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生日礼物
陆清酒的生日, 是春意正浓的三月, 万物复苏,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生机。陆清酒喜欢忙碌的春天,喜欢春日和煦的阳光,喜欢融化的溪水, 喜欢旷野里草木的香气。在姥姥还在的时候,只要陆清酒过生日, 她都会给陆清酒煮上一碗特制的鸡汤面。他们家里条件不算好, 也没什么钱买蛋糕, 对于陆清酒而言,这碗面已经让他很满足了。鸡汤面里一般会卧着三个煎的金黄的糖心蛋,陆清酒两口就能吃掉。
后来陆清酒离开了水府村,很久都没有再尝到姥姥的手艺, 他记得当时父母也是想要把姥姥接出去的,只是姥姥却怎么都不同意, 态度坚决的要留在这座偏僻的村落里, 仿佛在守候着什么。
三十号的早晨, 陆清酒从床上醒来,睁开眼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过了床头放着的木盒。
木盒上依旧挂着文字锁, 这些文字锁上的文字每天都会出现新变化, 陆清酒今日照例检查了一遍锁头, 却在看清楚文字锁后, 露出了愕然之色。
他竟是在文字锁里, 找到了三个非常熟悉的字——陆、清、酒,正是他的姓名。陆清酒马上想起了和尚玄玉对他说过的话,他的姥姥在去世之前给他留下了一份礼物,那份礼物,应该就是眼前的木盒。
陆清酒的手微微发抖,慢慢的扭动锁头,将陆清酒三个字扭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在三个字被扭齐的一瞬间,木盒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紧紧锁着的锁头就这么开了。
陆清酒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慢慢的取下了文字锁,掀开木盒,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了。
陆清酒伸手将笔记本拿了出来,却看见笔记本里掉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他愣了愣,将那东西捡起来,入手之后,竟是发现那东西居然是一块黑色的鳞片,和他昨夜得到的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鳞片上面布满了划痕,似乎鳞片的主人受了很严重的伤。
陆清酒有些混乱起来,他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看来他的姥姥,的确也知道关于非人类的事,不但知道,甚至还和他们有什么交际。至于这片黑鳞,是白月狐的?还是他同族的?但白月狐的族人到底是什么呢,是龙吗?然而龙也有那么多种类,光是山海经里就有不少……
陆清酒怀着迟疑,把鳞片收到了口袋里,翻开了手中的笔记本。
那笔记本因为放置的时间太长,纸张已经变成了陈旧的黄色,但是上面娟秀的字体依旧非常清晰,这正是陆清酒姥姥的手迹。
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写着几个字:水府村是有水的。
陆清酒蹙眉,露出疑惑之色,的确,关于村落的名字,他也曾经觉得奇怪。毕竟在大多数时候,村子的名字,都是依照当地的一些特点定下的,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姓李的人比较多,那么这个村子就会叫做李家村,可水府村只有一条连鱼都没有的小溪,又为何会叫水府?
又往后翻阅了几页,陆清酒终于确定,眼前的笔记本,似乎是他姥姥的日记。只是记载的比较混乱,没有具体的时间,只是想起来的时候在上面写上几笔,不过从里面大致的描述判断,这本笔记是从姥姥年轻的时候便开始记录了,直到她去世都保存在她的身边。
“我挺喜欢这里,房客也挺有意思,而且长得还很好看,哈哈,我觉得他比我好看多了。”姥姥如此写道,“只是吃的有点多,感觉有点养不起。”
陆清酒的表情凝固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随着他翻页越来越多,他那糟糕的预感,实现了。笔记本里记载的内容,在告诉陆清酒,他的姥姥似乎在和他经历同样一件事。她也遇到了一个漂亮的房客,那个房客的胃口很大,只是脾气却和白月狐很不相同,温柔,体贴,“暖和的像春天里的太阳。”
“我真喜欢春天啊。”那时还年轻的姑娘,很快便陷入了热恋之中,“就像他一样,他今天做的午饭真好吃,我问他能不能一直做给我吃,他笑着点了头。”
看着这么温暖的文字,陆清酒的心里却难受了起来。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是没有见过自己姥爷的。而姥爷这个称呼,也是家中的禁忌,小时候他曾经问过姥姥,姥姥却让他不要再问。
“你没有姥爷。”姥姥说,“乖酒儿不要再问啦。”
从此陆清酒便再也没有问过。
陆清酒继续往后看,发现后面的日记被撕掉了一大半,看得出,撕掉后面部分的时候,姥姥的心情特别的激动,因为甚至差点把这本日记给撕成两半。
“我知道了。”姥姥在后面写道,“我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我至少有他,有他就够了,原来他们要我回来,是因为这个,陆家就剩下我了,我是唯一一个,这是我的责任。”
陆清酒不明白这个责任是什么意思,但他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他感觉,有什么事在姥姥身上发生了。
之后的日记空白了很多页,似乎是姥姥失去了记录的兴趣,接着,便出现了一些让陆清酒格外不安的文字。
“他变了,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我不明白。”
“他们派了新的房客过来,可是我接受不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放弃,我不要放弃。”
“我怀孕了。”
“一切都结束了。”
陆清酒死死的握住了笔记本,未婚先孕,在过去是大罪,但好在因为陆家在水府村的地位很高,所以她没有被赶出去,只是不能去一些正式场合,偶尔也会遭遇村民们的白眼。陆清酒的母亲出生之后,姥姥便把她送出了水府村,让她在外面生活长大。但后来母亲和父亲工作忙碌,无法照顾幼小的陆清酒,他才又被送到了姥姥身边,在这位慈祥的老人身边度过了童年。
姥姥和她心爱的房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口中的变了又是什么意思?陆清酒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黑色的深渊面前,抬步往前,便会坠入其中。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停下,但好奇心却驱使着他继续往前。
陆清酒把笔记本翻到了最后几页,看到了姥姥给自己留下的一段话。
“清酒,你看到这本笔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我想对你说声抱歉,你父母的死,并不是意外,你的姥爷,才是凶手。只是他已经得到了应有惩罚,他也并非自愿,请你不要怪他。水府村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但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你知道的太多。”
陆清酒看着文字,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
“我们陆家有特殊的血脉,生来便是水府村的守护者,只是陆家血脉稀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绝。我很高兴你离开了水府村,也希望你不要再回来,让这一切彻底结束。但我还是担心自己走后会发生什么意外,你回到这里后会一头雾水,所以给你留下了这本笔记,我多么希望你不要打开它,也不要看到。”
可显然,姥姥的祈愿并没有成功,在命运的驱使下,陆清酒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这座偏僻的村落。
陆清酒喉头哽咽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但如果你看到了,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有自己要走的路,姥姥无法替你做出决定。水府是个很特殊的地方,连接两界之处,陆家千年镇守于此,但我们守的不是村子,而是人。清酒,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一个新的房客呢?你要守的便是他,他活着,水府村才能继续保存下去,他死了,或者出现了什么意外,都会产生严重后果。你千万不要对房客动感情,这是错误的,陆家人都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陆清酒想,他姥姥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心情又是如何呢,是想到了她深爱的那个人吗?可这明明是矛盾的,用尽所有的力量去守护一个人,又怎么会不对他动感情?没了感情的人类,还算是人吗?况且他们明明如此的弱小,为什么是他们守护强大的房客?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姥姥显然也没能给出完美的答案,她在留在一句“清酒,姥姥爱你,如果你遇到了糟糕的事,便多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吧。”之后,笔记便戛然而止。
最后一段字写的非常的潦草,可以看出写出这段话的人状态很糟糕,这应该便是姥姥最后的遗言了。
陆清酒的手指摩挲着纸张,感受着上面的粗糙的触感,他差不多明白了姥姥的意思,但也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过此时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将笔记本牢牢的捂在胸口,起身去找了白月狐。
白月狐还在睡觉,他躺在床上,脸颊埋在柔软的被褥里,黑色的长发像丝绸一样披散在洁白的床单上,他的容颜,美的像副画。
人类都是肤浅的动物,喜欢的,向来都是精致的皮囊。
陆清酒在白月狐身边坐下了,他的动作很轻,但白月狐还是睁开了眼,只是眼里带着些睡意,也没有任何的防备,他道:“怎么了?”
陆清酒说:“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白月狐目光移到了陆清酒捧着的盒子上面:“你打开了?”
陆清酒道:“嗯。”
白月狐说:“问吧。”
陆清酒略微迟疑:“你知道我姥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白月狐道:“知道一些。”
陆清酒立马紧张了起来:“哪些?”
“她是你姥姥。”白月狐说,“曾经守护水府村的陆家人。”
陆清酒:“还有呢?”
白月狐说:“她的爱人闯下了大祸,被囚禁了起来。”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让陆清酒身体微微颤抖。
“你……你知道她的爱人闯了什么祸吗?”陆清酒继续问。
“不知道。”白月狐说,“这些事都是保密的,清酒,怎么了?”
陆清酒苦笑:“他吃了我的父母。”
白月狐微微蹙眉:“不可能。”
陆清酒:“为什么不可能?”
白月狐:“他如果要吃,也会先吃了你姥姥,怎么会对你的父母下口?”
陆清酒:“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他完全没有明白白月狐的逻辑。
白月狐坐直了身体,慢慢靠近了陆清酒,他的眼神里仿佛有火焰在灼烧,让陆清酒条件反射的想要后退,却被白月狐一把抓住了手臂,他缓缓道:“你怕什么?”
陆清酒喉头微动:“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月狐说:“我们一族,除非面对敌人,否则吃下肚的,都是喜欢的。你的姥姥当时就在他的身边,他如果吃,也会先吃了你姥姥。”
陆清酒:“……但是事实是他吃了我的父母。”
白月狐:“或许他不是自愿的。”
陆清酒:“你们还会被强迫?”
白月狐道:“我们不会被强迫,但是会被污染。”他道,“水府之外,皆是异境。”
陆清酒想要从白月狐的手里挣脱出来,却感觉白月狐的手如同铁铸一般,牢牢的卡住了他的手臂,几乎是纹丝不动,他最终放弃了,垂着头就这么坐在了白月狐的身边,紧紧的抱着黑色木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水府村吗?”
白月狐观察着陆清酒的表情,得出了答案:“因为你的父母?”
“对。”陆清酒说,“有人告诉我,我的父母不是因为意外死掉的。”他看向白月狐,“他说对了。”
白月狐:“谁告诉你的?”
陆清酒道:“老树。”
白月狐蹙起了眉头。
陆清酒说:“他说我的父母命不该绝,死在水府村是人为并非天灾。”
白月狐道:“你信了?”
“我来时是不信的,但是现在信了。”陆清酒道,“他说的很对,我的父母不是因为泥石流死掉的,而是被吃了。”
难怪当时连作为山神的尹寻都没有找到他父母的尸体,只找到了遗物,他就该知道——这根本不是意外,他们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陆清酒看向白月狐,眸子里有湿润的水光,他想到了自己姥姥笔记本上的绝望,想到了自己处理父母丧事时的场景,问道:“你会吃掉我吗?”
白月狐微微张嘴,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答案,是否认,但他的灵魂却在诉说着对陆清酒的渴望,这种渴望让他有些迟疑,乃至于他只能看着陆清酒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你回答不了吗?”陆清酒说。
白月狐感觉自己的心脏紧了一下,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奇妙,他的心脏明明没有受伤,可为什么会有些发疼?他说:“我不知道。”
陆清酒苦笑。
白月狐说:“但是我会努力克制的。”他抓起了陆清酒的手,细细的嗅着他的手指,嘴唇从手背上的肌肤滑过,感受着属于人类的温度,他说,“我很难和你解释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大块美味的蛋糕在你的面前走来走去,你很喜欢那块蛋糕,想把它吞下去,但是又知道吃了就没有了,所以得继续忍着。”
陆清酒本来有些低落,却被白月狐这比喻逗的笑了:“可是我不是蛋糕啊。”
白月狐:“是啊,你比蛋糕还要诱人。”
陆清酒道:“你这是在夸我肉质好吗?”
白月狐:“算吧?”
陆清酒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把我父母吃掉的那个非人类,现在在哪儿呢,他知道姥姥没了吗?”
“我带你去看过了。”白月狐道,“还记得我们的恐怖故事会吗?你看到的那条龙,就是吃掉你父母的龙,当然,他们是这么说的,我并不信,只是那龙不知为何,也不为自己辩驳。”看来他是笃定那条龙并没有吃掉陆清酒的父母,但这种说法和姥姥的说法大相径庭,陆清酒也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是真相。
“我有点难受。”陆清酒说,“我没想到生日礼物会是这个。”会是如此沉重的真相。
白月狐:“不难受。”他抬手,轻轻的抚摸着陆清酒的后颈,像是在用陆清酒安慰小狐狸的法子安慰他。
陆清酒被他摸的有点痒,想要躲开,却被白月狐抓的紧紧的。
“你会走吗?”白月狐问,“会离开这里吗?”
或许白月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紧张。
陆清酒想了一会儿:“不会吧。”
白月狐轻轻松了口气。
“好像离开这里,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了。”说出这句话的陆清酒内心是苦涩的,他早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在其他地方,也没有容身之所。水府村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老家,更像一个温暖的家。
这里有等着他回来的尹寻,有守护着这里的白月狐,有可爱的小猪,还有毛茸茸的狐狸。
这里对于陆清酒而言,是温暖的。
“不要走。”白月狐伸手抱住了陆清酒,他用头轻轻的蹭着陆清酒的脸颊,像一只撒娇的大猫,“留在这里。”
陆清酒看着白月狐的动作,却觉得眼前的狐狸精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不由得做出了原型经常做的动作,所以说,白月狐的原型到底是哪种龙,他本来想问,但又感觉白月狐对这件事非常的在意,便又将嘴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走。”陆清酒说,“你松开吧,我去做早饭了。”
白月狐道:“真的不走?”
陆清酒无奈道:“真的不走,我要是骗你,你就吃了我好吧?”
白月狐道:“也行。”他是认真的。
陆清酒说:“让我先把这些事消化一下。”好在他早就接受了关于非人类的事,有了心理准备,要是一来就知道了这些,恐怕第二天就被吓跑了。
“嗯。”白月狐点点头表示赞同。
陆清酒抱着盒子回了卧室,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关上了,然后再次放在床头,他细细的摸着盒子,想着姥姥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果遇到了糟糕的事,就再看看盒子里的东西……想来姥姥应该是想用自己的经历安慰陆清酒。
只是陆清酒只感到了悲伤,他很难去想象姥姥当时得知自己爱人吞噬掉了他们的孩子时的绝望。
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陆清酒才调整好了心情,起身出去做饭了。
虽然知道了以前在这里发生过的悲伤故事,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况且今天还是自己的生日,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坏情绪传染给其他人。
走到厨房外面,陆清酒却听见里面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他仔细一听,发现是朱淼淼在和尹寻吵架,江不焕在旁边劝说。
“哇,你这做出来的到底能不能吃啊!”尹寻说,“我不是让你少放两个鸡蛋了吗,你看这蛋糕都成不了型了。”
朱淼淼:“哎呀妈,早知道你厨艺这样我就去定一个了,快点快点,这么晚了,清酒都要起来了!”
尹寻:“别催别催——”
江不焕说:“放在这里,小心一点。”
陆清酒朝着门里瞅了一眼,就看见三个身上脸上都糊着面粉的人正在小心的搬运一个蛋糕,只是那个蛋糕怎么看怎么形状都很奇怪,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像坨融化掉的粑粑。
陆清酒:“……”他们到底怎么把蛋糕做成这个模样的。
三人没有发现门口偷看的陆清酒,好不容易把蛋糕移到了盒子里,打算糊上奶油,陆清酒想了想,干脆把厨房留给了他们三个,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大概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一脸兴奋的朱淼淼来敲了陆清酒的门叫他起床。陆清酒假装自己刚起来,打了个哈欠说:“抱歉,今天起晚了。”
“没事没事。”朱淼淼说,“快过来吧,我们准备了早饭!”
陆清酒说:“你们还做了早饭?谁做的?不会是尹寻吧??”
朱淼淼并不知道尹寻的厨艺有多可怕,有些茫然:“尹寻做早饭怎么了?我看他做的挺有模有样的啊。”
陆清酒:“……算了,没什么。”他没告诉朱淼淼,尹寻做饭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明明外表和品尝的食物差不多,可是味道就是难吃的要命,仿佛用了什么奇怪的食材。
既然为了庆祝他的生日,大家都忙了半天,陆清酒也没有扫兴,反正吃了尹寻做的吃的也不过是拉一天的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