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华子文的窘迫

华子文这几天心情很低落，大学四年，除了刻苦的学习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

农村里出来的他，在这四年里，从开始的对城市繁华的眼花缭乱，到后来的失落沮丧，对于一个从来只知道专心读书的他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艰难的心理蜕变历程。

在农村时，他因为有个能干的母亲，一向殷实的家境，使他从来没感受过挫折是什么滋味。从小到大，在他的家乡，那个小小的乡镇，他一直是小小的，高人一等的存在。

在那个小镇子里，他家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母亲非常的能干，不光用自家宽敞的房子开了家综合食杂生资五金甚至服装化妆品一体的不大不小的商店，还饲养了十来头猪和六头正宗的黑白花奶牛，至于其他的小牲畜，那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

从小到大，他和比他大三岁的哥哥一直是在乡亲们羡慕甚至是有些恭维的话语与眼神中长大的，老实厚道的哥哥，在中学毕业后，因为没考上高中，就在家务农，帮助母亲和父亲管理家里的所有。

而他却和哥哥相反，从小到大，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甚至是整个学年都不下前三名的人物，他一直是一辈子大字不识得几个的父母的骄傲，乡亲们羡慕夸赞的目光和父母殷切的期许，使他从来不知道自卑是什么东西。

尽管在乡下长大，但是他一直的梦想都是将来走进城市，看见电视里那些繁华城市的镜头，那闪烁的霓虹灯，那摩登的男男女女，那比年画还漂亮的少男少女间梦幻般的爱情..

每当看见这些，他的心理总会闪过一个坚定的念头-----总有一天，他要走出这个山村，总有一天，他要成为那城市中的一份子，总有一天，他要象电视中的青年男女一样，去拼搏，去奋斗，去享受和追求那梦幻般令人迷醉的爱情。

当他终于以优异的成绩靠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走进城市，对他心理的冲击是别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当他有些茫然无措的站在马路边，终于看见自己一直梦想中的城市，看着四周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当他看见那必须要仰视的摩天大厦，当他看着商店里那些莫名其妙却又无比吸引他视线的高档商品，当他看见身边的同学携带的那些令他连碰都没碰过的精巧名牌手机相机，和那些令他看着眼花缭乱的服装和高档生活用品时，在看看自己那浑身上下土的掉渣的穿戴，看着床上母亲给他新做的，崭新的，却在别的同学所带物品的衬托下，显得寒酸的被褥时，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尴尬羞愧和自卑。

是的，自卑！

这个他一直都不曾拥有过的感觉，就这么毫无准备的一下子就冲进了他的心底，令他的心，酸涨疼痛不堪。

梳洗时，当他拿着自己那崭新的，却又土气的淡绿色，内铁外面一曾漆的脸盆走出房间时，后面的寝室里传出来一个有些嘲笑的声音：“那土老帽儿端那东西绝对算得上是古董，呵呵。”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大脑象突然缺氧了一样的一片空白，一直淡然的心中，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比羞愧更令他无法忍受的尖锐刺痛感，脚步有些踉跄，随后本能的挺起了腰板快速走远。

从寝室走到洗手间的这段不过十几米的路程中，他心中坚定了一个目标----他一定要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而且一定要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他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抬头仰视他，就如同他仰视那摩天大厦一样。

酒吧里，陷入回忆的子文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立足？说来容易，做起来那是太艰难了，从一旁的烟盒里拿出支烟叼在嘴角，并不急着点燃，而是目光有些迷离的环视着四周沉浸在有些迷离，有些暧昧，又有些莫名其妙令人内心混乱的诱惑中的男男女女，他知道，他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其实很少来这种地方的，并不是他不喜欢，事实上他很喜欢这里，坐在这里，感受着四周喧闹和缤纷，使他有种人在舞台的参与感。他总觉得，只有彻底的融入到这些时尚里，才能表明自己真的摆脱了那丝令他感觉耻辱的土腥气，真正的融入了这个社会，融入了这座城市。

对于自己内心的幼稚，他有些无奈的再次苦笑了一下，缓慢的点燃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后，在烟雾缭绕中，他缓慢的站起身来，他准备走了，虽然他家在乡下还算很富裕，但是坦白的说，他现在还真的没有能力在这种地方轻松消费。

父母的积蓄原本令他觉得自己能象土皇帝一样，永远享受着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可是四年的大学生涯使他明白了，当初他所认为的‘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其实根本是这世界上最普通，最平凡，也最低廉的。

父母的那点钱，在这座城市里显得是那么的寒酸，就算偶尔的来这里消费一下，那也是要花掉家里人基本上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就算是他自己，那也是需要在以后的日子里节俭一个来月的，所以他只敢来这里偶尔的享受一下，并不敢特别的沉醉迷恋这里。

他很清楚，这里的气氛固然使他会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自己现在也算是个很时髦的男人了，但是这幻觉毕竟就只是幻觉，他没必要为了幻觉使自己的家人倾家荡产。

其实今天如果不是心情太郁闷，他也是舍不得来这里的，眼看快毕业了，可是他却很迷茫，这段时间他也跑了不少地方，关于毕业后的去向，他原本是有一定的目标的，可是当他真的去他心目中理想的几大企业咨询时，对于他这样的临近毕业的大学生，人家根本没什么兴趣，套句今天白天接待他的那个眼高于顶的妖媚丫头的话说：“现在这社会就注重学历，普通大学生多的如牛毛，想在这座城市站住脚，起码也得研究生之类的，就你这学历和你学的专业，和我们公司根本就不对口，就算聘用你，也只能从最底层开始，有兴趣当个普通业务员的话，毕业后再说吧，到时候有位置姐就给你留个。”

那死丫头也就比他大个三四岁的样子，可是骨子里透出的市侩狡诈与低俗，却令子文一阵阵的感觉到寒冷和窒息，被这样一个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死丫头鄙视，他觉得自己大男人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二十四岁，在城市里还只能算是半个大男人，可是在他们乡下，这个年纪的都有娃儿了，象他哥哥，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生第二胎了。

研究生？那就表示自己还要苦读三年，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三年读研，那家里就还得负担三年的所有费用，自从他上大学以来，原本还是富裕的家，因为他的大学费用和哥哥结婚时家里又新盖的房子，还有财礼的十来万，家里现在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虽然没到负债累累的地步，但是父母这两年也是需要精打细算和奔波劳碌的过日子，如果再读三年，那父母将会更加的清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