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记忆
熙熙攘攘的城市，喧嚣的繁荣。
不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当年的灭世之灾，仿佛并不存在一般。
仙界在修真界处理事务的“天元宗”，把整个世界治理的井井有条。
没有战乱、没有厮杀，恍若太平盛世。
然而，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越是混乱，越是谨言慎行。生怕一个言差语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越是太平，反而越是嚣张跋扈。太过稳定的权力和势力，给了他们太强的自信。
作为邢城城主的大公子，沈大公子实在是习惯了在邢城里横着走的生活。毕竟，即便对方是大乘高手，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作为“天元宗”指定的邢城城主沈放的儿子，纵然那些高手瞧不起沈放，也绝对不敢藐视天元宗的权威。
多少豪门大户家的小姐，他都敢于肆无忌惮的调戏。至于一个毫无背景的乞丐，那就更加无需在意什么了。
他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林小舟面前，嘴巴里啧啧有声，随手一颗银锭丢进林小舟面前的破碗里，之后笑嘻嘻的蹲下来，盯着林小舟，左看右看。“小妹妹，饿了吧？想不想吃好吃的？”
林小舟乜了一眼瓷碗里的银锭，抬眼看着沈大公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行啊，有什么好吃的？”
沈大公子笑道，“自然是你没吃过的。”说着，也不嫌弃林小舟脸上有些脏，直接伸手，想要捏住林小舟的下巴。
林小舟眼中笑意更浓，藏在破旧衣服里的手指动了一下，正要破开封印，直接把面前这个浪荡公子拍死，却忽然察觉到一阵异动。
她明显的感觉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正在朝着自己这边看来。
“孽障！”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沈大公子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他嘴角一抽，站起身来，朝着声音来处，笑道，“爹。”
不远处，沈放闷哼了一声，朝着这边走来。一直来到近前，怒视着自己的独子，“滚！”
沈大公子看到父亲生气，哪敢做片刻停留，直接一溜烟儿的就跑。
那温哥儿却走了过来，跟沈放见礼。
沈放闷哼道，“你爹找你呢，速速回去，没事儿莫要跟我那孽子一起瞎混日子！”
打发走了温哥儿，沈放叹一口气，正待离开，无意间瞥到林小舟，猛然怔住。
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沈放眉头深锁，竟然呆住了。
不远处，躲在一处墙角的沈大公子朝着这边探头。
温哥儿道，“走啦，我爹找我呢。”
“不急不急。”沈大公子捏着下巴，嘿嘿的笑了，“温哥儿，你看我爹是不是看呆了？啧啧。我们父子两的眼光，还是很一致的吗。”
温哥儿也有些诧异。
此刻沈放盯着林小舟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你说，我爹会不会给我找个二娘啊？”沈大公子有些玩味的笑了起来。
温哥儿自然明白沈大公子心里的龌龊想法，啐了一口，道，“我回去了，你自个儿玩吧。”
沈大公子嘿嘿的笑了一声，眼珠一转，也不去追温哥儿，直接快步朝着城主府走去。
沈放当然没兴趣纳妾，他只是觉得林小舟极为眼熟，莫名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间又想不起具体的状况。
平日里，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一些看着眼熟或是一见如故的人。只是，这一次，颇为不同。
终于，他意识到总是这样盯着一个女子不太合适。又看了一眼林小舟冷漠的神情，这才转身离开。
原本沈放还有事情要做，不过心思一转，他又折返回去，朝着温记宝铺走去。
找到温虎，沈放有些心神不宁的坐下来，发了一阵呆，才说道，“师弟，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女乞丐……嘶……感觉很有些怪异。”
温虎怔了一下，给沈放倒了茶，开玩笑道，“师兄，莫不是看上那女乞丐了？”
沈放摇摇头，道，“莫要开玩笑，我……唉，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许心晖师弟吧？”
温虎自然是不会忘记许心晖的，点点头，道，“怎么？”
“这些天来，我一直回想着关于心晖师弟的事情，可是记忆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连贯。我记得心晖师弟借了我晶石，记得他帮我重新祭炼我的法宝，甚至记得他帮我参与桐林比斗……可是……总感觉记忆有些不完整。”
温虎叹气道，“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遥想当初我跟心晖的感情极好。可时间总会抹去一切吧。这么多年了，关于他的记忆，我也有些模糊了。至于师兄你……当初你可是正气门外门弟子中的高手，怎么会记得清心晖师弟这样的小人物的事情呢。”
“不对！”沈放很坚定的摇摇头，“你不觉得奇怪吗？心晖师弟跟你一样，修为并不高，他如何能帮我祭炼法宝？我记得他家在驼峰岭的许家村，很穷。可他竟然能借我晶石。是不是很奇怪？另外……我竟然想不起我是如何学会‘浩云步’的了！我记得有人教了我，可却总也想不起那人是谁！我记得我好像欠了某个人好多晶石，可也记不起那债主是谁了！”
温虎凝眉看着沈放。
沈放似乎陷入了深度的回忆中。“我的记性一向很好！自打记事起，一直到现在，特别是修真之后的点点滴滴，我都没有忘记。可为何到了心晖师弟这里，记忆就变得有些奇怪呢？”
温虎注意到沈放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不禁问道，“师兄想说什么？”
沈放看向温虎，道，“听闻那魔主陆北斗，有一手法诀，名曰回忆杀，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你说……我的记忆……我是说关于心晖师弟的记忆，是否被人偷偷的抹去了？”
温虎嘴角一抽，道，“师兄过虑了吧？是不是最近城中事情太多。要不，就睡上几天，休息一下吧。”
沈放迟疑了片刻，道，“走，我带你去见个人。也许……”
带着温虎，一直来到街口，想要找林小舟，沈放却发现，林小舟不见了。沈放有些不甘心，直接询问了附近的店铺掌柜。可惜，没人会在意一个乞丐的去向。
沈放无奈，只得跟温虎告别，回了城主府。
找到妻子锦绣，沈放把自己心底的疑问跟锦绣说了。
锦绣爱怜的摸了摸沈放的脸，道，“夫君，这些天你可能太累了，休息几天吧。要不，就跟天元宗辞去了城主的职务吧。”
沈放摇摇头，叹气道，“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我去静室待几天，城中事务，你帮我处理一下。”
沈放有些不痛快，把一些大事跟锦绣交代了一下，这才去了静室。布下禁制之后，躺在静室的床上，沈放却并未睡觉。
他知道，不管是锦绣还是温虎，他们一定是以为自己想得太多了。可是，他自己心中有数，自己可能并非真的是想太多。
关于许心晖的那一段记忆，太过离奇！
而且，今天看到的那个女乞丐……
真的感觉好熟悉。
迟疑了一下，沈放收敛心神，开始探查自己的记忆，想要从中寻找被人抹去什么的痕迹。可惜，他什么也没能找到。
不过，沈放不甘心。
关于许心晖的那些记忆，如鲠在喉。
他犯起了执拗的性子，竟然开始迅速的浏览自己的所有记忆。
活得越久，这般快速浏览记忆也就愈发浪费时间。
沈放竟然一直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收回神识。
之后，他望着屋顶，呆了许久，之后猛然坐起。
他快步走到静室门口，来开门，一眼看到了锦绣和温虎。
锦绣一脸的担忧，温虎笑笑，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锦绣道，“夫君，你吓死我了。好几次我都想闯进去，又担心惊扰了你。”
沈放这么长的时间不出来，锦绣确实有些担心。可一个修真者在闭关之中，如果被人强行闯入，是很危险的。所以，锦绣一忍再忍。若是沈放再不出来，她肯定是要闯进去了。
沈放呼出一口气，朝着外面看了看，道，“来，你们进来。”待到锦绣和温虎走进静室，沈放又关上门，布下了禁制。
在静室内坐下，沈放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这些天来，我很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问题！”
温虎和锦绣对视了一眼，道，“如何？”
沈放道，“我发现，关于魔主陆北斗的记忆，特别清晰！”
温虎苦笑，“那可是魔主，给修真界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样的人物，想必任何人都记得很清楚吧？更何况，你的记性很好。”
沈放却摇了摇头，道，“没错，我的记性很好，但是……如果同一段记忆中，有些特别清晰，有些却什么也想不来……是不是不正常？而且……还是关于心晖师弟的记忆，我参与桐林比斗的时候，细节我记得很清楚，可是……我确定！在我的记忆中，少了一场比斗！另外！在魔族入侵修真界，直到魔族被仙尊消灭，其中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竟然一点儿记忆也没有！我甚至记不起那个时候我到底在哪！”
温虎和锦绣同时一怔，两人显然也是下意识的回忆了一下，之后惊讶的发现，他们也好像缺失了这样一段记忆。
一个人有这般想法，可能是心神不宁想太多，可如果三个人都是这样的话，那就太过诡异了。
沈放沉默了许久，道，“我要出去一趟。”
温虎凝眉问道，“去哪？”
“去大前门，找陆紫烟。”沈放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当年的修为很低微，怎么就跟陆紫烟那种高手相识，甚至还成了朋友？她的绝技是落烟神剑，元神很强悍，而她的姐妹俞昭灵，更是犴犲灵体，元神也不弱，想来他们能够帮我查看一下记忆。”
……
习惯了多年的乞丐生活，忽然穿上新衣服，吃上热乎的饭菜，林小舟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泡上一壶从花园里摘下来的鲜花的花茶，美美的喝上一口，林小舟看到朝着凉亭这边走来的陆野，问道，“死了吗？”
陆野苦笑，“死不了。只是当年被仙人伤得太重，不太好治愈。”
“那还真是可惜了。”林小舟哼哼了一声，道，“对了，陆北斗不是托她给你带了一枚玉简吗？里面记载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陆野讪讪一笑，“不过是一些对我念念不忘的废话罢了。你知道的，他被叶清的执念影响很深。”
“拿来给我看看。”
“你不怕被自己酸死啊？”
林小舟啐道，“给我看看。”
“你认为我会留着那东西吗？”陆野笑道，“被一个男人说情话，我恶心死了，早就把那东西扔了。”
“真的假的？”林小舟似乎对陆野缺乏信任。
“爱信不信。”陆野从林小舟手里拿过茶杯，喝一口茶，道，“不跟你聊了，我再去看看无双，她正在疗伤，得有人守着。”
林小舟撇着嘴，道，“还真是关心她啊。”
陆野道，“我主要是担心你趁我不在对她下手。”说罢，大笑了一声，踩着花园里的石板路，一路走远。
一直来到艳无双疗伤的房间里，陆野随手布下禁制，然后坐在一旁，守着艳无双的同时，又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那枚玉简。
南辰北斗，回忆杀，甚至是心剑法诀。
这是陆北斗能拿的出来的所有手段了。
如今，都记载在了这枚小小的玉简之上了。
大概是不用想了。这种心法，不是陆野这般资质的人可以修炼的。
南辰北斗和回忆杀，倒是可以学习一下。
陆野对回忆杀的兴趣更大。
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对回忆杀的研究足够彻底的话，是否能够有办法把仙尊所更改的世间的记忆给更改回来。
“我很好奇，你为何没有被改变记忆？”陆野问艳无双。
艳无双睁开眼，看向陆野，道，“北斗早就料到仙尊会这么干了，所以他教了我一套守护记忆的阵法。”
陆野嘴角一抽，道，“他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艳无双笑道，“也没什么，一个至高无上的人，最关注的是什么？自然是名声了。他已经得到了一切，除了名声。”
陆野想了想，道，“陆北斗对人性的认知，倒是很精准啊。不过，他如何料到仙尊会从神界折返回来的？你别跟我说他去过神界，知道仙尊不会喜欢那里。”
“这一点，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艳无双收了功法，脸色反而变得更加苍白。“大乘，并非永生。当初受的重伤，很严重的影响了我的生机，我怕我大限将至了。”
陆野怔了一下，看着脸色苍白，似乎浑身无力的艳无双，悲从中来。“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艳无双却摇了摇头，“回天乏术。”说着，艳无双忽然笑了，“我死之前，你把林小舟带来，让她亲手杀了我吧。不然，她一定恶气难平。”
陆野苦笑，“她虽然很恶毒，但是……心地还是很善良……”好吧，这话说起来都感觉很矛盾。他也懒得给林小舟洗地了。叹一口气，道，“别这么悲观。多大的困境，我们不都挺了过来了吗？我要杀仙尊，还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艳无双呼出一口气，无力的靠着墙壁，仰着头，“这百多年来，我想过很多。我们真的有必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死仙尊吗？我们牺牲了许多朋友，牺牲了整个修真界，整个龙族也被仙尊彻底奴役……真的有必要吗？就算我么杀了仙尊，总还是会有别的什么尊来统御这个世界，甚至可能比仙尊还要残忍。至少，如今的世界，很太平，不是吗？”
“是吧。”陆野道，“但我们不能因为逃出狼群可能会落入虎口而任由狼群把自己吃了。”
艳无双笑着摇头，“你和北斗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又是两个很像的人。”
很矛盾的话。
陆野没兴趣继续探究，只是说道，“我杀仙尊，会牺牲自己的事情，不要告诉小天。”
艳无双迟疑了一下，道，“你想过吗？等你死了，林小舟一定会破开封印的，至少早晚都会。到时候，仙尊死了，又会有一个仙尊因为而诞生了。”
“我想过。”陆野道，“所以，我要先把小天的事情给解决了。或许……”陆野想了想，道，“从小天身上寻找对付的办法，然后再去对付仙尊，是个不错的计划。”
“你是想拿自己的妻子当试验品？”
“呵，好好的计划，被你这么一说，反而没意思了。”陆野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怕死，只是担心我死之后，小天……唉。”
“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把她‘带走’，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陆野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了许久，艳无双又道，“其实，我觉得，有仙尊在仙界收拾那些飞升的高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何出此言？”
“这世间，最贪婪的，是修行者！修行之人，踏入一个境界之后，往往总想再踏入一个更高的境界。修真界不够高，需要仙界，仙界不够高，需要神界，神界再不够高了呢？天道在下我在上……呵呵，怕是每个修行者都渴望着这种境界。境界越高，破坏力也就越强。指不定哪天，整个世界，还是会被大高手毁灭。”
陆野沉默了片刻，轻声呢喃，“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都无法再修行。这样的话，再强悍的普通人，也毁灭不了世界。”
艳无双道，“八荒大禁吗？”她摇摇头，“我不觉得有什么禁制可以彻底阻断人类的修行。”
“嗯，大概吧。”陆野随口答应了一声，起身来到艳无双面前，一只手搭在了艳无双的天灵盖上，“你睡会儿，我检查一下你的状况。”
艳无双闭上眼，任由陆野的灵力进入自己的身体，之后靠着墙壁，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