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无访问权限
建国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一天俗称阳历年，大陆很多城市的传统民户早早起来放鞭炮，工薪白领一族也开始享受元旦的三天珍贵假期。
同样的一天，在遥远的西南边境，不生山一处静得连鸟叫都听不见的乱崖里，邱予和方若天在艰难地前行。
邱予还保留着十岁的思维模式，背着女子走出很远，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他在“锁神式”中短短的七天，身体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身体。女子在他的背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相反他脚步轻浮，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没有因为背着个人就拖慢了行程。依照这样的速度，天黑前就能走出乱崖。
原本二人商量好轮流背，只是女子一路上浑浑噩噩，昏睡中牢牢抓着邱予衣服不放，无论如何都不松手，最后只能是方若天拖着皮箱，帮邱予提着包袱，步履沉重地在前面领路，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在地上观察一番。
原定路线是尽快走出乱崖，回到去天河镇的那条官道上，在出了这桩事以后，方若天临时改变了路线，一路上追寻着朱兆先所乘人力车的轨迹。人力车是车夫使用飘浮技能在低空中行驶，但在不生山乱崖这种十步一岖、五步一险的曲折地势，人力车无法在空中行驶，会在地面留下明显的车轮痕迹。
朱兆先说他是从天河镇来的，以方若天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朱兆先撒了谎，“生源神木”是木家不传禁技，怎么可能出现在大陆？他断定朱兆先是从异能协会空间把生源神木带到大陆来的。
想要从异能协会离开，进入大陆，需要通过多项检查，确认没有携带违规物品离境，再经过专门的记忆消除，清除掉和异能协会有关的一切，才能从唯一的出口离开——这项规定被严格执行，即使是协会空间本土的四大家族也不会有所例外。而那唯一的空间出口，被异能协会严密把控，位于中原五省之一的江海省境内，与此地相隔上千公里，可以说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如果朱兆先是从协会空间出口离开，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西南边境的不生山里。
方若天推测，朱兆先不是从异能协会空间出口离开的，他的记忆明显也没有经过消除，这说明他有办法避开异能协会执行那项铁规定。
如果能弄清楚朱兆先是用什么办法离开异能协会的，那么对于大陆攻破异能协会这座壁垒无疑是个重大突破。数年来，异能协会“只进不出”的铁规则，让多少大陆有天分的异能者望而止步，无法进入顶级的异能者殿堂学习历练，更没有机会领会到异能研究的真髓。
方若天想起临行前，谭老圣人说他此行向西遇贵人，这样一想，如果不是他来找邱予，也不会碰巧截住朱兆先，如果不是邱予硬要救生源神木里的人，他也不会知道有人离开了协会空间。
方若天带着邱予兜兜转转，终于在太阳快下山时，看到了一条在山区夹缝生存的砂石路，这条路是大陆官方铺建的，是通往异能协会的必经之路。他在一处野草丛生处拨弄几下，露出一块指路标给邱予看。
上面写着“前方五公里处进入平原地区”。
平原地区，寸草不生，荒芜空旷，目力好的，能看见百里外的碎石带，路面由大小不一的白色碎石铺叠而成，行走困难，那象征着天河镇到了。
方若天从野史资料上看到过，这里曾经住过一名土系异能强者，异能协会空间的现世打破了这里的安宁，土系强者向异能协会会长约战想夺回领地，结果不敌落败，荒芜地带、碎石区都是那场大战所遗留的痕迹。
也许是因为土系强者的匮乏，也许是这样更保留了异能协会一定程度上的隐蔽性，异能协会方面一直没有解决土地贫瘠和碎石当道的问题。
平原地区比乱崖的路平坦很多，能见到一些人力车的影子。即使没有招新这样的盛事，平日里天河镇与西南边陲城市间也会偶尔有生意往来，人力车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在方若天看来，以那名女子的精神力回复速度来看，她早就该恢复自理能力了，那样他就可以直接雇辆人力车，把她送走。然而看她的情形，不止没有好转，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两人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不省人事的姑娘托付给人力车。
边境的官道很冷清，没有行驶车辆，更见不到人影，还建有一两家旅店、饭馆，只是离得还很远。眼看着天色有些黑了，想在今晚赶到天河镇不太可能。方若天决定再在山区露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去叫人力车，中午就能抵达天河镇。
方若天把皮箱里剩下的面包、牛奶，和邱予分着吃了，而后两人动手支好帐篷，把年轻女子放进去，又一起退了出来。
山里的夜寂静无声，两个少年相伴着席地入睡，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方若天睁开眼睛，确认邱予睡熟了之后，从怀里摸出手机。等到了异能协会，一切电子设备就都不能用了，无线网络、通讯信号传输都将被隔绝。在进入天河镇之前，他要处理掉身上携带的电子设备，但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完成那件事。
方若天启动手机上的人脸识别程序，把摄像头对准了邱予的脸。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屏幕提示连接成功，开始扫描。
方若天正全神贯注地等待最终结果，突然手腕一紧，被人抓住，那是一只纤长的女人手，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先是落满了鲜红血迹的青衣，而后是一张白皙素面的脸。前一刻还在帐篷里浑浑噩噩、昏迷不醒的虚弱伤号，这一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旁，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她眼里的神采不比刚脱困时的黯淡，此时正流转着冷冽的光注视着方若天。
“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深更半夜的突然出现，把方若天吓得一惊，等他看清了是白天救下的女子，缓缓舒了口气：“群发个消息，跟亲戚朋友最后道别，等进了异能协会，手机就用不着了。”方若天面带惆怅地解释一番，余光瞥见手机屏幕提示“开始进行识别……开始搜索……”，他把手机往女子的方向递了递，“你用不用给家里报个平安？”
女子没接，目光晦暗在夜色下也看不真切。
“你来异能协会有什么目的？”她在方若天对面席地而坐，声音轻柔，并没有吵醒邱予的意思。一路上她虽然处在昏睡中，但方若天与邱予的说话，她都听在耳朵里，自然看出两个人是在路上偶然认识的。
“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她偏头示意了一下邱予。
方若天心中一凛，面色不变，这个时候将搜索界面调到后台进行，就能逐步看到搜索结果。但是方若天一动没动，他的手腕仍然被她死死地捏住，他无法动作，也不显得着急，虽然这一眼很可能就有他想要的结果。
“你呢？”方若天倒没显得多慌张，低声反问，“你明明早就醒了，也早就恢复体力了，还假装昏迷，为了赖在邱予身上，还不惜耗损精神力，使用飘浮技减轻重量，是什么居心？我不信邱予会不知道你用了技能，他竟然也不揭穿你。如果你是代表木家和异能协会抢人，生源神木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还有，朱兆先是怎么把你从异能协会带出来的？”
女子居然笑了笑，没有正面解答他的疑问：“我得专心才能尽快复原精神力，否则的话，回去以后可能没法自保。你也看到了，我是伤在自家人的技能下。”
她没有掩饰木家人的身份，方若天生性多疑，一时间分辨不出她是品性坦荡还是在迷惑人心。这种能在极短时间内复原精神力的说辞在大陆异能者看来是站不住脚的，但他也知道，异能协会掌握着大陆人所不能企及的精神力修行法门。
方若天正思索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就听她又低声问：“龙华集团，还是维和专队？”
这问题很突兀，没有准备的人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然而方若天却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见他装傻充愣，女子没有恼怒，也没有跟他啰嗦，手上使了个木系的抓取技能。方若天猝不及防，手机脱手飞出，继而落在了她的手里。
“喂！你要干什么？”方若天动手去抢，被女子一闪身躲了过去。
方若天怕吵醒邱予，只得作罢。
女子低头看向屏幕——是相机功能的拍摄画面。从方若天的位置，顺着他一开始的角度，出现在图像中央的是邱予熟睡的侧影，除去没有半点美感的手工发型和略显不合身的外套，在银色月光下真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她盯了屏幕半晌，深更半夜也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她把手机丢还给方若天，起身钻回帐篷里。
方若天莫名其妙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方已经显示出了搜索完成。
对于她和他两个人看到的界面不一样，他不意外。仅供内部使用的人脸识别系统具有高保密性，并不是简单的图像采集分析。它的内部嵌有三维感知、神经网络等技术，在前置摄像头探测到的场景与存储的用户图像信息不符、或是判断有异常情况发生时，会自动隐藏程序界面。在手机离开他眼前时，自动切换到了其他界面。方若天想了想，就猜到大概是被她误会成偷拍了。
他用的这个软件是安全中心特工处的机密软件，他的权限级别也是寥寥数人才会有的级别，不仅能细微到查出一个人的癖好习性、还能把人祖宗三代都挖出来。
这就像是把人扒光了摆在眼前，没有一点秘密可言。好到亲密无间的至亲手足都无法忍受，更何况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之间。
他看着一旁毫不设防的邱予，熟睡中，一直不安地皱着眉，仿佛梦里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更不知道他的身世就要曝光在别人眼前。有一瞬间，方若天想着不看算了，但是很快他就惊异于自己突如其来的犹豫。他从来就不是瞻前顾后的人，更不会对刚认识一天的人推心置腹。最终他打定决心，就看一眼，只看邱予的异能信息和身世背景，涉及到他的隐私的经历他一概不看。
这个决定给了他一点心安理得的力量，他朝屏幕上看去。
等到方若天反应过来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方若天，那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无访问权限。”搜索结果界面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