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屠刀
加莱内尔的广州城之行,虽然取得想要的结果,但却不能说多么愉快。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莲花茎的战略意义,一旦官府在莲花茎设关的话,那就直接切断了两者间的联系。一旦水路亦是被封,那澳门半岛当即成为一座孤岛。
澳门半岛并没有大片的庄稼,亦没有肥美的牛羊,所有的生活物质都极度缺乏。偏偏那些冒险的商人喜欢上了那片土地,单是他们葡萄牙人就已经突破千人,很多生活用品都得依仗于大陆。
更为重要的是,莲花茎一旦设关的话,那他在濠镜码头收取关税的计划就彻底破产,没有货物的流通哪还可能有关税呢?
不过让他稍微安心的是,这个广东最高级别的官员汪柏是一个贪婪的家伙,而他又恰好能提供给他们的国王所需要的龙涎香。
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这些官员为了讨好他们的国王,可以拿一切东西来交换。
第二天早上,他出城来到了珠江边,却看到江面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很多码头显得是空荡荡的,鲜有船只顺流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
加莱内尔的眉头微蹙,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诡异。莲花茎设关断掉陆路很是简单,但让这条繁华的水路几近瘫痪,这事却是极为困难。
这江边都是一些私人的码头,是一帮逐利之徒盘踞于此。哪怕在实行管制的时候,他们都会千方百计想着运输货物赢钱,如今江边并没有管制,结果这里竟然是停摆了。
“加比丹末大人,事情谈得怎么样了?”等候在这里的络腮胡子船长打听道。
“我们快回去!”加莱内尔上了船后,却是突然间催促,心里隐隐间感到一种不安,虽然不知道这份不安来自于何处。
濠镜,这里碧海蓝天,这里的建筑房舍充斥着异国的风情。
在那个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船只扬帆而去,亦有船只刚驶进来。几个黑人正在那码头装卸着货物,将一捆捆生丝往着船上搬运着。
“这个价格并不亏,我的生丝是广州城最好的,是最新的一批新丝!你只要转手卖到日本,少说也能赢十倍以上的利润!”一个显得精明的年轻人自卖自夸道。
“我的新朋友乔,但愿你所说都是真的,这是我所付出最高昂的价格!”一个身穿修士装束的中年男子清数点着银两,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欣喜。
“你可以到广州城打听打听!我乔一峰是最讲信誉的,这点你不用怀疑!”乔一峰的眼睛都不眨,拍着胸脯又是保证道。
“这是给你的钱,愿我们能够长期合作,上帝会保佑你的!”这名修士将清点完毕的银两递了过来,并用上帝的名义祝福道。
利卡多以水手的身份来到新大陆冒险,在几经转辗后,他选择留在了这里安居,并成为了一名信奉天主教的修士。虽然他正致力于天主教的推广,但却不妨碍于他成为商人发财。
他跟很多的同胞一样,从大明商人的手中收购这些优良的生丝,然后借助加比丹末大人的船只或其他人的船只,将生蚕销住日本。
虽然这需要交缴不菲的费用,但生丝贸易的利润极大,甚至达到二十倍。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够赚到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带着钱回葡萄牙享受贵族般的好日子。
“感谢上帝!”乔一峰接过钱袋,露出雪白的牙齿比划着道。
“我的新朋友,我很好奇那个关是怎么回事?”在钱讫两清后,利卡多不动声色地打听道。在他心里,哪怕国王去世都跟他无关,但这条陆路一旦被封,将会直接影响到他的收益以及美梦。
乔一峰清点着银两,浑不在意地说道:“我们的皇上派一个官员到雷州府开海,但那地方哪能跟广州城相比,所以他就想到这里勒索我们!这不,我刚刚就被那杀千刀的勒索了一大笔呢!”
“他的官大,还是汪柏的官大?”利卡多询问道。
乔一峰脸上得不屑,先是指了指脚下,然后又指了指教堂的方向道:“他就像是地上的蚂蚁,汪布政使是上帝,你说他们谁大?”
只是他的话显然是对牛弹琴了,利卡多不再绕圈子,直接进行求证道:“汪柏真能管制住他?”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我就是借着跟汪布政使管家的一点关系,再使了一些银两,这才顺利过来的!”乔一峰很是肯定地回答,然后亮起小拇指显得愤愤地补充道:“那就是一个贪婪的小官员,他根本就扎腾不了几天!只要汪布政使大人愿意,一根小拇指就像戳死他,让他灰溜溜地滚回雷州!”
在莲花茎设关的消息传来后,整个澳门半岛都极为紧张。
只是经过一番了解后,那份担忧才慢慢地烟消云散,因为这仅是一个小官员的擅作主张之举,而不是这个国家要针对他们。
现在听着乔一峰这般说,跟着他先前打听到的消息一致,心里的一点担忧几近消散,似乎都不用等加比丹末大人的好消息了。
“这个贪婪之人,上帝会惩罚他的!”利卡多的采购生丝计划被影响,且被迫以较高的价格买下这些生丝,在将担心放下的同时,亦是感到不快地诅咒道。
乔一峰的眼珠子朝着聚集区那边转动,然后指着一个方向道:“听说你们这里的酒很好喝,酒馆是不是在那里呢?”
“对,就在那……!”
利卡多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很是肯定地点头,但突然像是被点燃般,冲过去揪着一个黑人就噼里啪啦地用葡萄牙语咒骂着,口水沫子溅在那个黑人脸上。
“这西洋和尚比我们的和尚差远了!”
乔一峰睥了那个怒气冲冲的利卡多一眼,暗暗地摇了摇头,然后带着手下,朝着那个聚集区而去,径直进入一间具有西式风情的酒馆中。
在这片土地上,特别是在酒馆里面,不仅有着葡萄牙人,还有着日本浪人、印度的大胡子,甚至还有属于大明的同胞。
濠镜这里并不排斥外来者,只要老实给他们交税,他们都会表示欢迎。哪怕你是倭寇,他们亦不会排斥,毕竟他们实质亦是强盗,很多人就是靠着掠夺起家的。
亦是如此,很多倭寇和海盗都愿意在这里逗留,享受着一种难得的悠闲日子。若不是莲花茎出了变故,这里的人种会更很杂,亦会是更热闹。
乔一峰选择一张桌子坐下,打算品尝这异国的酒水,反正现在手里大把的银两。
“朋友,你第一次来这里吧?可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几个高大的葡萄牙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目光先是落在他的钱袋上,然后显得贪婪地打量着他道。
“离我远点!”乔一峰的脸当即一寒,瞪着他说道。
高大的葡萄牙人当即一愣,朝着乔一峰正想要发怒,但发现其他几个大明人都没有畏惧的模样,双方当即就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乔一峰的手已经放在刀柄上,眼中没有畏惧,如同一只小豹子般。从小旗到百户,他亦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
虽然有着林晧然做靠山的缘故,但主要是不让的军功被抹掉,而不是胡乱对他进行提拔,所以他算是一名经过鲜血洗礼过的百户,而这次更是带着最有血性的手下。
现在面对着这几个葡萄牙人,哪怕这葡萄牙人很强壮,但他却没有放在眼里。他相信以命相搏的话,这葡萄牙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安东尼奥,你若是敢再闹事的话,我就将你丢出去!”却是这时,在吧台前的一名络腮胡子大汉不满地威胁道。
名为安东尼奥的葡萄人睥了一眼吧台,然后朝着乔一峰举着拳头威胁着道:“黄猴子,你给我等着,会有你好瞧的!”
乔一峰的脸色更是阴沉,目送着这几个葡萄牙人离去,发现他们竟然在门口徘徊。
“你们不用感谢我!这莲花茎被封了,搞得我没生意可做,你们在我这里没事,但出了门就不敢保证了!”老板送来酒水,自顾自地说着话道。
“你这里有房间吗?”乔一峰突然问道。
老板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然后又朝着他,露出奸商般的微笑道:“五两银子一晚!”
“成交!”乔一峰装着肉痛地答应道。
二月的清晨,带着湿意的空气令人瑟瑟发抖。
濠镜并没有葡萄牙人的驻军,这里只是他们葡萄牙商人的中转站以及贸易地点。只是随着传教团体到来,且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这帮冒险者组建了自卫队,并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炮台。
这个炮台拱卫着山下的议事广场和教堂,所处的位置极佳,西边的码头就在眼皮底下,亦是在射程之内,另外对北边更是能抵御外敌。
只是这个炮台更多是一种摆设,并没有发挥过真正的作用。由于跟着布政使汪柏的良好关系,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骚扰,而海上的倭寇顶多过来喝酒闹事,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但就在天空蒙蒙亮的时分,山下的草丛先是一阵摇晃,然后窜出了一条条人影。
“就在那里!”一个瘦小的少年指着某处小声地说道。
乔一峰摊开着一张地图,目光如炬般地抬头,望着炮台的某处。在进行对比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领着手下小心地潜上去。
他这次乔装成商人的身份来到濠镜,自然不是为了交易赚钱。他是先锋队队长,目标正是这座炮台,要将这濠镜最大的杀人利器夺到手中。
在没有来到濠镜之前,他心里亦是很紧张,甚至感到一种害怕。毕竟这里是佛郎机人的地盘,对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很清楚。
只是当来到这里,一切地如同计划般进行着,他的心里反倒涌起了兴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在这次行动之前,林晧然就已经言明,这是一个能直升千户之职的任务。只要他能够顺利完成这次夺下炮台的任务,那他就将会成为千户。
“从这里可以上去!”少年来到城墙边,指着那易于攀爬的地方说道。
他的眼中并没有畏惧,而是感到一种兴奋,因为他的父亲正是死于这些佛郎机人手里。亦是如此,他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些人的向导。
“这里真可以爬上去!”一个手下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道。
这炮台远远看去,如同一个堡垒一般。只是这终究闲散组织的产物,很多葡萄人都不认为能在这片土地永远地呆下去,固而比豆腐渣工程好不了多少。
“慢着!”乔一峰的耳朵一动,当即抬手阻止道。
却是这时,上面传来了动静,令到大家亦是紧张无比。
他们就聚在这城墙底下,只要那人朝着下面张望,他们就必然会暴露无遗。一旦暴露的话,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很可能会直接被杀掉。
哗哗……
城墙上果然出现了一名葡萄牙人,解下裤带吹着口哨朝着下面尿尿,身体还微微地晃动,显得是喝了不少酒,脸上是一副醉薰薰的模样。
安东尼奥是一个失意人,他原本是一个冒险商人,拥有着属于他的船只。正载着抢来的货物返回葡萄牙,但却遭遇到大风暴,让他直接成了穷光蛋。
在被加莱内尔的船队救下后,被带回到了这里。他这个穷光蛋为了生计,只能接受士兵的职位,平常对欺负一下这些黄皮猴子赚点外快。
这担任着守夜的辛苦工作,喝着这种低劣的酒,让他心情极是不佳。
噗!
却是这时,一支银箭破空而出,站在城墙上尿尿的安东尼奥捂住鲜血泅泅而流的脖子,然后整个人摔了下去,如同石头般滚落到山下。
在这一个很寻常的清晨,在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的精心策划下,大明竟然主动朝着野蛮的葡萄牙人亮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