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童淼拎着收拾好的箱子走到门口。
临时宿舍被她们几个女生收拾的整整齐齐, 丝毫没有住过的痕迹。
她最后望了一眼, 关上灯,锁上宿舍的门。
等再次来到清华,她就会换去更好的宿舍楼了,但二十天的时间,竟然有些熟悉这个地方了。
她拖着箱子下楼, 楼下还飘着小雪花,天色雾蒙蒙的,又沉又低。
想必她昨天留在操场上的字也早就被新雪覆盖住了。
走出楼口, 把钥匙交还给守门大爷,她突然瞥见了雪中一个瘦高的身影。
是她爸爸。
童淼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原地, 却不自在的垂下头, 撇开眼睛。
不只是董诚一个人, 他身边还站着个衣服裹得厚厚的女生。
童淼默默拎着箱子,想从楼前的自行车停车棚绕过去,她不想跟董诚碰面,也没什么话好说。
董诚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身影,眼前一亮, 立刻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童淼浑身不自在,但是拎着大箱子, 她又走不快,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什么时候被追上什么时候算。
“哝哝......”
董诚喊了她一声, 童淼眼睛轻轻眨了眨, 没停下。
“董老师,我求求你了,你就给我及格吧。”女生见董诚要走,立刻跟上去,抓着董诚的袖子苦苦哀求。
童淼听了一耳朵,心里了然,原来是学生啊。
“哎呀你别缠着我了,我还有事呢。”董诚被她抓着,又不好意思强硬的推开她,看着越走越远的童淼心里着急。
“老师我不缠着你,你就给我加几分让我合格吧,我也想过个好年。”女学生哭哭啼啼,冻得脸颊通红。
董诚实在是不堪其扰,有些生气道:“成绩已经提交了,我没办法,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更加快步的朝童淼的方向走,努力的把自己的袖子从女学生手里扯出来。
童淼听着也尴尬,她在前面走着,后面两个人追着她,这算什么事儿啊。
行李箱的轮子压得积雪咯吱吱响,在地上留下两道蜿蜒的划痕。
“哝哝,你等等爸爸。”董诚突然朗声叫道。
他说出爸爸两个字,童淼只能僵在原地不动了,无论怎么样,她也不能装作没听见。
但她没回头,只是背着身,停在了雪地上。
旅行箱她还拖着,雪倒是越下越大。
她没戴帽子,雪花簌簌的落到她蓬松的发丝上,有种异样疏远迷离的美感。
她轻轻咽了口唾液,抬起眼,隔着围脖呼吸,热气便从缝隙溜出来,变成一缕缕水雾挂在纤细的睫毛上,被风一吹,冻结在一起。
“老师,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您就帮帮我吧,我爸妈看到我挂科肯定也特别伤心,我们一家都过不好年了,您知道我们学院的规定,我挂科就毕不了业了老师!”
女生委屈的哭了出来,企图唤起董诚身为父亲的怜悯。
童淼冷静的听着,心里不由得想笑,但是却笑不出声。
董诚皱了皱眉,冲女生摆了摆手,语气有些冷硬:“你不用跟我说,是你自己没好好学,我真的没办法,下学期重修吧。”
他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童淼的身边,脸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小心的打量着童淼,却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睛,看不到表情。
董诚的心一软,刚要跟童淼说什么,却见童淼转过目光对那个女生道:“我父母跟你父母不一样的,你用错方法了。”
她的声音被闷在围脖里,依旧软糯温柔,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诚心给那女生出谋划策。
董诚的心一疼,张了张手,又缩了起来,显得手足无措。
女生也一愣,但眼中的希冀已经越来越少了,她用苍白无力的话在董诚耳边重复。
“老师,你可怜可怜我吧......”
董诚面对学生,一秒恢复了威严:“你考到这里来,父母和学校给你提供了最好的教育资源,是你自己不努力,活该,不要缠着我了,我说了我很忙。”
他说罢,伸手要去抓童淼的旅行箱,却被童淼条件反射似的躲开了。
董诚的手抓了空,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他顿了顿,放缓声音温柔道:“哝哝,前面有栏杆,我替你拎过去。”
他的眼神近乎哀求,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观察自己的患者一样,仔细的打量着童淼的脸色,妄图从她脸上看到哪怕一秒的脆弱。
但并没有。
童淼的眼神宛如坚硬的壁垒,透明,却始终无法浸透过去。
她只是沉默的凝视着董诚,然后轻描淡写的拎起沉重的箱子,从及膝的栏杆上搬了过去。
箱子放到地上,她挑衅似的回望了董诚一眼,便一语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董诚苦笑一下,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女儿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了,她早已经适应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
她并不是被人呵护娇宠的温室花朵,她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勇士,也是能暗自舔舐伤口的孤兽。
女学生仿佛察觉到了这对父女关系的不正常,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缠着董诚。
毕竟重修的话,还是董诚来教她,她并不想跟董诚撕破脸。
董诚早就把她忘了,他紧跟着童淼,在她身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只想送你到火车站,地铁人多,有的地方也没有扶梯,你坐不方便,我的车正巧在学校。”
童淼继续往前走着,显然董诚的两句话不注意打动她。
董诚垂着头,快走几步挡在她身前,哀求道:“ 你可以不接受我,就当打了个车,忍几十分钟都不行么?”
童淼最终还是坐上了董诚的车,并不是被他打动了,只是从理智来分析,的确是方便很多。
何况就像董诚说的,只有几十分钟罢了。
在路上董诚没有主动找她说话,她当然也没有说话。
车里的暖气开着,把她头发上的雪都融化了,雪水沾湿了头发,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难免滴在真皮座椅上。
她蹙眉看了看座椅上的水滴,总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偏偏自己兜里没有纸巾,更不知道董诚车里的纸巾在哪儿。
她拽过自己羽绒服的袖子,用洁白的衣袖把水滴擦了下去。
她不想留下一定痕迹,毕竟这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比如车里似有似无的燕麦味儿奶香,还有车窗上小小的卡通贴纸,以及后备箱露出了一角的儿童车。
无一不清楚的告诉她,这个车有它自己的主人,她只是一个搭乘的旅人。
董诚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扯了张纸擦了擦鼻涕,继而又沉闷的低咳好久,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抓着方向盘的手背,凸起青色的血管。
董诚原本就又瘦又白,如今咳得满脸通红,倒是有种病态的脆弱。
童淼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未免自己胡思乱想,她拿出手机,把湿漉漉的头发用头绳系起来,开始刷消息。
司湛一大早就提醒她起床了,他被学校找去帮忙组建正式的机器人比赛基地,分身乏术,没办法溜到首都来接她,所以每隔一个小时就要问一句她到哪儿了。
童淼没说自己在董诚的车上,胡乱的扯了扯天气,说首都今天的雪特别大特别美。
到了车站附近,董诚把车停下,童淼远远望见了北京站三个字,推门就要下车。
董诚突然转过身抓住了她的胳膊。
“哝哝,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爸爸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新年快乐。”
他有些卑微讨好似的从副驾驶拿过来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略有些颤抖又害怕被拒绝的递到了童淼的怀里。
童淼垂下眸,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睛,在卧蚕投下小小的阴影。
她伸出手指,啪的一声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纯银长命锁,锁面上嵌着两只白龙,白龙身边是象征着祝福的图腾。
很漂亮。
童淼单手扣上了盒子,打破了车内温热祥和的气氛,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终于跟董诚说了第一句话。
“长命锁是给小孩子的。”
她递了回去。
董诚没接,嘴唇微微抽动,声音破碎颤抖:“当年我离开......你也是个孩子。”
童淼推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刮了进来,风刃裹挟着雪花带来一句微不可见的宣判——
“现在不是了。”
她拎着箱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候车大厅。
还没有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冷,她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的眼眶红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这风带着削骨刮肉的厉害,割的她遍体鳞伤。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抽离回思绪,稳了稳情绪,接起电话,低低的“喂”了一声。
司湛清朗柔和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总觉得心里有点闷,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样,到车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