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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五章:无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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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正传出蔬菜汤的热烘烘的气味。

厨房中央是一个方形的砖石砌造的“坑”, 里面堆着燃烧着小火苗的木柴, 上面用铁架悬挂着一口黑色的小铁锅。

铁锅里是各种蔬菜,在煮了一个多小时候后,变成了蔬菜浓汤汁。

前厅的桌子坏了, 就垒了石头块, 再搁上一块木板。

一家人坐在草垛做的凳子上,准备享用一顿深夜的晚餐。

每个人的碗里分到了一大勺粘稠的蔬菜糊糊汁, 很难从那混杂的颜色和泥状的形态中分辨出这里面是否有花椰菜或者土豆。

接着, 母亲又在每个人面前摆上一块黑面包, 还在每块面包上放上一片切成薄片的熏肉。

即使是在贞德家, 能吃到黑面包和肉都不是常见的事, 不过显然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太大的胃口。

反倒是此前觉得中世纪的猪食糊糊难以下咽的苏试, 大约是目前的精神状态超脱了对物质享受的追求, 反而不觉得眼前的饭食令人反胃了。

他拿起手边那块风干的宛如化石的黑面包,用力地掰下一块,在粘稠的热浓泥汤汁中浸泡到软化,再送入口中。

两姐妹是被家中的兄弟找回的。

从进家门开始, 苏试就注意到,地上的两具尸体不见了。地面夯实的泥土被冲洗过, 看上去像是被扫把刮了一层, 几乎看不出任何血液留下的痕迹。

苏试心不在焉地吃了黑面包,心里想着事情。

很快就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卧室在二楼, 一共三间房, 姐妹一间,兄弟三人一间,父亲和母亲一间。

苏试坐在铺实稻草的床铺上打量着匕首的时候,姐姐詹妮推门走进来,面色惭愧地道:

“贞德,爸爸找你。”

“啪——”

苏试合上匕首,起身去了楼下前厅旁的小房间——那个小房间一直以来被充当父亲的办事间。

父亲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友善。

在这片大陆上,盛行着基兰教。基兰教虽然会办理学校,教授精深的教义,但教会学校主要招收的是贵族子弟,其次是富商的孩子。担任教中要职的通常是贵族的次子,可以想见,在一定程度上,教会其实也会为贵族统治服务。

对于受苦受难的人民,更多的是教导他们“仁慈、友善、宽容”,不要反抗。要“因他的顺服而称为义,被接去而永不见死。”瘟疫、灾难降临,是因为自身罪恶深重,触犯了神怒,所以要在教会的领导下进行游/行,鞭打自己,直到血肉淋漓,以求得宽恕。

杀人必然是罪恶的,军队去打仗必须要带着随行的牧师,甚至主教,方便随时忏悔。

即使是为了自保,苏试也不能确信自己不会被看成一个异类。

而且,对于家人,苏试有一种本能的不信任。何况他才来这个世界不过一天,对于贞德的家人既不了解,也没有任何情感(和在绯夜一样,人物记忆的导入是触发式的),这让他很难相信,他们会毫无芥蒂地接纳他,敏锐地保持警醒,始终沉默地掩护他……

最完美的解释莫过于,他没有杀过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说这两个人是因为纠纷互相争斗至死的。但詹妮显然已经说了实话,而且他此刻想到,他忘了取下尸首身上的那把斧头——那个“证据”……苏试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匕首。

父亲正要开口说话,但苏试抢先打断了他:

“您把尸体埋那儿了?”

父亲的眼皮一跳,苏试知道他果然偷偷埋了尸体,也许是趁着黑夜埋在了没人会注意的地方。

他用拿两个草垛堆了堆,坐下来,坐在了父亲的对面。

“您认为我有能力杀死两个士兵吗?或者您认为,换成是您或其他任何一个人的话,可以在一瞬间杀死两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吗?”

苏试直截了当地道,“我知道您想问什么,但我没有杀人。”

父亲露出困惑的神色。

苏试道:“但詹妮也没有说谎。”

父亲显然被搞糊涂了。

苏试道:“是斧子和刀杀了他们。”

他努力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无辜的表情,但其实差点笑出来。

这让他想到了“罪不在兵”的诡辩。

罪当然在兵。

一个人拿着凶器杀了人,说不是我杀的,是凶器杀的,是狡辩。

但若要说,人杀人,纯粹出于本身意念,和凶器无关,也是狡辩。

一个人在冲动之下,心里想要杀人,若是赤手空拳,他杀人的可能性也许只有50%;若给他一把枪,这个可能性将大于50%,而变为80%,100%。因为武器可以降低杀人的成本——对手将变得毫无反抗之力,他不用担心自己遭到反击,可以避免被证人目击,避免在搏斗中留下自身的DNA、血液等等证据。

父亲作为村民代表,曾与沃库勒尔的爵士博锤科特谈判过,显然并不会被这样简单地糊弄过去:

“斧子和刀可没有思想。”

但苏试自有办法左右他的意念:

“您应该听说过勃艮第公爵约翰的事情,他杀害了奥尔良公爵路易,意识到阴谋即将败露,便向他的一个叔叔和盘托出,说道:‘是我做的!是魔鬼引诱了我!’他立刻逃出了巴黎,向弗兰德斯疾驰……当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推着我向前,将斧子和刀交到我的手中,说出来您也许不相信,不是我控制了斧子和刀,而是斧子和刀控制了我,我想或许是魔鬼。”

“……”

父亲目瞪口呆。

他很快惊觉过来,像是听到风吹草动的兔子环顾空空如也的四壁,仿佛害怕被人窃听到什么——不过他也有理由担心,这儿的房子隔音效果都不怎么好。

他责备地瞪了苏试一眼。

但他显然也知道勃艮第公爵谋杀奥尔良公爵的事情,事实上法兰西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正是这件事,最终导致了阿马尼亚克和勃艮第派完全决裂,两派人互相攻击,而内乱让英国人有机可乘,选择和勃艮第人合作,一同侵占瓜分着法兰西余下的土地——那已经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还知道没多久勃艮第公爵就从索邦神学院雇佣了一位神学家,证明他谋杀侄子的做法是正义的,论证的根据是他的侄子是一位暴虐的统治者。

苏试又道: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种声音,他对我说:

‘我使你在我民中为高台为保障,

使你知道试验他们的行动。

他们都是极悖逆的,

往来践踏无辜的人。

他们是铜是铁,

都行坏事。

风箱吹火,铅被烧毁,

他们炼而又炼,终是徒然;

因为恶劣的还未除掉。

人必称他们为被弃的银渣,

因为神已经弃掉他们。[1]’

随后那声音就将他们的生命线送到我的刀下,

由我来斩断。”

父亲再次,目瞪口呆。

但这次他没有斥责,嘴唇嗫喏几番,最终只是叮咛他不要再提起刚才的那些话。

苏试适时地像个困惑的小孩子,听从他的教诲。

现在不是苏试需要父亲保有他的秘密,而是父亲需要他保守秘密了。

但这仍不够,因为苏试需要离开栋雷米,他不想要再当一个被困于家庭中的中世纪少女了。

苏试再次提起最初的问题,仿佛一个又担心又好奇的孩童:

“您把尸体藏哪儿了?”

“那具尸体……”父亲下意识地回答他的问题。

苏试插话道:“两具。”

“一具。”父亲本能地反驳,但随即一惊,反应过来少了一具尸体,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这时,野地里传来狼的叫声,长长的“呜”的尾音听起来像鬼叫,让父亲情不自禁地抖索了一下。

苏试道:“穿锁子甲吗?”

“没有。”

“看来我们必须要搬出去,离开栋雷米了,爸爸。”

苏试这话没头没尾的,让父亲皱起了眉头。

尽管村庄被劫掠,但很少会有人因此而离开的,尤其还是在临近小麦的收获季的时候。农民们没有收入,除了土地无以为生。而父亲是栋雷米的管事,帮助当地的小领主管理农民——划分可供种植的土地,安排督促农民去庄园提供徭役诸如此类——在苏试的概念里,有点像是村长。父亲拥有栋雷米最肥沃的几块良田,耕地的时候用得起耕牛,在农忙的时候也雇得起那些失去田地的贫农作为帮手。

让他放弃这些,离开栋雷米,显然并非简单的抉择。

苏试道:“看来其中一个被他的同伴带回去了,他们很可能会找回来报复。”

事实证明让父亲做决定也并非难事,在第二天父亲就已经决定全家搬走,离开栋雷米,搬到临近的小镇纳夫夏特尔去。

能够打包的东西不多,该交代东西交代清楚后,一家人很快就在租借来的牛车上装好行礼。两辆牛车踏出这农庄的家,苏试坐在第二辆牛车上,前头有他的兄弟赶牛车。工具啊锅碗瓢盆袋装羊毛什么的都被用绳子扎扎实实地捆在车板上。

绵羊被托付照管,苏试只揣上了那只黑脸小羊,盘腿坐在牛车车尾看护着,颠屁股的牛车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牛车驶出一条分支道路,这里他夜晚曾经来过。

明月高悬,尸首都被匆匆埋入土中,很多新立的坟冢就散在田野路边。

偶尔风中传来干涸的低鸣,似人似兽,声音如被劈开的干柴,显得无比艰涩。

苏试走过寂寂的土路,风中传来被践踏的植物的气味,那种汁液的甘澈味,冲刷了空气中各类血腥的气味。

田野边,潜入村落的野狼挖开新填埋的土,低头饕餮着新尸。

它抬起头来,锐齿间掉落人体的碎片。

人与狼对视。

绿色的眼睛发出贪婪的凶光,低沉的嗓音中吐出猩热的威胁。

苏试握紧腰间的匕首,脚步依然如原来的步调,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野狼收起竖起的毛发,转身从土埂中逃走。

——它已饱食一顿,并不想节外生枝,只留下翻开的泥土,像土地溃烂的伤口,而男人的尸体腹部中空。

借着月光,苏试认出来那是白日里给他苹果的男孩。

苏试跪到坟土边,伸出双手,掬起被狼爪扒出的略带潮湿的泥土,均匀地洒落下去,一遍又一遍,如膏沐一般。他又用双手推土堆,盖住尸体,将他重新埋入土中。

他感到内心像一条河,在不断地流逝着。

说不上存在,说不上不存在;

说不上有,也说不上无。

平静到悲哀,仿佛死人比活人更活着。

牛车的轮子骨碌碌,带着他驶出了那段黑夜。

栋雷米渐渐在视线中远去,坐在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的牛车上,道路两旁是如毯延展的草坪,树林覆盖,郁葱可爱,长方形的金色麦田在阳光下灿烂到耀眼。

而中世纪的天空如此湛蓝。

[1]引自《耶利米书》,略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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