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自那日以后, 唐鱼水得了符青鸾的指示, 要和大鱼亲近, 于是, 就尽职尽责的执行起来。
符青鸾之前在那前边的镇子上采买的时候,配合唐鱼水的野鸡帽子,给他置办了一身行头,之前赶路也一直没有时间给他穿, 如今得了空闲,就给唐鱼水装扮了起来。
头顶野鸡帽,腰间一个小皮裙,脚上一双与皮裙同款的矮筒小皮靴,而之前用来作为盖头的那块红布, 裁了一条边下来做成系带,就是一个艳红拉风的小披风。
于是, 这一日, 当那抹红云挂在谢虞的脖子上再一次经过小巫山众人身边的时候, 小巫山的就养成了习惯,他们要惯常的讨论一番:“看, 不愧为拜过堂的, 今日那小鱼又挂到大鱼的脖子上去了, 我还以为他今日会放弃呢, 你说他会锲而不舍的继续再卦几天?”
“前日的时候我们以为他不挂了, 可昨日他还挂着, 等昨日的时候我们以为他不挂了, 可今日他仍旧挂着。”
“来来来,咱们要不要开盘赌一赌,我出一个铜板,赌还能再挂五天。”
“这天数也太多了吧,我出两个铜板,赌两天吧。”
“我觉得两天也太多,要不我出三个铜板,赌一天吧。”
“三个铜板?你有那么多还不如自个儿留着,万一亏了你肉疼肯定会找我们打,还不够麻烦的。”
“也是,那我减为一个铜板吧。”
“这档次降的也太多了!”
而正当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那妖人手拿一片大树叶,聊胜于无的遮在脑袋上,猫着腰满脸兴趣,鬼鬼祟祟的朝着谢虞离开的方向跟过去了,
“这妖人怎么还跟着啊,我以为他不跟了。”
“每次那红披风一过去,过不了一会儿准能看见他,这么偷偷么么的,他就不嫌累?”
“我看他的表情倒快乐的紧。”
正当他们这么讨论着,突然感觉到头顶的日光被挡去了一片阴影,急忙抬头,就看到妖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边,他手里拿着个碗,将他们火上烧熟的水熟练的倒出去了一些,还很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哎哟大伙早啊,又在讨论我徒弟呐,讨论了这么多次你们也不嫌累啊。”
他这么说着,将那热水吹了一吹,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了,也不嫌烫嘴。
喝完他还要私带,众人就见他那碗没了,手里又多了一个小壶,又用小壶将他们的热水倒去了一半,见他们看他,他就很无辜但手上却不停止倾倒的说:“你们可别看我,这壶水是给小付用的,小付可是你们的主顾。”
其实大家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要给谁用水,但是他都把付麟搬出来了,那大家伙就不能说什么了,只能想着: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等这锅水喝完了,就着现成的火头,再烧一锅呗。
等妖人提着那小壶荡荡悠悠的走了,他们就又讨论起来: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做了一个判断,我觉得他那小徒弟是得了他的指示,才缠着谢虞的。”
“他图什么啊?”
“那图的可多了,比如说他如今是咱们小巫山的俘虏,既然是俘虏,那肯定是要找一找出路的,不能坐以待毙嘛!”
“你的意思是,他想攀附青阳的关系?”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唉,甭管是不是这个可能,我倒觉得妖人人品不错的,不像是能做坏事的,不知道咱们当初是不是冤枉了他,若真是冤枉,他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也是人之常情的。”
“可我为何突然觉得谢师弟挺可怜呢?”
“……被妖人缠上,的确挺可怜的!毕竟妖人那脾性……我怎么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们那是傻,谢师弟是谁?之前师叔想让师弟帮忙办事,师弟不是照旧拒绝了吗?我看你们才是天真呢,你们别看师弟平日里笑得很好说话似的,可他不愿意干的时候,他是真不干的。你们看如今这情况,他若真不高兴,能让那小鱼儿挂着?所以说你们就是不通透,一群傻的吧。”
众人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本来是十分能服众的一段话,可他最后说了一个傻字,还说众人天真,就等于打了众人的耳刮子,众人本来要夸他的,也变成群殴他了。
等群殴完了,那人颤颤巍巍的掏出一个铜板来:“我赌半个月。”
众人惊异:“为什么?”
那人自得的说:“你看妖人那满脸兴味的样子,我觉得他一时半会儿玩不完。”
众人听后深思一瞬,一人默默掏出一个铜钱来:“我赌一个月。”
“……”众人沉默的看着他。
“看我干嘛,不要羡慕我,等我赢钱,可不会请你们吃酒。”
符青鸾提着小壶上到马车上的时候,发现小憩的付麟已经自己起来了,穿着一套雪白的中衣,脸色羸弱的坐在那里,膝上盖着一床小被,白色的中衣上,在脖颈处挂着一串采石串起的项链,那链子末端坠着一根火红的羽毛,这娇艳缤纷的颜色,趁着他那一身的素淡,倒使得原本苍白的颜色里多了一些色彩。
这项链是符青鸾在那镇上时,拉着付麟的那车,让付麟在窗口处亲自挑选的小石子,后由符青鸾亲手给他串起来的,符青鸾在做完唐鱼水的小披风的时候,付麟就坐在他的旁边,看他一粒一粒的穿那些小石子。
谢虞这一路上不是抓药就是去挖参,心心念念的将付麟给补起来,进了这么久的时日,倒也现出了一点成效,最起码付麟腮上长了一点儿肉,不是凹进去的了。
一股微风透过开着的窗口透进来,带着一股清晨里竹林所散发出的特有的那种清香与湿意,付麟不禁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符青鸾发现自他进来后付麟就似乎没察觉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将小壶放下后,想了一想,就没去打扰。
付麟闭着眼睛,觉得那空气使得自己身心有些舒爽,他在想青阳,想自己的过去,和现在。
他在想:在青阳的时候,他虽然长在那里,可他除了跟谢虞在一起,没一日觉得真正快乐。那时候他在书上看到桃源,他就想,我以后要跟谢虞一起出去寻找桃源。
那时候小,他有一次不小心冒嘴说出去了,那些师兄就笑他傻,说世间哪有什么桃源,都是骗人的罢了,他不相信,冲过去跟他们打。后来大一些了,欺负他的那些个师兄,有人骂他单纯,说他见识狭隘,他自觉虽不至于饱读诗书,但看的书也不少,见识自也不差,那人侮辱了他,他又冲上去跟那人打,即便打不过也要打,不为别的,他就为争那一口气;再后来,又有人说他见识短,他还是不信,打完之后,总盼着出来。
可如今出来这一遭,他才认识到自己以前的天真。
他哪里想到外面的世界人口会这么稀疏,还有荒山野林,人类没有踏足开垦之处,他在山上的时候,可没人跟他说这些。他看书上说人世繁华,城里长街十里,广厦万千,鳞次栉比;乡村里又是炊烟袅袅,民风质朴,望不尽的农田。
如今走了这一遭,却知道了人世疾苦,世人亦多穷苦。
他以前不喜欢不乐观甚至悲观的东西,喜欢看积极向上的读物,他觉得生活无望,悲喜不由常人,他无父无母,唯一在身边的亲密兄长时时遭人欺凌,那些人冷眼看人,他就私心里希望外面能好一些。生活已够悲苦,为何还要去看那让人伤心的东西。如今才知道,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狭窄了他的视野,禁锢了他的思想。原本的他,有些脱离现实了。所以死这一回,也需要脱胎换骨了。
想到此,他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眼睁了开来。
符青鸾拿了一件衣服,披到他的身上,“在看什么?”
“外面的那片竹林好漂亮。”付麟感叹到。
符青鸾顺着他的视线往外面看一眼:“怎么你们山上没有竹林吗?”记得青阳山上竹林多的很,而且竹子品类繁多,那可谓是花样百出。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符青鸾有了些兴趣。
付麟想了一想:“山上的林子经过人工的修饰,棵棵笔挺,就连粗细都很均匀,可这野外的竹林虽然有的倾斜歪倒,有的高矮不齐,甚至长得疏密都不同,粗搭眼一看甚至有些乱七八糟,可你仔细的看去,又觉出一种自然的感觉,就会想,啊,这才是大自然真正的样子,不虚伪,不造作,歪的就是歪的,不会人为性的去筛选,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把它拔出,不让它长在那里。”
符青鸾听了付麟的话,不禁搭眼去看付麟:小小年纪,竟有避世的念头,这个可不好,要知道世间是没有全然的乐土的,快不快乐,全看人的心态。当你真正快乐的时候,走到哪里都是乐土不是吗?!
想到这里,符青鸾不禁叹一声,亦看着外面,望住那棵歪倒的竹树:“你看这竹林,它们长得似乎惬意,可是在你不知道的地底下,它们也在争夺养分,你觉得它们惬意的时候,它们却在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你看,”符青鸾指着那树的叶子:“那歪竹的叶子是不是比别的枯黄?”
付麟点了点头。
“因为它长歪了,树叶达不到最顶上,享受不了别人遮住了的阳光,所以它就营养不良,活不长的。”
“那怎么办呢?”付麟有些着急。
“只能靠自己的根努力的把自己扶正了,努力的往上长,也许这样才能见到阳光,活得长一点。”
“他本来就营养不良,那么辛苦,又怎么能做到呢?”就像他自己,他身上如今还有着二十七颗透骨钉,即便等他将钉子成功取出来,身上大好了,可到那时他受过的重创,又如何让他再赶超旁人。
符青鸾看他悲伤的表情,自明白他的想法,望住那棵竹子,幽幽的道:“的确呢,那这就是各自的造化了,比如恰巧有只狐狸看中了这棵歪树,整日里去那树下给它浇肥,一通浇灌下来,恰巧给它上了肥,也许它就有力量了。”
“浇肥?”
“人有三急,狐狸亦有嘛!”
付麟想了想,笑了起来:“你是在鼓励我吗?”
“也可以这么说,所以以后若别人想要帮你,你若判断出是好意,不要拒绝。”
付麟自嘲的笑了笑:“除了谢虞,还有那一个真正疼我的亲人,还有谁会真心实意的帮我?”他跟谢虞都是从出生起就孤家寡人的命,他小时候不信命,可长到了如今,若还看不清现实,那他今次死的这一回,不就白死了吗?!何况那亲人他也不能确定是否真正疼他,毕竟他从未与那亲人见过。
符青鸾张了张嘴,想说,有人愿意帮你们的。可他觉得自己现在没立场这么说的。而且即使说出来,兄弟两个也不会相信的。
其实之前他想过了,他既然过来了,肯定不想再像当初在末世一般那样过了,他想在这里长久的待下来,待下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稳定最亲密之人的关系,师徒关系是最亲密的关系之一,而在唐鱼水之前,谢虞是他唯一的徒弟,好一点总比坏一点要好。更别说这两个孩子这么可怜,从小在那样的环境底下长大,自己的原身确实做的有些太过,如今能为他们做到多少,就做多少吧。
远处的林子里,一片宽阔的空地上,谢虞拿着一根树枝,低着头仔细的扒着每一片草丛。
唐鱼水拽着他的裤腿,小鸡一般的跟在他的身边,那头上的野鸡毛随着他脑袋的晃动而不时摆来摆去的,他此刻亦聚精会神的看着谢虞的脚下:“大鱼,你说的那种草药,很不好找吗?怎么咱们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啊。”
唐鱼水挠了挠小脑袋,将帽子扶正了一下:“我记得你说是绿色的长叶子,带紫色的边,边上还有刺?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