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一刻钟后,符青鸾靠着墙壁,新收的小徒弟窝在他的怀里,小手紧抓着他胸口的布料,像怕他跑了似的,正流着口水睡得香甜。
符青鸾摸了摸小徒弟的顶发,然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额头,垂手间,借着火光,他看着自己手腕处那一道已经凝结的血痂,这是之前原主往外逼蛊时,割破血肉夹出虫子的地方,现在已经基本不疼了。
翻出里衣的袖子,上面一大块暗红色的血印子,要是不把外面的袖子挽起来,都看不到里面的这块血污。这是之前那女人捏碎小孩心脏,抹到符青鸾嘴上的那些血,肉块已经被原主随手抹去了,剩下的血就直接擦在了这袖子上。即使在危急逃亡的时候,这位原主,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竟还有空去顾忌外表看起来干不干净。
这血渍渗透到布料里面早已凝固了,使得这一块布料变得硬邦邦的。符青鸾随手将这一截袖子扯了,扔到了面前燃烧的篝火之中。
然后,他开始梳理这具身体的身份。
原主符青鸾,青阳派上一任掌门独子,自幼天赋极高,修仙奇才。
此人性格耿直,心思单纯,嫉恶如仇,见不得一点腌臜诛心之事。
二十年前,魔教大举来犯,青阳派精英倾巢而出,与魔教在青阳峰一役。
青阳掌门带着派里所有的骨干人才一力应战,大战了足足九天九夜,终于将魔教教众屠戮殆尽,而青阳掌门耗尽毕生修为,与魔尊同归于尽。
那一场大战中,青阳死伤无数,精英十不存一,青阳峰顶血流成河。
而那一年,青阳大战时,符青鸾十八岁,少年英才,驻颜成功,学有所成,正在外游历。当得知消息的他日夜紧赶,却还是晚了一步,亲眼目睹了血流成河,以及他亲爹把自己与魔尊一起崩了的画面。
从此以后,青阳人才凋零,上一辈的精英几乎死伤殆尽,侥幸活下来的,不是成了废人,郁郁寡欢,就是重伤不治。或者走不出阴影,整日潦倒。
短短几年,青阳由仙界第一大派,沦落为排不上名号的小派。
因为人才凋零,开始变得籍籍无名起来。
整个青阳派,由他们这小一辈的人勉力支撑了起来,符青鸾的师兄琉青玉继承了掌门之位,而符青鸾开始日夜修炼,醉心于提高仙术,重新光耀门楣,并且,发誓要对魔教余孽:斩尽杀绝。
而他这一辈子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也只为这两个字活着,那就是:报仇。
闷头修炼之余,他还要时不时要去叨扰一下自个儿的掌门师兄,给掌门师兄提取自己的建议,总之就是让掌门师兄对青阳派里面的徒子徒孙们严加看管,不能给魔教余孽任何可乘之机,掐灭一切魔教在青阳内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些年他想了说说了想,总结一下大抵有以下几点:
凡是青阳内弟子,心术不正的,诛杀。
有成魔征兆的,诛杀。
有魔教血统的,监视起来,一旦有什么不轨心思,诛杀。
跟魔教余孽通气的,不问什么理由,不问什么冤屈,也不用解释,只要通了,就没有理由,立刻诛杀。
可以说,符青鸾这人,自他爹死后,毕生皆以清除魔教为己任,死而后已。
要只上面这些,也还能接受,除了偏激一些,也算是个上进的好青年?!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他犯了一个错误。
他唯一的徒弟,谢虞,当初魔尊唯一的儿子,是从婴儿时期就养在青阳峰上的,因为谢虞的娘,是符青鸾的亲师姐,是他爹老青阳掌门最疼的一个女徒弟,因为谢虞身上有魔尊的血统,符青鸾虽没有杀了他,却将他要来自己身边,以收为徒弟的名义监视着他,亲自看管起来。他不愿教谢虞功夫,处处防备着谢虞,就像看管犯人似的管教着他,整日里虎视眈眈的盯着,就等着谢虞有了一点错处,表现出一点不正的迹象,他就把谢虞的狼子野心揪出来,名正言顺的诛杀了谢虞,以除了这块心病。
诛杀谢虞,这都成了符青鸾的一个执念。
其实叫一般人看来,符青鸾这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青阳峰顶发生的正魔大战时,谢虞还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这个婴儿连自己的亲爹都没见过一面,在青阳派里教养长大,亲娘又是符青鸾的亲师姐,从小从没接触过魔道,又谈什么叛入魔教呢?!
只因为流着一半魔尊的血统就注定会成魔吗?但是别忘了,谢虞身上也流着一半青阳正派的血统的!如果只凭血统就这么对待谢虞,未免有失偏颇。
但是符青鸾不这么想,他会义正言辞的驳斥你,还让你觉得他似乎没什么错处。因为他对待谢虞的观点就是:你流着魔教血统,那么你就是魔教余孽,即使你本人老实安分,但是你体内的魔教血液却不会安分;你再纯良无辜,也早晚有一天会变坏,迟早得造反。如若没有人看着你,你就是最大的隐患,还是早晚爆发的那种隐患,最好是在爆发之前先除掉才能真正保险的大隐患。
总之一句话:除了谢虞,天下太平。
说白了,符青鸾就是那种仙侠小说里,死气白赖的即使冤枉人逼迫人也要把好好的主角往魔道里逼的那种硬茬。虽不至于成为反派,还对反派嫉恶如仇,但却是反派的强劲推手。说好听点,是助主角成长的磨刀石,亦是成就主角的垫脚石。但说不好听的,那就是给反派送助力的。
没有反派?没事,给你造一个。
……还有,这种人往往都命很长,一路活到故事结局,然后完结之后,还活着,主角还要去得到他的认可,他只要在结局之前感悟一句:呃,原来是本尊错了,误会徒弟了,徒弟是个好苗子。然后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个屁,他前面给主角找的罪呢?主角就白受了?
难不成……他要继续扮演这样的角色,才能活得长命千岁?才能成为一个老不死的老王八?才能不成为一个炮灰?才能帮助主角成长?!
等等,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谢虞是主角吗?前魔尊唯一的儿子,又被正派养大……等等,他还忽略了一个问题: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可是真实的世界,又不是小说,不是游戏,不是电视剧,他较这些真干嘛?!既然不是这些,那就没有写好的剧本,也没有固定的模式,所以符青鸾才没有完成魔教推手的任务就早死了嘛!
怪不得!
再说,自己原来的世界都末世多少年了,末世前看的那些小说玩的那些游戏看的那些画本子,早就像浮光泡影或者阳光下的泡泡一样破掉了,谁知道他想的这些对不对!
再等等,这话题扯远了吧!……那么把正常的思路拉回来。
……符青鸾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觉得,那个谢虞活在原主符青鸾扭曲的威压之下,没长歪了,没长残了,也没有判入魔教,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自青阳一役之后,魔教偃旗息鼓,从未再出现过。二十年间,原主符青鸾除了闷头修炼,就是看管谢虞。这整整二十年间,他两脚不沾尘世露,就一直没下过青阳峰。
而如今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或者说他终于愿意让自己的贵足踏下青阳山,是因为他的徒弟谢虞学有所成,筑基成功,开始第一次下山游历了。
说到这谢虞,也算是个奇葩,符青鸾为防着他,连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没教过他,只是扔给了他几本修炼的书,让他自己悟。符青鸾从来不会给谢虞任何指点,他巴不得谢虞长残了。
可这谢虞也是个根骨好的,据说比当初符青鸾那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根骨,还要好上那么几百年。
靠着符青鸾随便扔给他的几本入门,谢虞虽然走了不少弯路,比从小接受精英教导的符青鸾慢了一点,但也愣是在二十岁上,筑基成功了。
筑基就意味着驻颜,从此容颜不老,符青鸾十八岁驻颜,一张没长开的少年脸,徒弟谢虞二十驻颜,已经温润如玉,身量修长,如山间修竹,节节拔高,气运天成。
师徒两个站在一起,倒显得符青鸾跟弟弟似的。
就这一点,也没少让符青鸾堵得慌,虽然堵得呕血,但也没忘了自己监管的职责,谢虞头脚下山,他后脚就跟上去了。知道谢虞的目的地,怕跟丢了,他一路紧赶。
一边巴望着谢虞露出狐狸尾巴,一边做好了清理门户的准备。本来他功力高谢虞良多,偷偷的跟着也没事,可这也是个急躁的,明明前后脚走的,他却愣是跑到谢虞前头去了,正好经过的路途有个唐门分舵,他就顺势住了下来。
然后就发生了后面的事。
想完这些,符青鸾忧愁的叹一口气。
本来上辈子在末世颠沛流离,本就不容易,结果重生一回,也没重生个安生的。
如今他这身体灵力全无,还中着毒。即使这次侥幸脱离了这个困境,但出去后也还是个弱鸡,那原本跟踪谢虞的目的,是肯定不成了,他刚重生活得好好的,可不想再死谢虞手里一次。
什么?谢虞是他徒弟,怎么可能弄死他?
可拉倒吧,要说谢虞不恨符青鸾,那是不可能的。
以己度人,要是他是谢虞,被原主从小那么对待,他也得趁着在外面有能力弄死原主的时候弄死他。
什么?他可以寻求徒弟的保护?
没看见他上面说的吗,他要是去寻找谢虞,那就跟寻死无异。
所以如果能从这里出去,他得赶快回青阳山,而且路上要尽量躲着谢虞,不能与他碰见。
想明白了这一点,符青鸾也不忧愁了,多想无益,他往身前的篝火里添了足够的木柴之后,就抱着刚收的软乎乎的小徒弟,会周公去了。
而此时,山缝之外,廖白灼紧了紧不住往肉里冒冷风的外衣,缩着肩膀往火边凑了凑,抬头看了看那月光下仍然发着蓝光的禁制。
身边此起彼伏的鼾声,师兄们都睡了,只是明显他们睡得不舒坦,一个个缩着身子靠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冷得慌。
廖白灼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通红的眼睛,与此时跟他一起守夜的清闲师叔说话,语气里满是忧愁:“师叔啊,你说这个禁制这么邪乎,那个妖人又以手上的人质来要挟我们,咱们也不能一直跟那妖人这么耗着呀,难不成还要养着那妖人不成?咱们出来这一趟带的干粮本来就不多,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闵清闲亦眯着眼看了看那禁制:“无事,我已让你刘师兄去之前的镇上请谢虞少侠了,相信如果谢虞少侠没走远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过来。”
听到谢虞的名字,廖白灼眼睛一亮,声音有些兴奋:“是之前帮咱们打退了妖物的谢虞师兄吗?青阳派那个?”
“是他。”
“那太好了,谢虞师兄那么厉害,肯定能帮咱们拿下那妖人的。”廖白灼兴奋了一会儿:“不过,谢虞师兄能解了这棘手的禁制吗?”廖白灼担忧的问。
闵清闲摸了摸指长的胡须,宽慰到:“青阳乃修仙正宗,虽现在没落了,但他们的术法却是实打实的传承。这些奇门遁甲之术,说不定他们有解法。”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对谢虞很有信心。
“哦,那真是太好了。”廖白灼很开心,过了一会儿,“师叔,你说那妖人是个什么来头?他为什么会这么厉害的禁制?”
“世间修仙的高人很多,也有那种无门无派的野路子,有的却是行事诡魅,不走正路的。”
“难道真有吃了孩子能返老还童的吗?”
“这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哦!”
“所以你要多思考,多研究,不要总是问东问西,坐井观天。”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