第145章 第 145 章
水晶帘轻轻晃动。
侍女离去前, 放下床帐, 吹灭外间灯火, 哐当一声,合上宫门。
内室笼罩在朦胧的烛光中,床榻、箱笼、案几、密密匝匝的幔帐都镀了一层柔和的晕光。
九宁坐在床沿, 慢慢想起今天一整天的事。
好像李昭、周都督、周嘉暄、炎延、怀朗、秦家兄弟还有朝中大臣都来了, 他们对她行礼,和她说话, 到处都闹哄哄的,丝竹乐声从早响到晚。
祭礼前,身着青莲色袈裟的雪庭带她去奉香,拈起一朵供花别在她腰间垂挂的佩绶上。
殿前凉风习习,她头梳高髻,着青色礼服,走出香堂,站在花木葱茏、翠色逼入檐下的花池长廊前, 回眸朝他微笑, 梨涡清浅, 笑意浓浓。
雪庭双手合十,目送她在仆从侍者的簇拥中走远。
“惟愿吾家九娘此生平安喜乐。”
筹备婚宴的是内侍省诸舍人, 九宁没管什么事,因为日子提前了, 也没来得及排演, 一整天她按着女官和正使、副使的指示, 拜天拜地拜祖宗,还乘车到宫城外的城墙上露了个脸,守在城下的百姓顿时炸了锅一般,激动得喜极而泣,齐齐跪下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卢公和李昭站在远处,看着匍匐在城墙下的百姓,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战前举行大婚,对于稳定朝政来说,也有益处,还能激励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
九宁爱热闹,不过她更喜欢坐着看热闹,而不是让别人来看自己的热闹。终于挨到夜幕降临,女官们一遍遍念诵祝词和应景的诗。
多弟越众而出,要求周嘉行赋诗。
九宁累得神思恍惚,脸上神情认真肃穆,其实心里在开小差,听到多弟的要求,立刻醒过神,差点笑出声。
她没抬头,却能感觉到周嘉行看她一眼,念了一首诗。
周围女官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她们本意想为难一下周嘉行,都知道大将军虽然自己读过书识得字,但赋诗可不是算账,没那么容易学。
没想到大将军早有准备。
也是,若大将军连这点刁难都应付不了,又怎么能权倾朝野?
烛火静静燃烧。
九宁回想刚才周嘉行念的那首诗,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倒也不是恐惧,就是单纯因为没经历过,像踩在云端上似的,轻飘飘、晃悠悠,心如乱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二哥瘦削高挑而又健壮,每次压着她说话的时候浑身紧绷,以后就要和他睡一起了,两个人每天一张床上醒来,会是什么感觉?
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耳边飘来周嘉行的声音:“累了?”
九宁点点头,抬起眼帘。
周嘉行和她肩并肩坐着,侧身面对她。目光和她对上,嘴角上扬。
窸窸窣窣一片轻响,刚才坐帐礼的时候除去繁重的头饰,多弟把他们俩的长发各捻了一缕梳到一起,用丝帛系在一处,他这一动,系在一起的头发扯开,丝帛收紧。
九宁低头看着他的卷发和自己的长发系在一起,似有温柔水波从心头潺潺淌过,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心里涌动着一种平静宁和的情绪。
她捧起那束长发,缠在指尖玩,“二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摸你的头发玩。”
周嘉行看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情景?”
“当然记得。”九宁一笑,“你生得好看。”
那时的周嘉行还是个雪肤花貌的少年郎,一双迥异于周家郎君的浅色眸子,卷发浓密,神情冷淡,面对她的亲近,避之不及。
她想起他那时候的绝情,抓着头发去蹭他的脸,“你呢?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
周嘉行坐着没动,凝望她的目光幽深,“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
一直都记得。
托盘里放了把忍冬纹小银剪子,九宁抓起来,剪下缠在一起的头发,塞进锦囊里,递给周嘉行,“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二哥,你收好了,以后你得听我的话,得对我好。”
周嘉行收起锦囊。
九宁又道:“我也对你好。”
周嘉行抬眼看她,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目光,轻轻抱住她,然后越抱越紧。
他身上穿着甲衣,除了合卺酒之外,没有吃酒,不过今晚敬酒的人多,部下平时难得有机会闹他,今天逮着他不会发脾气的时机硬要灌酒,他虽都拒了,身上还是有酒气。
低垂的幔帐外传来脚步声,周嘉行放开九宁,“你吃点东西,我去换衣。”
九宁还真饿了,正要站起,脚上一紧。
他们俩腿上还缠着丝线,周嘉行忘了解开,站起身时,丝线绷紧,她的腿被一拉,力道不重,但猝不及防之下她整个人下意识往后仰,躺倒在床沿边,接着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摔在脚踏上。
礼服上的珠翠玉饰一阵叮铃作响。
周嘉行动作僵了一下,立刻俯身抱起九宁,送她坐到床上,揉她被摔到的地方,“摔疼了?”
九宁这一下摔得有点懵,靠在他硬邦邦的胳膊上,看着他紧皱的眉,忽然觉得不那么忐忑了,坐起身,解开丝线。
她兀自笑得停不下来,摆摆手:“没事。”
周嘉行站了一会儿,看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转身出去。
女官端着吃食进来,服侍九宁用膳。
吃完一碗素汤饼,她去洗漱,沐浴出来,一头长发以锦缎松松挽着,洗去妆粉,抹了些香玉膏,打发走侍女,回里间床榻上坐着。
按规矩外面要留人守夜,多弟自告奋勇,她把多弟赶出去了,让多弟守在殿外,今晚谁都不许靠近。
坐着坐着打起瞌睡,变成半靠着,迷迷糊糊中,烛火变暗了些,床边有轻响,一道黑影罩下来,抱起她。
九宁惊醒,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身体放松了些。
周嘉行换了身衣衫,卷发披散下来,烛光中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瘦削英俊,眼神深而沉。
“二哥,你背了多少诗?”
她揽住他肩膀,凑到他耳朵边,小声问。
周嘉行抱着她,视线恰好落在她松开的衣襟间,轻薄的龙纱,隐约能窥见到里头的白净柔滑,哪还有心思回答这个,俯身放下她,反手合上床帐。
九宁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真到这时候了,还是心跳如鼓。
外面烛火昏黄,床帐合上,烛光透过纱帐一点一点漫进床榻里,狭小的空间,两人气息缠绕,呼吸声像是被放大了,衣物摩擦的声响清晰而缓慢。
周嘉行眼睛望着九宁,一眨不眨,单手扯开衣衫,露出里头风吹日晒下晒得微黑的肌肤。
九宁躺在他身下,瞪大着眼睛看他。
他解开腰带,一声轻响,外袍、里衣甩落在外面地板上。
九宁心跳得更厉害了,但双眼还是瞪得圆溜溜的,直勾勾盯着他看。
肌肉线条流畅利落,宽肩,手长,腿也长,腰窄窄的……
周嘉行压下来,“喜欢么?”
九宁眨了眨眼睛,“挺喜欢的。”
她咳嗽几声,盯着他的,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二哥,你学过的吧……他们教你了?”
大婚前有教导夫妻之礼的内侍隐晦地教她今晚该做什么。好像没人敢去提醒他,不过内侍省还是预备了一套精美的避火图给他。
周嘉行动作停下来,俯视着九宁。
黯淡的微光中,他眸色越来越深。
九宁镇定地道:“那你记得……慢一点。”
他看起来不像是急躁的人,不过床上就不知道了,得提醒他一下。
周嘉行俯身,温柔地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
眼前忽然一暗。
周嘉行掀起杏子红被子,将两个人全部罩在底下,烛火的微光也被挡住了,被窝里一团漆黑。
九宁什么都看不见,蓦地落入一团黑暗中,被周嘉行搂住了,他扣着她的手,激烈地吻她,吻她的眉心,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唇,吻得她喘不过气。
不是说好了慢一点嘛……
九宁只来得及腹诽这一句。
他浑身滚烫,紧紧贴着她,吻慢慢往下,一个接一个,肌肤的触感隔着她的层层衣衫直冲头顶,黑暗中所有感觉都比平时更刺激更强烈,一阵阵过电似的酥麻。
九宁身上还穿着衣裳,却能清晰感觉到他炽热的唇。
今晚的他一直很温和克制,表现得很耐心,此刻黑暗中的他才露出本性。
像烧着的一团火,猛烈,强势,身体里那股一直压抑着的蓬勃力量爆发出来,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扣住她,似是要把她揉进骨里。
将她卷入其中,迫使她跟上他的节奏,陪他一起沉入。
气息紊乱,被子底下纠缠在一起,湿哒哒的,九宁动弹不得,忍不住轻哼出声。
这时,周嘉行才在黑黢黢中一点一点解开她身上的衣衫,粗糙的指腹擦过凝脂般细嫩的肌肤,两人都在发抖。
锦被如波浪般翻涌,床上一片凌乱,锦帐上悬挂的香囊剧烈摇晃。
女子压抑不住的娇柔声音和男人粗喘的声音揉在一处。
九宁一阵阵晕眩,浑身是汗,战栗感传遍全身,双手无力地攥紧锦被,忽然全身直颤。
一截藕臂滑出锦被,红艳艳中,雪白肌肤上布满细密汗珠。
被子底下太热了,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她顿觉清凉,下意识想拨开锦被,不然她真的喘不上气了。
刚刚探出一点,周嘉行跟了过来,粗糙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手握紧,微黑的肤色,也全是汗水。
他手上用力,把她抓回锦被底下。
床榻继续摇动,什么都看不到了。
……
第一次很激烈,九宁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身上汗津津的,躺在周嘉行怀里,昏昏欲睡。
他在她耳边轻喘,肩膀一抖一抖,休息一会儿,缓过神,又握住她的肩膀,低头吻她。
这一次他显然熟练了些,也从容了一些,动作不疾不徐。
九宁去抓他的胳膊,硬邦邦的抓不动,摸到卷发,用力抓紧,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周嘉行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
烛火早就燃尽。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九宁朦胧苏醒,明亮的光线从交错的眼睫间漏下来。
她蓦地清醒,“什么时辰了?”
声音嘶哑。
九宁一愣,继而清醒过来。
鼻尖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一只光着的胳膊环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得紧紧的,而她整个人正趴在男人硬实的胸膛上。
她抬起头。
周嘉行半靠在枕上,抱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她醒了,伸手拨开她鬓边的乱发,手指摸到她脖子上,低头吻她。
九宁想起昨夜的意乱情迷,咳了一声,想要坐起来。
周嘉行抱住她,“别起来,今天不上朝。”
后殿满园繁花盛开,藤萝如瀑,鸟语花香。到处静悄悄的。昨天得了他的吩咐,外面的人都退出去了,只有精骑守在殿外。
九宁记起来了,松口气,脸埋在周嘉行怀里轻轻蹭了蹭,小动物似的,“那我再睡一会儿,别叫醒我。”
周嘉行笑了一下,摸摸她的脸,凝视她的睡颜。
九宁真的又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依然躺在周嘉行怀里,他低头看她,眉心轻轻皱着。
“怎么了?”
九宁揉揉眼睛,想爬起身。
周嘉行按着她肩,不许她坐起来,手指挑起她下巴,“刚才做梦了?”
九宁怔住。
周嘉行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花。
“你刚才做噩梦了。”
他吻她的头发,“什么噩梦,吓成这样?”
九宁回想了一下,沉默。
周嘉行没有说话,轻柔地吻她。
过了好一会儿,九宁伸手抱住周嘉行。
“我不记得了……”
周嘉行不作声。
九宁枕着他的胳膊,继续道:“我猜肯定是一个我在杀人的噩梦……二哥,我上辈子肯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所以总是梦见这个。”
周嘉行神色缓和了一点,抱着她,右手轻抚她的长发。
她以前用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过,她上辈子是个恶人,杀了很多无辜百姓,这辈子是来赎罪的。
他那时只当她在哄自己玩。
“你总是梦见这个梦?”
九宁现在已经习惯这件事,点点头,“经常梦见,不过醒来的时候就忘了。”
她梦见自己杀了很多人,一次次重复这个梦魇应该是对她的惩罚之一。
等这辈子过完,一了百了。
九宁笑了笑,抓起一缕周嘉行的卷发,缠在手指上,“二哥,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明明不想学骑射还是要坚持学……”
话还没说完,周嘉行手指按在她唇上,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了。”
九宁呆了一呆。
床帐低垂,狭□□仄的空间内,周嘉行抱着她,她放松地躺在他怀里,就好像两人相依为命似的。
周嘉行轻声说:“你心里一直防备周家……你怕像周五娘那样,是不是?”
九宁眼眶发热,没说话。
是的。
虽然她知道那只是记忆,但那种恐惧和无助却是那么深刻清晰。她没有安全感,坚持学骑射,不是想学成炎延那样,而是出于一种本能。
“你怎么连这个都猜得到?”
九宁定定神,赶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抬起头,看着周嘉行的双眸,眉头轻蹙,挠挠他的下巴。
“二哥,要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很多,怎么办?”
周嘉行扶住她的腰,任她的手指挠自己的下巴玩。
“那是上辈子的事。”
他看着她,拉开她调皮的手,俯身吻她。
欠他越多越好,欠了他,这辈子她才会来找他。
唇分,两人四目相对。
九宁喘了一阵,平复下来,搂住周嘉行的脖子。
“二哥,我做过梦,上辈子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是你的仇人,我杀了你……”她咬了咬唇,“你怕吗?”
周嘉行凝望着她,嘴角翘起,浅色双眸里涌动着似海深的柔情。
他捧住她的脸,吻她的眼睛。
这辈子她想杀他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