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62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传到这里都成了闷响。
像是敲击在人心口上, 让人闷得发慌。
范晋川苦笑一声:“看来这次我们真的要死了。”
“事情还没有发生,说什么死不死的?”凤笙道, 环视着这间屋子。
刚才匆忙进来没注意, 现在才发现这是间女人住的屋子, 脂粉味儿很浓,妆台上散落着些胭脂水粉,屏风上还搭着几件女人换下的衣裳。
嫣红水绿芙蓉色,薄纱轻拢雨过晴, 还有那大红色绣鸳鸯的肚兜, 引人无限遐思。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女人,毕竟是来办事。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那就是霍公公。在泰州那几日, 龚同知送了霍公公一个女人, 不然霍公公不可能那么好说话, 具体的凤笙也不知, 反正霍公公临走时把那女人带上了。
妖妖娆娆的, 满身风尘味儿, 凤笙见过一面, 那叫月红的女人眼睛里带着钩子,勾了她, 又去勾范晋川, 这也是凤笙在船上这几日不爱出去的原因之一。
他们来到这间房时, 门是开着的, 月红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贤弟,如果这次我们都死了,你会不会有遗憾?”范晋川突然问。
这问题之前他问过一次,不过凤笙没答他。
这次,她想了想:“有吧。”
“是什么?”不知为何,范晋川眼里有道光。
“私事,跟我爹有关。”
范晋川眼光暗了暗,他润了润嘴唇,道:“我也有遗憾的事,遗憾我们想做的事还没做完,遗憾两淮的河道还没治理,遗憾恐怕日后不能在娘膝前尽孝,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现在就想说……”
“说什么?”凤笙看过来。
本来到嘴边的话,范晋川一瞬间觉得难以启齿。
他和方贤弟都是男子,分桃断袖乃违背伦常之事,他一人违背伦常也就罢,何必要牵扯了他。可总是不甘心,忙碌之余,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
日思夜想。
梦里,他鼓起了无数次勇气,可每次都是话到嘴边梦醒了。
隐隐的,似乎脚步声近了不少,这个地方再隐蔽,那些人也迟早会搜来。
范晋川走到凤笙面前,拉住她手,语速很快:“贤弟,我也不知何时对你起了那种龌蹉的心思,我多次想告诉你,却难以启齿。今日,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请原谅的我的孟浪,也还请你不要厌恶我的唐突。你放心,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你周全,等会你藏起来,我主动出去,抓到了我,想必他们不会……”
“等等。”凤笙突然打断他。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头看向范晋川,看得出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脸色十分凝重。
从未有过的凝重,方凤笙一直是谈笑之间运筹帷幄,范晋川从没有见她这样过。他不太敢去看她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了嫌弃恶心。
“你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遗憾?我的遗憾是还没有给我爹翻案。”
“翻案?”范晋川一愣,抬起眼。
“对,翻案。我爹姓方名彦,我方家乃绍兴一带有名的师爷世家,我爹在没死之前是前两淮盐运使周广瑞的师爷。”
“两淮盐运使?周广瑞?”
“数年前,本为山西按察使的周大人被调往两淮盐运司任盐运使,初来乍到的他……”
凤笙没有任何隐瞒,将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范晋川。
“我本是想打探消息,没想到竟会与大人偶遇,获知你是宋阁老的学生,又将前往泰州任县令,我刻意去了你的身边,美曰其名是给你做师爷,实则是潜伏在你身边借机打探消息,另有意图。”
范晋川整个人都懵了:“你说这一切都是你设计?”
凤笙一笑:“一半巧合,一半有心。”
“那我们的计划?也是……”
“是的,甚至今日两淮乱成这样,也是起源于我的私心,我背着你还干了许多事,想让两淮乱。只有两淮乱了,你才可顺势而起,而我作为你最信赖倚重的人,自然也拥有了机会。待新政顺利推行,为了扫清盐政遗弊,圣上必然会授予你接管盐运司,我就可借着机会弄清楚周大人一案真相到底如何。即使查不清真相,我手握重权,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盐运司里贪赃枉法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是时,挖起萝卜带出泥,我不信背后那人能永远不露马脚。”
凤笙一字一句,面带冷笑。
这样的‘方贤弟’,也是范晋川从没有见过的。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你还想牺牲自己救我?不会觉得不值得?”她冷冷地看着他。
“不,不是这样!我的眼睛不会骗我,你对那些贫苦的百姓,对那些被压榨的灶户是怜悯的,虽然你不说,但你做了很多事,其实都是在改变他们的处境。你心中是有大义的,虽然你总是用貌似愤世嫉俗,看惯了的冷漠去面对那些事情……”
凤笙被范晋川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里歌咏。
“范晋川,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迂腐?我有些时候跟你说话,特别的心累,你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天真无邪到让人觉得可笑。其实我还骗了你很多事,知道吗?”
“你还骗了我?”范晋川道,怔怔地看着她泛着冷光的瞳子。
凤笙去了屏风后,从动静来看,能看出她似乎在换衣裳。
就在范晋川刚升起疑惑,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本是一身男装,竟眨眼之间变成了女装。
“你……”
“是的,我是个女人。你眼中那种伤风败俗、有违世俗的女人。”会这么说是因为以前范晋川还任着县令时,曾发生过一个案子,是个叔父状告守灶女的案子。当时因为此案,凤笙和范晋川发生了很大的分歧。
范晋川认为女子不该守灶,当遵循族里的意思过继,当然过继之人可由守灶女自己挑,可不用听从她叔父的,而她自己回归正途嫁人生子。凤笙却一力坚持既然守灶女父母及她自己都是这么决定,此事不该归官府插手,宗族也不该擅自擦手旁人的家事。
俗话说,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
这种和宗族有关的事情,一般是闹不到官府的,即使闹到官府,也都打回去了。其实范晋川插手会管,已经很出乎人意料了,大抵是无法身同感受,他的处理方式更为保守一些。
可恰恰是这种保守变成了别人的武器,借此来利用想吞并守灶女及一家的家财。
最后的结果是范晋川还是没拗过凤笙,此案按照凤笙的意思判了,当时引起了很大热议。范晋川确实说过伤风败俗、有违世俗的字眼,却并不是这种意思,只是被凤笙曲解了。
可现在范晋川顾不上被曲解,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一桩接一桩,但都没有眼前这桩让他震惊。
女子穿了身嫣红色的长衫,大红色的肚兜,下面松松的系了条水绿色的裙子。这身衣裳并不是外衫,更接近寝衣的样式。她长发披散了下来,拢在单薄的肩上,明明还是那个眉眼,却一下子变得范晋川不敢认。
“你……”
“你跟我来。”
柔荑般的纤手,拉住了他的大掌,范晋川顿时懵了,只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就这样他愿意跟她去天涯海角。
凤笙拉着他去了床榻前,只轻轻一推,他便跌倒在上面。
芙蓉帐暖,软玉温香,范晋川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面,那白皙纤柔的颈子,还有那惹眼的红唇。
“范晋川。”
“凤甫贤弟,我心悦……”
手指轻覆上他的唇:“你听我说。”
“我听。”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记得我们的计划,你一定要完成它。”
“我记……”
再之后范晋川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最后看到的是她幽幽地看着自己,以及那早就被他屏蔽,此时却格外嘈杂的脚步声。
……
门,嘭的一下被推开了。
这些手提大刀的黑衣人,根本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满船都在惨嚎,可这里却有一位美人儿正在对镜梳妆。
“你们是来接我的人?”
接我?
几个大汉你看我我看你,直到后面突然走出来个光头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壮汉。
“磨蹭什么,找到人没有?”
“没、没……”
这种说话方式让二帮主很不满,他扯开身前人,谁知一抬眼,也呆了。
“二帮主,她问我们是不是来接她的人。”小喽啰甲说。
“接她?接,爷就是来接她的!”二帮主克制不住笑了起来,下意识搓了搓手掌,却发现手里还拿着刀,刀上还滴着血。
他把刀扔给手下,大步走了过去。
“美人儿你……”
“你是勾爷的人?”
“勾爷?”二帮主一愣。
凤笙扔了梳子,侧脸看过来,眉眼间全是不耐:“难道不是?事现在也办完了,他说好了会派人来接我,却派了你们这几个大傻子?!”
这时,一个喽啰来到二帮主身边,在他耳边说道:“这女的应该叫月红,船上就她这么一个女人,她是被龚同知送给那阉货的,是不是勾爷刻意安插上船的?”
“你是勾爷的人?”
凤笙点点头:“我听船上乱起来了,就猜是你们来了。你们是来接我的?走吧,这里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她就这么站了起来,往外走去,从始至终二帮主的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就这么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
见她玉颈微露,那薄纱下肌肤若隐若现,再看旁边那几个眼睛都看直了,大脚就踹了过去。
“看你娘的x,去给老子找件衣裳来。”
其中一个喽啰跑得跌跌撞撞,捧了件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棉衣,二帮主接过,小心地披在凤笙肩上。
“外面冷,天凉,这些小兔崽子管不住自己眼睛,不能给他们白看了去。”
凤笙停下脚步,眼波流转看了过来,微微垂眸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二帮主结实的胸肌。
“没想到你壮是壮了些,但也是个怜香惜玉的。”
“爷我一向怜香惜玉。”
“嗯,等我见到勾爷,我让他赏你啊。”
二帮主哈哈一笑:“小美人儿,你弄错了,你那勾爷赏不了我,老子比他大。等老子回去,我就找他讨了你来,你愿不愿意跟着爷。”
“那也得你有那个本事,能把我讨了去。”
“二帮主,这间房还搜不搜了?”有人很不识趣地问。
凤笙轻呼了声,二帮主忙问她怎么了。
“这地太凉了,我这鞋底儿太薄。”她轻蹙眉心,惹人怜爱。
“那怎么办?”
凤笙看过去,那流转的眼波道尽无数风流。
二帮主突然上前一步抱起她,凤笙被吓得一声轻呼,环住他颈子,顿时让二帮主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要是让勾爷知道了,我可……”
“老子回去就找他讨了你,晾他不敢不给。”二帮主眉眼间都是睥睨。
“二帮主,这间房还搜不搜了?”
凤笙本是对着二帮主笑,顿时厌烦地冷了脸。
二帮主骂道:“你他妈烦不烦,就那么大点儿破屋子,能藏了谁?”
“他这是在说我屋里还藏了野男人。”凤笙勾着红唇道。
“娘希匹的,就算藏野男人,也该是藏了老子才对。滚滚滚,别再这儿耽误了,去搜其他地方,岸上好像来了官兵,速度放快点,马上就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