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二零一二年二月，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
瑞德觉得新同事利亚·李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夜幕降临，位于H Street的杜松子酒俱乐部人潮涌动，BAU小组探员围坐长沙发一圈，庆祝斯潘塞·瑞德年满三十岁。
“瑞德，真抱歉现在才补办派对。”因为过于繁忙的公务日程，他们竟然全体错过了小博士两个多月前的生日。
“我收到了无数简直不能更棒的生日惊喜。”斯潘塞对同事道谢，视线却并未从新同事利亚·李身上转开。
她穿着一身偏男性化的白色西装，静谧的坐在角落，耳垂上极纤细的耳饰坠着小颗珠贝，眉毛与下巴微微收紧，嘴唇轻抿，眼睛张大，眼睑微抬，脖颈也有些僵硬。
瑞德罕见的摸不着头绪，这位正式加入行为分析部刚满三天的明星探员，为何像是忽然之间与四周格格不入起来？
虽然她脸上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但却暴露出对环境难以解释的防备警惕意味。
接着，他看见利亚的视线朝他而来，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深蜜糖色，眼尾稍稍高挑，像是名贵冷俏的猫，“斯潘塞？”
少有人直接称呼的名字在她唇间溢出，瑞德一向不善交际，他认为在对方率先释出善意的情况下，自己不该太过孤僻，于是他不太自然的主动询问，“我注意到你的微表情显示出惊讶和警惕，你不喜欢这间酒吧？”
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情绪，但她很快回答，“当然不，我只是想到了些疑惑难题。”
利亚将微卷的深色长发向后拨，她白且薄透的皮肤在酒吧闪烁的金色光线下，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切。
作为小组主管，亚伦·霍奇纳无疑是个认真负责的上司，他看向新组员，神情正派可信，“有任何行政及工作问题你都可以与我讨论，BAU给予组员最大的自由发挥空间及充分信任。”
亚伦·霍奇纳这句话当然不是空泛而谈，他并不反对这个年仅二十六岁就已经成为联邦调查局明星探员的年轻人加入分析组，虽然FBI内部有不同声音，认为这位年轻探员喜欢独来独往，是个孤傲的野心家。
但利亚·李的档案无疑十分漂亮，出身军人世家，拥有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及心理学学位，反恐专家，近身格斗能力出色，且足够聪明勤勉。
尤其在最近一次美国联邦调查局出动近千名探员，“空降”新墨西哥州的扫毒行动中，更是功勋卓著。
无论是面对臭名昭著的墨西哥黑帮毒贩，还是当地涉嫌贪腐与毒贩勾结的部分执法人员，她表现出的睿智及专业性都备受瞩目。
只不过亚伦·霍奇纳觉得也许她应该接受更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后，再正式加入BAU负责案件。
这个年轻人在扫毒行动中受到与毒贩勾结的州警枪击，虽然那颗子弹只是射入手臂，没有造成太过严重后果，但被“自己人”袭击很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比如令她难以与同僚建立信任感。
即使心理咨询师所提供的分析报告显示利亚·李的身心状态已得到充分恢复，但此时瑞德指出她对身处环境的不适应，无疑更符合亚伦对她遭受枪击后的不良影响分析。
拥有出色侧写能力的亚伦·霍奇纳难以想到的是，这位年轻探员刚才一闪而过的惊讶不适，并非创伤压力心理障碍症的表现，而是她大脑在一瞬间充盈着新冒出的奇特二十六年记忆——
属于一千三百年前，太平洋另一端古老王朝中的女道士李令夷。
而在奇迹般短的时间内，这些繁多如海的崭新记忆信息竟然与原本存在的全然融合，就如同她原本就该知晓铭记一般。
她仿佛既是李利亚，同时又是李令夷。
透过酒吧墙壁一侧镶嵌的多角度镜面折射，她看见自己不能更熟悉的脸，就连眼角浅色泪痣都没有任何变化，而在两份原本截然不同人生记忆中，不只是性情喜好一致，甚至同样早逝的父母面貌都十分肖似。
银色镜面中的女人挑眉，造成目前状况的原因未知，可这就是她，无比确定。
她对尽职负责的上司微笑道，“多谢，先生，我想我已经完全做好加入联邦调查局最优秀团队的准备。”
“我十分相信利亚的才能，她可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BAU创始人之一的大卫·罗西曾经在耶鲁大学任教，而利亚在他的刑事司法课程上获得过最高分成绩，他看向往日爱徒，“我们一起看过07年欧冠决赛转播记得吗？”
利亚神情自然放松下来不少，“确实如此，只不过您是意甲豪门AC米兰头号球迷，而我则支持红军利物浦。”
同样是英格兰球迷的艾米莉感慨，“听起来就剑拔弩张，这两家俱乐部简直是死对头。”
“而且那一年是AC米兰登上了欧洲之巅。”利亚故作沉痛，眉心都打着结。
巧克力帅哥德瑞克·摩根当即表示，“甜心，作为全美职业橄榄球联盟球迷，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你想来杯金酒吗？”
“为什么不呢？”
她利落的接过坐在左手边的信息专家加西亚递上的酒杯，一扫神情冷淡时仿佛天生具备的距离感，仰起脖颈饮下整杯酒时甚至有点男孩子气，洒脱又不拘小节。
两位金发姑娘JJ和加西亚跟着欢呼，“哇哦——”
极快饮尽一杯酒，令她颜色浓郁的眼珠看起来更润泽，闪烁的金色氖灯映在上面形成细碎的光。
酒精总能让人飞快建立起友谊，这场派对进展顺利，其他人大多四散到酒吧各个角落里消遣解闷，而利亚依旧坐在长沙发上，操作手机在中文搜索引擎上输入“李令夷”。
页面很快跳出——
【李令夷，唐朝女冠，美容貌，善风仪，神情朗隽。少聪敏好学，博涉经史，尤耽好老、庄，十四岁入天师道，超然物外，天才卓异。开元年间民间流传李令夷道成功满，隐身而去，其相关事迹编入《后仙传》。】
坐在灯光闪烁的酒吧角落，呼吸间是夹杂着些许烟酒味道的空气，她盯着屏幕一时沉默。
“如果你遇到难题，也许我也可以提供些建议。”
混乱光线下，消瘦英俊的年轻博士闯进她视线，他金棕色短发垂在额侧，看上去似乎因为她的注视有些尴尬，背脊僵硬着，但又努力想显得自在合群。
利亚托着下巴看他，眼尾稍挑，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我想算不上难题，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的关心。”
斯潘塞·瑞德看着她，尝试做出当初他刚加入BAU时，其他组员面对他的友善态度，毕竟现在他面前这个姑娘成了分析组最年轻探员，就像当初的他。
而利亚并不带疏远意思的态度是个好开端，斯潘塞在她身边坐下，他身体陷进柔软沙发一点，但依旧与对方保持着稍远的安全距离。
但这位漂亮男孩当然依旧不是擅长侃侃而谈的类型，“你的履历非常出色，我是说，你甚至曾被司法部高层认为将有可能在二十年后，成为联邦调查局最具权势女性之一。”
他紧接着几乎将利亚的求学及工作经历全然背了一遍，如果亚伦·霍奇纳在这里，会发现瑞德博士的言语和他办公室那份档案内容一字不差。
“听说你每分钟能阅读两万字，并且记忆力惊人，看来这不是虚假传闻。”利亚靠在背椅上，看向瑞德的目光是不夸张的新奇，竟然意外的让他感觉到妥帖，没有产生一点不适或尴尬。
不但没被当书呆子怪胎看待，对方的反应还友善的恰到好处，这让小博士的倾诉欲得到充分鼓励，于是他开始继续说下去，比如那些没被FBI人事档案记载的内容。
他语速很快，以至于显得像是某种机器金属质感，“你出身军人世家，祖父拥有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博士学位，毕业后投身美国海军，曾在二战期间作为指挥官与日军交战，是当时海军基地少有的亚裔高级军官。而你父亲同样效力海军，后进入国防部金厅工作，但不幸于9·11事件中遇难，这场恐袭同时夺走了你的母亲，她是一名工作在五角大楼的银行管理人员。”
瑞德眉目间小幅度蹙起，形成一道凹陷痕迹，“这直接导致你的人生轨迹发生重大转变，你十五岁前的爱好所在是古典文学，但在这场灾难后你选择成为FBI，追捕打击最穷凶极恶的罪犯。”
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这段言辞完全是在揭人伤疤，立即感到懊恼自责，并且手足无措，“抱歉，我总是不擅长如何正常相处——”
好在利亚清楚他并无恶意，她目光沉静，十年时间也许不足以全然平复伤痛，但足够让一个女孩成长且坚定信念，“不，你的分析很正确，驱使我加入BAU的原因也在于此，这里每个人都致力于保护无辜者不受伤害不是吗？”
两人的友情建立过程十分顺遂，瑞德语气越发自然流畅，“我想，选择加入BAU会成为你做过的最正确决定之一。”
酒吧随着乐曲节奏闪烁的光线从橙金色变成幽蓝，他看见利亚漂亮的深蜜糖色眼珠打量着他的脸庞，“好吧，天才男孩，作为新同事这就算是免费附赠——如果你不想遭遇盗窃的话，今晚最好避开原本的返家路线，而这也许也会成为你近期做过的最正确决定之一。”
她捡起老本行，看着斯潘塞·瑞德的面相铁口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