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123
魏王一行人被引去宾客处。
沿路见屋宇建筑严谨方正, 并无任何僭越之处, 连点多余的花都没种。等到了住处, 见室中家具器物俱都齐备,说不上奢华富丽, 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粗糙怠慢,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魏王心想这胡德茂是个聪明人。
事实上也是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能坐到一省巡抚的位置?
之后, 不用德旺出言,就有丫鬟送来热水和干净舒适的衣裳。等魏王沐浴出来, 门外来了人传话,说是巡抚大人设了宴, 请钦差前去赴宴。
魏王也没说什么,就去赴宴了。
宴上,还是之前正堂坐着的那几个人,又多了几个陪衬的, 魏王只看了一眼,并未多做关注。
他这副冷淡的样子,哪怕之前众人早对魏王性格寡淡有所耳闻,一时之间也让人心中惴惴。
因此, 一场宴吃得像是上断头台, 等魏王走后,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 一同退出去的还有侯在侧门一直没上场的舞伶和歌姬。本来初次见面, 就是一个互相摸索试探的过程,可惜这位殿下太难缠,让人丝毫摸不清他的底细和心思。
没摸清底细,就无法对症下药,也就无法进行下一步,只能被吊在半空中。
这么多人都被吊着,你说这叫什么事!
周会将官帽取下来扔在桌上,那举动一看就带着气。
其他几人撇了他一眼,都没说话,还有人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看着就让人气愤。
“有个章程没有?”周会说话了,是冲着布政使齐碧河去的。别看他这个山西督粮道总粮官官衔不高,可国之社稷在于农,总粮官管着一省的粮食,哪怕是齐碧河也得给周会几分颜面。
事实上这几个人如今也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这连着两年闹旱灾闹成这样,虽是天灾不可抵挡,可于上位者却不会这么想。
都是渎职,都是尸位素餐!
如今要想保住以后的前程,只能尽力将功补过。
可怎么个将功补过法,这却值得酌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所以也不能完全算是一路人。
“钦差总管赈济事宜,自然是钦差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何隆成道。他大抵是在座中最悠闲的,事实上他总管一省军务,与地方政务并无多大的关系,只是非常时期,怕饥民冲击府城,才会双方职能有所交叉。
赵天放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吱声。
他是太原知府,看似是一省首府的父母官,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坐了个姨太太的位置,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及巡抚衙门都设在太原府,他要想当家做主,还要看这三位大山的脸色,轻易不会发表个人意见。
“你说得倒是轻巧!”周会一拍桌子道,明摆着是迁怒。
何隆成挑挑眉,似笑非笑看过去,周会脸色僵硬,冷汗直流,那股劲儿当即泄了一半,又坐了下来。
胡德茂看了周会一眼,没有说话。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随着声声‘我来迟了’,一位年近五旬的干瘦老者走了进来,他穿着朱红色的官袍,一看即知官位不低。
此人正是按察使朱期。
今日为了迎钦差,平时见不着的几位大佛都在,唯独他不在,说是公务缠身走不掉,可这种时候来了,引得室中几人目光闪烁,似笑非笑。不过朱茂似乎根本没看见,和几人寒暄了一下后,便问胡德茂钦差有何吩咐。
实际上谁不知道此人是出了名的油滑,不然今日也不会都来了,就他拖到现在才来。
“本官还是去向钦差大人请个罪,礼多人不怪嘛。”
朱期来去匆匆,等他走后,周会骂了一句狡猾的老匹夫。
何隆成站起来道:“都司还有事,本官也就不久留了,有事可派人去知会一声。”
也没人留他,他便自己走了。
等他走后,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纷纷告辞离去。
*
另一头,德旺打从出来就满脸忿忿不平。
等回到住处,屋内就剩了魏王和他及德财,他才向魏王抱怨道:“殿下,奴才看这里也不像没粮,真缺粮还能像今天这样?”
“胡说什么!”德财低声斥道。
“我可没胡说,你看那些人个个吃得脑满肠肥,莫不是把粮都贪了自己吃吧。”
实际上这是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可关键这种事根本没办法细挑,德旺是这几日在路上遭了罪,才会觉得那宴上的席面丰盛。可平心静气去看,其实并不是很丰盛,就像自打魏王到了这巡抚衙门后,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怠慢,又不会过格。
如果魏王真如德旺这般因此事发作起来,对方完全可以借由迎接钦差作为推脱。水至清则无鱼,这是混迹官场上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很多时候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凡事太较真,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就例如这次魏王若是发作了,下次对方完全可以清粥侍候,表面上跟你装着穷,背地里人家还是胡吃海喝,根本不影响任何事情。
若是无事时,和对方这么耍着玩倒也没什么,可若是有事,就不能本末倒置了,还得透过表象看本质。
“他们这是试探本王。”
正说得义愤填膺的德旺,突然打了个嗝,停住了。
试探?
是的,试探。
打从一照面开始,就在试探,试探魏王的想法,试探他的底线乃至种种。上位者看似凌驾下位者之上,实际上御下和对上都讲究策略,上位者无能,下位者可以肆意蒙蔽戏耍,同理,若是下位者无能,则只会被弃如敝屣。
显然德旺没懂,但德财懂了,他满脸凝重,有些担忧地看向魏王。
“殿下……”
魏王站了起来:“本王歇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叫起我,这期间谁来求见都不见。”
德财领了命,德旺却有点还没搞懂意思。
等魏王进了内室后,德财踢了他一脚道:“让你记着你就记着,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我问问怎么了?”德旺十分不忿,龇牙咧嘴小声说。
德财笑着对他招招手,本来德旺不愿上去,墨迹了一会儿,还是不甘不愿靠过去了。德财附耳对他说了些话,他眼中异光频闪,连连点头。
果然之后朱期求见吃了闭门羹,胡德茂等人得到消息,只笑话其聪明反被聪明误。
*
亥时的梆子刚敲响,钦差突然下命召集众官。
随着这一声命下,本来已经宵禁的太原城顿时热闹起来,马蹄声脚步声纷沓响起,若有不识趣的巡夜兵丁出面拦下,只会迎来气急败坏的一脚,当然还不忘一句瞎了你的狗眼。
黑夜中,巡抚衙门大门前照耀着火光,东南处角门大敞,接连有官轿进入。
还是下午的那个堂中,魏王高居在上,面色沉凝如水,匆忙赶来众人即使有什么怨言,也都不敢多说。
这大半夜里,到底在闹什么。
恐怕所有人心中都在这么想。
“救灾如救火,刻不容缓,本王就不跟尔等废话了……”
“殿下舟马劳顿,还是该顾念着身体,就算有事吩咐下官等去做就好了,何必如此辛劳半夜召集我等。”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老辣如周会也忍不住在魏王的冷目下冷汗如流,是被吓的。
“周大人似乎对本王很有意见?”魏王微眯着眼道。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担忧殿下太过劳累,若是累及身体,下官等实在不好和陛下交差。你说是不是,胡大人?”周会连连干笑,利落的将胡德茂拉下水。
胡德茂没防备他会如此,老脸僵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
幸亏魏王给他解围了。
“本王既为钦差,奉旨前来赈灾,便与尔等一样,不用特立独行。好了,事不宜迟,各位还是说一说对当下情形有何种建议,我等既食君俸禄,当为君解忧,而不是困守此地,眼睁睁看着一地生灵涂炭。”
之后,众人便就着此事开始了长篇大论。
其实说的都是些没意义的话,听一个人说还觉得不错,可全数听下来就知道其实都是照本宣科。
说来说去,不外乎是缺银缺粮,哭穷哭可怜、
可银从何来,粮从何来?都没有解决的具体方针,等于做无用功。甚至可能听多了这些人的话,会觉得当下灾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若不是这一路魏王走的多看的也多。
“周大人,如今合一省之力能拿出多少粮?”
“这……”周会显然十分犹豫,可魏王虎视眈眈的注视告知他,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搪塞过去。
“十万石。”他硬着头皮报出一个数字。
报完后,不禁心中惴惴,想是不是报多了,又或者报太少了。
且不管这个,若真照这个是数量来计算,看似挺多的粮,其实对一省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堂中寂静无声,只偶尔有灯烛燃烧的哔剥声响起。
“钦差大人,下官有一言要说。”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人,突然在外堂站了起来。
“你是?”
“下官乃太原府夏良县知县侯永斌,下官此次正是为了求粮而来,若是再没有赈灾的粮食发下去,恐怕就要生乱子了,当地百姓已食无可食,每每见到有百姓以野草树皮为食,下官便心中有愧,不忍直视。”
“侯永斌,此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赵天放出言呵斥道。
侯永斌被斥得面红耳赤,站立难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站着。
他年逾四旬,身材消瘦,面上隐见蜡黄之色,这样一名官员实在让人不忍斥责,赵天放大抵也有袒护之心,连连对他做着眼色,他却径自不理,可把赵天放气的,也不多说了,坐在那生闷气。
这时,胡德茂慢悠悠的说话了。
“赵大人你又何必斥他,他不过是担忧治下百姓罢了。不过当下关头,到处都缺粮,实在不是仅听一方之言,便可做下决定的。”说完,胡德茂对魏王苦笑道:“不怕钦差大人笑话,最近下官等每日被人追着要粮,可粮只有那么多,怎么放,放给谁,实在让人头疼。”
周会也解释道:“这些粮是下官大略统计了各地常平仓留存粮算出的数字,现如今各地都在叫急,每天都有地方派人来催粮,可这么点粮根本不禁放,得用在刀刃上。”
其实说白了还是怕担责,粮食不放还是希望,放出去该给谁不给谁,给谁不给谁都是错,若是闹出民变,是时上面追究责任可不会管其他,只会管在谁的任期上当地激发民变,是时这便是为官履历上最大的污点,谁也不愿冒这个险。
“值此危机之时,诸位大人还在推脱,非要把人都给饿死了,粮食留在那里生虫?”这侯永斌大抵也是气急了,根本不给人留面子。
这下赵天放也不帮他说话了,周会看着他的目光狠厉,胡德茂径自不言,至于其他人都装聋作哑,一时间堂中又静了下来。
“先不提放粮之事,此时容后再议。你等可有召集当地大户劝捐?朝廷也不是空口无凭要来,明年待有了收成就还便是。”魏王突然道。
胡德茂和周会互看一眼,面露难色:“钦差大人恐怕不知,现如今各地粮铺粮店都已关门歇业,市井之间有谣言说灾年没这么容易过去,明年还要灾一年,所以有些人即使手里有粮,也不敢往外放,我等到底是朝廷命官,总不能强逼上门讨要。且这些人也不是没有捐银捐粮,去年便捐了一次,当时许诺的是今年还,如今还不上去年的,还要又借,此事实在是…实在是不好……”
这话题说起来确实挺让人为难,堂堂的朝廷往个人借粮,还一拖再拖失信于民。
魏王皱眉,暗自思索了一下,又道:“此次奔赴太原,沿路见乡野田地之间蝗虫大肆泛滥,本王身边有一师爷,对此颇有研究,说此虫若是不除,唯恐成灾,各位对此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听闻此言,众人俱都面面相觑。
他们作为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自然不可能深入乡间,自然也就不知道蝗虫有异之事。倒是那侯永斌还能说两句,却没有任何建树。
见此情形,魏王袖下拨动佛珠的手指越来越急,面上还是不动如山,让人看不出心思。
“罢,既然如何放粮你们议不出,除虫你们也议不出,不如这样……”
次日,关于朝廷放赈灾粮终于有了最新消息。
巡抚衙门张贴了告示,放粮不再针对某地,而是以虫换粮。简而言之就是需要粮食的百姓去郊外野地捉虫和官府换粮食,十斤虫换半斤粮,童叟无欺。
消息一经放出,诧异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