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高考
085.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号, 全国各大媒体发出通稿,停了十年之久的高考开始恢复。
塘边村的村支书也接到了文件,正在用生产队的小广播播放,“……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城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考。考生要具备高中毕业或与之相当的文化水平。招生办法是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注释①
而这则通知中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政治审查破除唯‘成分论’,德智体全面考核, 择优录取!注释②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塘边村几乎所有的知青都沸腾起来了,这代表着他们有机会重新踏入大学,这代表着他们有机会重新回城,这代表着他们不必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这代表着他们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那一天的知青都在欢呼沸腾, 平时所有的愤满郁闷都不见,不管相处的好不好,见面都是笑着谈高考的事,一个个激动得夜里都睡不着。
江寄余也没睡着, 他当时还在外面出车,当天姜可可跑到空间里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几乎是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理智,连声问这是不是真的。
姜可可直接把报纸拿给他看,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用了整张版面来报道这件事。
江寄余的目光先是落在‘高考恢复’的字眼上, 随即是报考条件,最后落在政审上‘破除唯成分论’六个字上,良久,抬眸,面色如常,开口嗓音却隐隐有些哽咽。
“可、可可,我们的希望来了是吧?”
教育上开始破除唯成分论,是不是渐渐地,其他方面也会破除唯成分论?加在他们一家人身上的帽子,是不是迟早就要消除?
姜可可明白江寄余的意思,哪怕不能触碰到还是上前虚虚地‘抱着’他的身体,“是的呀,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那瞬,江寄余觉得心底有火焰燃烧。
同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老莫夫妇以及牛棚里其他因诬陷而被下放的‘坏分子’,也辗转不能眠,他们的激动不比知青们少,甚至比知青还要更激动于高考的恢复,不是他们能参加高考,也不是他们有儿孙要参加高考,而是跟江寄余想到一块去,现在教育上能‘破除唯成分论’,是不是以后其他方面也可以,他们身上的帽子是不是也能摘掉,余生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平反,能堂堂正正做人?
几乎所有有远见的牛棚‘坏分子’都想到了这一点,纷纷开始重新关注实事,密切注意领导人的每次讲话每次会议每次指示,有人脉的也开始活动人脉,探听探听消息,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平反!
各方各派开始行动起来,将一方政治搅和得更加混乱模糊,却又隐隐有着新的火苗在升起。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大部分人都心生希望。
而不管怎样,眼下已经确认并且在进行最牵扯全国人民人心的一件事就是高考,得知高考重新恢复那天,各大城市县城小镇的书店都涌入一大群人进来光顾,从前在角落里积灰的习题这类都被抢购一空,迟了一秒便没了,还没货补,因为全国各大书店都没货了,足以见得这次高考的盛况,也可以从另一方面反应人们是多久没碰过这类书籍了,就连废品收费站那边都有一群人过去找书,也不嫌弃脏,找到了就欢天喜地出钱买下,如此声势浩大还偏偏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制止,连革委会的小兵小将们都不敢拦下热情的备考生。
一切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几乎所有人心理都隐隐觉得有什么正在发生变化,而这个变化将会对近十年来的生活造成海啸般的冲击,生活在不远的将来将要翻天覆地。
江寄余跟姜可可倒是没有加入抢购教材教辅书的行列之中,因为姜可可早早地做好准备,而江寄余为了教好姜可可后来当司机四处跑的时候也会去书店买书来看,然后好维持自己在姜可可面前的学霸人设。而且他发现姜可可确实很喜欢看书,所以只要路过,发现有新书或者有跟塘边村那边小镇不一样的书籍都会买来送给姜可可当小礼物。
这种出门在外不忘记给对象买礼物的好习惯姜可可都没想到江寄余也会有,不过确实很受用,还不时用自己的喜欢以及言语来鼓励他继续维持这个好习惯。
而江寄余自己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渐渐被姜可可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给迷惑,当初下定决心不能让姜可可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自己貌似也不知道丢到哪个爪哇岛去,他甚至是毫无所觉心甘情愿地快要无底线地纵容姜可可。
等到某天反应过来,这个习惯已经改不掉了。
当然,眼下江寄余最重要的事也是高考和为老莫夫妇平反,老莫夫妇那边的事已经去信去联系一些人,也跟姜远鹏夫妇做了交流,其他的就是等时机。
而高考还是要全力准备的,这个全力准备不是指辞职不干回家复习,而是减少买卖和空间种菜的时间,继续辅导姜可可学习,要比以前花更多时间也要更加严格要求,“乖啊,考完了就能轻松了啊。”
现在的江寄余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都能说出哄人的话来了,脸皮也是修炼得够快够厚的。
不过姜可可也很是受用就是了,小两口完全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意哄一个愿意听,也跟赵婆婆当初想的那样,性格完全很搭。
关于高考文理文科和专业选择方向姜可可也想好了,她还是打算选文科,中文系,因为以后还是要走写作路线的,阅读永无止境,跟随系统学习一遍也很好的。而外语她很熟了,在恢复记忆之后,外语水平更是完全可以媲美国语。
想当年她在国外苦练外语,尤其是外语写作,那受的苦不是一般的,要不是身在国外那个环境,没准她真没法做到用外语写作,因为会有文化差异,没法很好表达自己想法,融入语境。到后来她能发表文章还被外国人接受,这在另一方面也是肯定她的外语水平,姜可可觉得现在自己在国内读外语系可能没有读中文系能学得多。
至于江寄余他是选理科的这不用怀疑,他的思维很适合学理科并且有这个天赋,但是具体什么专业,他有些迟疑。
备选项有两种,一种是经济相关比如财政会计经管,另一种则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前一种的选择是为了走商业道路,就他这段时间东奔西跑来看,国家的经济未来肯定要做出相应调整,不可能永远凭票供应,这样的市场是死水,是活泼不起来的。
而且当初计划凭票供应,限制市场也是因为三年□□,国家物资不足。现如今恢复职位新上任的领导人对未来发展野心勃勃,华国是个大国,要站上国际舞台,势必要发展经济,所以选择了经济相关专业未来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
至于另一个选项,还是江寄余这段时间跑到了外面,见到一些电器产品,产生了好奇,对它们的原理和制作过程都很感兴趣。
不过这个专业也算是搞科研方面的,以前他父母就是搞科研的,还是非常重要的科研项目,然而照样被打倒下放了,至今都不知所踪,所以江寄余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如果这事再来一遍,姜可可要怎么办。
然而当姜可可知道江寄余的意向是这两方面时候还真的挺意外的,虽然江寄余不是从后世穿过来的不知道历史发展的,但是眼光分析却很厉害,她记得这个时候的热门专业好像是文史哲,而像经济那可以说是大冷门,但是明年改革开放春风一吹起,文史哲的未来前景却没有经济好。
而电子信息工程其实姜可可不太了解,但是江寄余说学了这个大概能知道市面上一些家用电器的制作和运行原理,姜可可差不多就明白了,七十年代后期到八十年代,都是华国小家电市场的繁荣时期,而像手机电脑还要到九十年代以后。江寄余选择的这两个专业,都是未来很不错的。若不是知道他不是穿越的,姜可可以为他也知道历史发展轨道呢。
看来即使没有走上黑化混社会道路,江寄余的前途照样是光明的。当然,多出去跑跑看看社会对他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姜可可发现江寄余只要多多接触外面,思维和视野都变得非常开阔,想法也很具有前瞻性。
“没关系的,你喜欢什么我都支持你的呀。”姜可可完全不干涉江寄余的选择,她更希望他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反正她是不愁金钱问题,如果江寄余选择研究没研究出结果,她放在国外银行的钱财和投资的利息都够养活他们的,并不是说非要江寄余要死要活去奋斗去养家,两个人互相喜欢,如果一方有能力完全可以承担起养家责任。
而且她也相信江寄余不是那种颓废不知上进的人,她认识的江寄余有聪明又能干又上进又负责,他处处照顾她为她考虑,姜可可也会支持他理解他的呀。
江寄余被姜可可的话温暖到了,嘴里说她是傻子,心里却想以后要加倍去奋斗去对姜可可好才行,他的可可值得世间最好的。
两个在空间里学习见面的小傻子完全不知道如果这番关于专业选择的对话被其他埋头苦读的知青知道了会有多扎心和讽刺,你们踏马地就不先考虑一下能不能考上这个问题吗?!!!
这个问题,姜可可现在还真是没考虑过,哪怕后世的数据表明这届录取率是高考史上最低的,但是她又不傻不学渣,还提前准备了那么久,怎么也能妥妥的吧。
而江寄余是因为在外面出车没回来接触一下其他考生感受那个氛围,又被姜可可的思维带着走,也忘记了考不考得上这个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是哪怕他想到了这个问题,也不觉得自己会考不上,他家基因又不差,自己以前也是学霸,还因为教导姜可可而提前跟着学习,现在也是下苦功夫读书的,怎么会考不上。对于学霸来说,考不上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去哪里学什么专业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
至于会不会把高考和姜可可要他补习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脑袋里有闪过这个想法,但是一看到姜可可娇娇甜甜的笑脸这个怀疑就抛诸脑后了,他的可可又不会未卜先知,只能说是幸运,可可是个有福气之人,这样才能提前复习,比那些刚知道消息的考生多些准备。
嗯,他的可可是最好的。
如今的江寄余面对姜可可也是越来越没戒心和理智,所有合理不合理都能自动模糊或圆过去,他只要知道他喜欢现在这个姜可可,她是他娇软可爱的对象就可以了。
有时候,难得糊涂,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是很好的。
与他们两个相对轻松的复习备考姿态来对比,其他知青和备考生在备考这两个月可以说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高考应届生还好,哪怕是没想过会高考,那起码还接触了教材,而现在是七七年,也不是文化运动刚兴起那时候闹得天翻地覆的样子,现在老师再怕不恰当的言行受到举报,那起码都会照本宣科教一教,怎么样基础是要比知青好的。
而下乡的知青呢,基本是从下乡开始就没碰过课本的,别说课本,像姜可可那样每月都买书来看打发时间的都少,塘边村的女知青还因为姜可可在多少看了些杂志什么的,但是教材,那是真的半点都没碰过。
尤其是到了后期下乡的知青都是初中毕业甚至没毕业就来上山下乡的,本身基础也不太行,下乡多年的更是完全把知识还给了老师,现在还因为抢的慢教材都找不全,辅导书更是有钱没地儿买,要复习备考,那是真的难。
于是,有知青便把主意打到姜可可身上,想问她教材和那本数理化丛书能不能借借,“我熬夜抄一抄,抄完就还你,不会耽搁你复习的,成吗?”
到这种时候,开口借教材也没那么大脸理直气壮说要拿出来分享,要是一开始穿过来那时候,还有可能会讽刺一下然后用舆论逼迫拿出来,但是现在的姜可可跟她们关系也缓和,又有县城运输队工作的江寄余作对象,来自B市宠爱她的父母,谁敢这么大脸。
她们态度好,姜可可也不介意大方把教材拿出去分享,她很多其实都复习得差不多了,那些都可以借出去,而且她父母从得到消息那刻就准备好她跟江寄余的教材习题寄过来了,江寄余去拿了现在都放在空间里,他们两个复习那些也是可以的。
见姜可可能这么大度分享出来,其他知青还是比较感动的,这个时候有一本教材的都恨不得自己藏着捂着怕被人借去,这样自己就复习不了了。而且偶尔心底也会涌起如果别人考差了自己就更有希望能考中吧?这种阴暗的心理不是说没有,甚至主动先开口借教材的那个知青也曾这样揣摩过姜可可,怕她不肯借出来。
但是当姜可可不仅借了,还把大部分教材都借出去,心里还是闪过一抹愧疚的,用那么阴暗自私的想法揣摩别人,真的很不应该。
连朱梅因借教材这事,都对以往那样言语攻击过姜可可而感到歉疚,但是还是因为面子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只是说了谢谢,轮到姜可可打扫卫生时也会主动提前帮忙打扫。
不仅是朱梅这样,其他知青也是,一下子姜可可在知青宿舍都没活干了,她们都主动帮忙干了。
姜可可一开始是意外,随后忍不住想,真好啊,其实都不算是坏姑娘啊。
而对于知青宿舍里对她很不错的老好人赵志红,姜可可也没有吝惜自己对她的帮助,教材是凑不到全套了,但是她给了她一套全新的数理化丛书。虽然高考消息通知后大家都去抢购,这本书都卖断货了,不过因为‘先知’她又提前多准备了一本,想着到时候赵志红要用到。
赵志红算是‘高龄’女知青了,下乡很多年,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在本地嫁人算了,但是又觉得不甘心,也觉得没找到合适的。她虽然是‘老好人’,但是对婚姻很谨慎,不敢轻易结婚,跟一个人组建家庭。
拖着拖着,年纪就变大了,这个年纪在相亲市场也找不到年轻小伙子了,能找的也是二婚,丧偶之类的,而且男方还对她诸多挑剔,觉得她不好看又没钱,也没娘家帮衬,各种提要求,这些把她吓跑了,宁愿单着,熬着,也不想把自己推入火坑,她不是没见过有的知青嫁人了天天操持家务侍奉公婆不说,还时不时要被人打,日子过得还没做知青时候自在。
至于是不是一辈子不结婚,其实她也没这么‘前卫’思想,她只是觉得最起码得找个合心合意的,日子过得要有奔头的,不然生活要怎么为继呢?
一年又一年过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前段时间也曾想过要不算了吧,坚持什么呢,现在再不结婚,以后连二婚的都找不到,老了也没个后代,死后都没人惦记烧纸,多凄凉啊。
她还跟姜可可说过这些话,那时候看姜可可父母疼爱,江寄余又宠着她,忍不住心生了羡慕,便发泄了一下心里的苦闷,当时姜可可让她再等等吧,最起码也要找到对她好的人才能结婚啊,若不然婚姻就是‘坟墓’了。
这样的说法新奇又很准确,那些嫁错人的,岂不跟进了‘坟墓’一样吗?生活像一潭死水,死气沉沉,半点看不见往昔的活力。
被人劝着,赵志红便想好吧,那再等等,没准就跟姜可可说的,再等等,没准属于她的缘分就来了呢。
谁曾想,她还没等到她的缘分,却先等到了高考!
这事比等到她的缘分还要让赵志红激动,高考啊,这可是回城的希望,也是未来的希望,只要她能考上,从此她的生活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啦,她再不需要在踌躇以后怎么办,只要她高考考上了,成了大学生,怎么样都会有一分铁饭碗,到时候能选择的对象也多了啊!
因此赵志红对高考那真的是野心勃勃,从前上工时候她还是比较认真的,现在也会一边上工一边偷摸背书了,每天天刚蒙亮就起来学习,夜里村民都睡了,她还在学习,煤油灯贵要省钱,她就在院子里学,借着月光的光线,也要读下去。
这种精神跟古代那头悬梁锥刺股都有得一拼了。
而赵志红这种情况也不算是特列,不少以高考为希望为唯一出路的知青基本都是这样勤奋,用尽一切时间去学习,连平时爱因为鸡毛蒜皮小事争吵的习惯都没了,知青大院气氛好了不少,大家都放下了往日的小摩擦,一心向学,弄得村民见了也不忍心打搅人家,就是生产队长见到上工不认真偷摸背书的知青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不管怎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管老师曾被打成‘臭老九’,华国老百姓心中,其实还是很尊重知识,尊重文化人的。
而塘边村的男知青那边也没人买到教材,于是便厚着脸皮跟女知青们借,女知青们问了姜可可这个主人的意见,没问题之后大家便开始‘互通有无’了,也开始凑在一起学习,互相教导,毕竟有些题真的不擅长,而‘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凑在一块商量想法子总能解决的。
至于实在解决不了的,那也没办法了,塘边村又没有老师,没法问啊。
唉不对,这牛棚里不就住着好几个大学教授吗?江寄余他外婆外婆就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啊,要不,偷偷过去问问他们?
渐渐地有人把主意打到老莫教授他们身上,但是还是有些不敢,他们是‘坏分子’,接触太多会有麻烦的吧?可是不接触的话学习搞不懂,到时候考试没考中怎么办?而且万一只有这一届高考呢,没考中是不是就此没希望了?
在姜可可故意藏拙不教人,其他知青也是半桶水吊啊吊,不会不懂的题越来越多的情况下,终于有对高考的渴望大于害怕的知青上前去问了,那知青也不是别人,而是赵志红,她也没说借姜可可的面子,而是小心翼翼地先试试帮忙干活,捡柴,给水缸打水,摘野菜送给他们什么的,发现他们没有推拒,村里人和知青也没说闲话的,这才大着胆子拿着问题上去请教。
老莫夫妇哪怕下放多年,但是肚子里的墨水都不是虚的,困扰他们的问题到了他们手上就跟孙猴子遇到如来佛一样,轻轻松松迎刃而解了,而且思路很清晰,能让学生豁然大悟那种。
名牌大学教授,真不是虚的。
见状,赵志红真的是连连感激,打扫干活挑水砍柴更加勤快,还想要帮他们洗衣服,做的跟亲孙女似的。
但是还真没一个人说赵志红,就是廖志明看不惯江寄余连带不喜老莫夫妇,也不敢在这当口触人眉头,因为第一天赵志红干这种事他刚说两句闲话,赵志红差点没拿石头扔他让他闭嘴,而其他知青也不站在他那一边,生产队长跟村支书更是睁只眼闭只眼,他哪里敢触犯众怒,尤其是教材还是跟姜可可借的。
不过因为这一出,姜可可也放话说以后不把教材借给廖志明了,让他看不起老莫夫妇。
姜可可的娇气劲和小气性这是越来越大了,大概是恢复了记忆又被江寄余宠爱着吧。
廖志明最后脸色一僵,但是还是咬着牙说不稀罕,自己复习去了,听说后来是勾搭了隔壁生产队抢到教材和辅导书的女知青,两人一起复习备考呢。
当然姜可可不关心他这个,反正她只要知道因为赵志红成功问到答案并且学习进展变大时,其他知青也坐不住,纷纷过去牛棚帮忙求解决问题,甚至隐隐有了让他们开课的呼声。
要知道不止是老莫夫妇,其他三个牛棚的‘坏分子’也是知识渊博,各有擅长的啊。
于是在这呼声开始响起的时候,江寄余也‘恰好’上班回来,去跟村支书见面交流一番后,村支书便向公社提交了报告书,先说了这些年牛棚坏分子在国家,在公社的领导教育下思想改造取得了很大进步,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一心向着祖国和人民什么这类的思想官方话,然后转折又一说我们对坏分子的教育要与时俱进,要充分利用他们,现在正直广大知青学子备考期间,若是能利用他们来教导功课,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服务,那将是一项新的行之有效的思想改造方式。
这些备考学子都将是未来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和接班人,思想是得到国家最高领导人承认认可的,多跟他们接触,也能教育影响牛棚坏分子,让他们思想彻彻底底接受改造,并且升华。
这类高大上的语言修饰也说了一堆,而最重要的,还是最后批准这件事能得到的好处,比如经过这些大学教授、哦不,牛棚坏分子的辅导,我们生产队,我们公社就能出一大堆大学生的话,到时候这些都是政绩啊!说出去都鼎鼎有面,而且没准还会有报社来采访呢。更重要真是成了大学生,这些大学生以后也会感激公社,他们这些泥腿子半泥腿子也能有更好的人脉资源啊。
国家这么大力推广支持教育,渴求人才,他们这行为是跟随国家思想,国家脚步,为国家出力啊。
总之,把话那是说的能激起人内心的火热,堪称洗脑效果那种。
当然,这报告村支书写不出来,是姜可可绞尽脑汁修修改改又让江寄余这个土著给了参考意见后才写出来的。
事实证明这是一份很成功的思想报告,公社批准了,于是塘边村牛棚坏分子们的日常工作不再是劳作,而是给知青们和个别也想参加高考的村民讲课,讲课地点就设立在村里大食堂,每天下工吃完饭后就过来。而在这段时间坏分子也不用去干活,只要备课,把课讲好就成。
至于教材,除了知青们手抄的,开车四处跑的江寄余也给搜刮了一两套回来让教授们当教材准备授课。
这对连个小学都没有的塘边村来说是件新鲜事,又觉得很好奇,以往一直不敢或者不想接触牛棚坏分子,哪怕同个村子待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性格,是不是真有能耐啥的,牛棚坏分子给知青们讲课,那是个啥情况?
于是有着好奇心的村民们也搬着小马扎或者直接过来大食堂听听看,看这些牛棚‘坏分子’能讲出什么花来。
最后的现实告诉大家,不要有好奇心,好奇心不止能害死猫,还能让没文化的泥腿子大老粗每天不落地赶着自家娃娃连带自己过来听课。
这些牛棚坏分子也太厉害了吧?怎么什么都知道?
什么?!一天之中太阳离我们最近的时候不是中午?早上中午和傍晚都是一样的?
什么?!那么简单两条公式竟然能‘预知’田地的亩产量?
什么?!地球是圆的还能自动转动?那我们人怎么感觉不到晃动呢?
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学过知识的村民们觉得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而对于有了点基础的知青们和村里几个小学生初中生来说,牛棚坏分子们真的是太厉害了,不懂的被他们一讲就清清楚楚了,而且还会梳理串联知识点,简直比自己埋头苦读要好多了,感觉是事半功倍啊!
村支书这个举措真的是太好了,公社也是好关心好照顾他们啊,如果他们能考上绝对要感谢,尽自己能力报答他们。
还有牛棚的坏分子,再也不瞧不起他们了,他们可都是他们的老师啊,在这种关键时候能不计较从前站出来用心教导他们,真的是好感动,说是恩师也不为过啊。
于是,塘边村再没有人喊老莫夫妇他们坏分子,对他们指指点点了,而是很尊敬地称呼老师,平时知青们帮忙抢着干活不说,连村民都时不时送一两把蔬菜过来,村大食堂那象征着屈辱的‘牛栏’也给拆了,还砍了书给做成几张床,把晒得最干最新鲜柔和的稻草都送上来。
他们是没有什么文化,但是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像是他们跟人学瓦匠手艺都是要喊师父,以后要给养老的,现在他们听他们上课,还把娃娃也推来听课,也算是半个师生关系,反正在自己村里,村干部也支持,那就尽量能做好学生的本分就做好吧。
而这一切是姜可可和江寄余都没想到的。
他们一开始让知青们找老莫夫妇他们补课,其实是因为想让老莫夫妇他们有‘政绩’。姜可可知道这一届要考上大学没那么容易。一个村子能出现一两个,哪怕是知青也是很厉害的,如果塘边村生产队全部,或者说百分之□□十都能考上大学,那人数上是很显然的,肯定会被注意到的,到时候这边宣传一下,B市那边运作一下,是有很大机会为老莫夫妇平反,并且返聘回去教书的。
即使最后还是失败没法立即平反,那也不要紧,起码能让塘边村的人知道老莫夫妇他们是有真材实料的,教出了大学生,都会对他们尊重一下,待遇也能稍微好些。
要知道这年代大学生格外金贵,谁不希望家里能出几个大学生,即使家里不能出,要是村子里能出那也是好的,一个村子的人基本都是同根同族,飞出一只金凤凰,那他们村子里其他人就有希望。
这年头还很讲究宗族亲缘,一人发展了那是绝对会想办法帮扶其他亲人,这样慢慢地,他们都有机会改换门庭,不再做个泥腿子,或者有份稳定的工作,遇到事有个厉害的人帮忙也是很好的啊。
结果没想到老莫夫妇他们太给力,竟然用课堂魅力征服了村里人,待遇一下子提高起来,都没人再把他们当作坏分子看了。
不过这个意外还是很好的,别说老莫夫妇,就是牛棚其他三个坏分子,冰冷死寂多年的内心也感觉重新温暖了起来,他们终于不再是被厌恶,被忽视的群体,而是被人需要被人尊重被人承认的,这种感觉真的是太久违太温暖了,仿佛都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当下,原本只是当作任务完成的,也变得更加的积极用心,态度一上来,课堂就变得更加生动精彩了。
而这个时候农村里也没那么多农活要忙,于是这下连上工时间都缩短了些,整个塘边村都弥漫着学习的氛围,好像全村备考一样,连平时鸡毛蒜皮的吵架斗嘴磨擦都少了,和谐得不得了。
姜可可也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每天都准时地搬着小马扎过去听课,认真努力听课记笔记,跟当年高三备考似的。
江寄余最后半个月也请假回来备考,虽然遗憾姜可可有老莫夫妇他们教导后不需要他再当小老师,不能偶尔趁机偷个香,但是还是很高兴自己的外公外婆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尊重,也很高兴他们因为教导这些人得到尊重而焕发出新的光彩,眼睛里的亮度都多了。
这样才是有奔头的生活啊。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江寄余乃至于整个塘边村,内心都是一片火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天气寒冷的冬日悄然发芽,未来将会长成参天大树,给他们带去新的生机。
而就在这么认真勤快,全村备考一般的情况下,一九七七年十二月的高考终于到来。
这一次的高考因为时间仓促准备不足,来不及组织全国命题,最终是把命题权下放到各省手里,由他们自主命题。而这也是唯一一次由各省自主命题的国家级考试。注释③
而也可以说是考生年龄参差不齐,考生身份各不相同的一次考试,来参加高考的年龄最大考生都能够做那些应届考生的父亲母亲了。但是谁也没说笑话谁,国情如此,谁都理解,甚至遇到背上用红布条缠住孩子背着孩子来高考的,考官脸上也没意外,只是要问一下是真的不能把孩子交给家里人带着,怕影响到其他考生。
那女人梳着刘胡兰的头发,很是冷静地叙述了她的事,“家里人嫌弃我的妞妞是女娃,整天想把她偷送给别人,还打骂我,就这档口高考消息来了,我便想要参加高考,带我妞妞回城去。他们不同意,但我坚持,我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不然我不知道哪天我就护不住我孩子,所以我要高考,于是他们就把我娃子和我一同轰出家里来了。我实在是没办法,这两个月我都是带着我孩子住在知青宿舍里,今天来也差点被拦住,这是我跟孩子唯一的机会和希望,我保证我妞妞会很乖,不会吵到其他人,要是她哭了吵到别人我立马就出考场行么?”
就这样考官同意了,其他考生也是同情。而最后她孩子真的很乖半点没哭闹,没有影响到其他人,让那女人顺利地完成了高考。
事后有人说那女娃子也是知道疼她妈妈的吧。
当然,也有人说那女人不该来高考,家里人都不同意,闹成这样不好,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理解,这女人是知青,他们都知道异地他乡的知青,有多渴望回去,有多渴望知识改变命运,尤其这还是个为了孩子奋斗的母亲,没有多少人能指责一个为了孩子奋发向上的母爱。
当然,这只是高考期间的一个小插曲,到了考场上,拿到试卷,所有的考生都是聚精会神心里再无杂念,一心只想解决试卷上的问题,没有心不在焉,也没有交头接耳,没有人会在这样几乎能决定命运的庄重时刻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
笔尖下书写的不是简单地答案,而是未来的前程。
很快,为期三天的高考,终于在这寒冬腊月里结束了,剩下的,便是等待,等待放榜那一刻,等待领取通知书那一天,或者,等待一个落空的希望。
不管怎样,这都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