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顾维和顾津抱着一大捆蒲草回来, 堆在屋中空地上。
这种草点燃后没明火, 只有一股股灰烟向上升腾,烧焦味略微刺鼻, 却并不难闻。
有人去车上取来两个睡袋,给纪纲铺好,让他躺得舒服些。
苏颖屁股下也坐着一个, 在那头叫顾津,顾津忙着熏草, 苏颖又把顾维叫过去。
顾津坐在李道旁边, 拿一株蒲草松松搭在草堆上,用手扇了扇, 味道更加浓厚。
蚊子都跑开了, 刚才被叮的胳膊已经叫顾津挠红一大片。
李道抓住她的手:“行了,一会儿破皮了。”
“痒啊。”
“我帮你舔口唾沫?”
顾津撇了下嘴, 一脸嫌弃。
李道轻笑, 拉着她胳膊往自己的方向带,要她坐进他怀里。
顾津轻微挣了下,目光扫完周围然后再看他, 意思是说大家都在, 不要闹。
李道说:“都睡着了, 谁有心情看你?”
顾津呲了下牙齿,立即竖起手指抵到嘴唇上, 轻嘘了声。
李道配合地点点头, 又拉一把, 把她连拖带拽地置于胸膛和两腿支起的空间内。
他两手臂搭在膝盖上,后脑勺抵着墙壁,闭目养神。
几声雷鸣后,外面下起了雨。
冷风从破掉的窗口吹进来,顾津刚开始还绷紧脊背,后来寻着热源,不自觉靠到他胸口上。
外露的小腿冰凉一片,她用手搓了几下。
李道掀开眼,偏着头:“冷?”
“有一点儿。”
李道手臂收拢,大掌向下,各自握住她露的两个脚踝:“好点没有?”
他说话时,潮热的气息全部吹进她耳中。
顾津只好轻轻点头,本蜷缩双腿,被他这样抱着,就像成年人抱孩童的姿势,暧昧却温暖。
她尽量不乱动,小声问:“你……肩膀还疼吗?”
“疼。”他说。
顾津抿了下嘴,转头,额角擦过他嘴唇:“要不,我帮你揉揉?”
“不顶用。”李道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又闭了眼:“刚才害怕了?”
他这姿势令顾津不得不歪着脑袋,身体倾斜,太阳穴自然而然地枕到他手臂上。
“嗯,简直怕死了。”她睁着眼,视线直直的,这会儿倒是实话实说。
李道声音低缓:“追我们的人是郭盛手下,郭盛是以前的老板,我和顾维几人所有行动都是他在幕后操控的。”
顾津:“什么行动?”
“盗窃。”
顾津抿了下嘴,直到现在,终于知道顾维这些年具体干什么。顾津胡思乱想过很多,标准越变越低,比起其他伤天害理的事,竟觉得盗窃相对能接受。
她问:“就像祥阁金店这次?”
“是唯一一次。”李道告诉她:“珠宝展厅和拍卖会也很少,多数是盗一些来历不明的奇珍异宝,因为对方底子不干净,东西也来历不明,一般不会报警。”
顾津问:“他现在为什么抓你们?”
“他的赚钱工具,怎会轻易放过。”李道顿了顿,低声说:“打劫是第一次,一方面想从方式上迷惑警方,另一方面,”他又是一顿:“当时顾维想要带走你。”所以是一石二鸟的办法。
顾津没吭声。
李道又说:“郭盛要我卖粉,我不愿意。”
她一怔:“所以他想杀人灭口?”
李道没否认:“总有累的时候,我们想逃脱他的掌控……这是代价。”
他开诚布公地和她讲过去,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
顾津想片刻,大着胆子问:“是什么让你良心发现,洗手不干的?”
李道正经没多久,又想逗她:“怕岁数大了身子不中用,想赶紧找个媳妇,多生两个娃。”
顾津:“……”
“不相信?”
“.…..信。”
“信什么?真怕我不中用?”
“不是。”她忽然觉得不冷了,清清嗓子:“那就……祝你早日找到。”
李道手臂蓦地收拢,迫使她双腿蜷紧,更小地缩在他怀中,“再装傻就不可爱了。”
这话又贴着她耳朵说,顾津浑身上下都热起来,撑住身体要逃开。
李道哪能让她随心,逗小猫似的松开又把人捉回来,反复两次,耳边是他没完没了的低笑声。
有时候这大块头男人幼稚得可笑,顾津渐渐没了脾气,重重靠回他怀中,懒得再动。
李道胸口被她一撞,后背贴紧墙壁。
伴着大雨,两人低声说着话。
大伙儿知道这一晚李道不会合眼,所以也没跟他客气,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顾津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歪靠着他手臂,抬手挠了挠颈后的蚊子包。
李道低头,嘴唇印在她指尖和蚊子包上。
顾津蓦地转醒,缩回了手。
她肌肤凝脂般细腻,李道遗憾的叹了声:“可惜了。”
“……什么?”
“那把件儿没来得及买。”
他拿嘴唇来回蹭着她发鬓和脸颊,忽然说:“去车里?”
顾津一惊,不安地扭了扭:“去车里做什么?”
“男人动心的同时就想动身了。”他声音含混不清:“时刻做好准备。”
他话中某个词令她心头涌起一丝甜蜜,也恼他的轻佻,就在想着怎样接话的时候,他不动了。
李道臀部向后挪了挪,稍稍远离她:“睡吧。”他拎得清此刻处境,让身体慢慢平静,没再逗她。
顾津不知何时睡着的,小小一团软在他怀里,也许累坏了,甚至发出轻微鼾声。
李道毫无睡意,透过残破的窗口,能观察到远处公路上的动静。
曾经多少个夜晚,和现在一样,他头脑一片清明。
黑夜对失眠的人来说是种煎熬,李道那时躺在床上,越逼自己入睡就越清醒,后来不再强求,找些别的事情做,喝酒、健身、吃夜宵、折腾女人……
他看着球赛,等城市的天空由黑转青再转明,后来,他渐渐明白,失眠是这份职业的不安和愧疚带来的。
顾津刚才问他金盆洗手的原因,李道想起死去的老父亲。
他把怀中姑娘换了个手臂枕,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老父的号码他始终没删除,也知道这电话永远不会再打进来。
李道滚了下喉,低头看向怀中姑娘。
他动作轻悄地解开她领口的扣子,将衬衫拉下她肩膀,借着月光,指肚摩挲她手臂那枚似蝶又似云的印记。
绵州地震的那几分钟里,他正在上陵盗珠宝。
老父亲选择这个时间离开他,是种很讽刺的惩罚。
后来,他躺在故乡的废墟中,大雨拍打着他脸颊,视线模糊,有个姑娘撑起外套帮他遮住风雨,身上只穿一件灰色的小背心,她问他是不是老伯的亲人,李道忘记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却始终记得她臂上这枚小小的胎记。
大家都以为明歆的死是他做出如今决定的关键因素,他却从未同别人讲起过父亲。
两人先后离开,让他终于看透。
上帝说,人的一生我拯救。
李道从来都不信。
但那时候,他相信是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只是代价太大了。
李道俯下头,在她手臂上轻啄了下,然后久久望向窗外,目光不乏精锐。
凌晨两点的时候,大雨终于停歇。
李道盯着窗口的眼睛直泛酸,身体疲倦,意识却亢奋清醒,他捏了捏眉心,估摸大家休息的差不多,准备叫醒他们尽快赶路。
却在这时,眼尾忽然划过几道凌乱光亮,他警惕的快速转头,有两辆商务车从远方驶了过来。
他们在暗处,公路的动静一览无遗。
李道没有轻举妄动,直到车子在距离他们藏身处最近的位置停住,紧接着,一窝蜂地跳下十余人,在路边站一瞬,有人指向这边,随后三五个大块头先往破屋的方向走来。
李道目光骤然一紧,压低声音:“他们追来了。”
几人警惕性极强,纷纷从地上坐起。
顾维矮着身体凑到窗口,不禁低咒:“咱得赶紧撤。”
许大卫:“是刚才那伙儿人?”
“好像还要多。”
李道几下拍在顾津脸上,同样低沉着声音:“醒醒。”
顾津猛然睁开眼,被他惊醒,心脏咚咚直跳。
李道迅速看了她一眼,又看另几人,一屋子的伤员和弱质女流,硬拼起来没一个顶事儿的。
有人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李道:“从后面走,赶紧上车。”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显然其他人也意识到。
顾维顿了下:“要不,你们往房后林子里跑,我开车引开他们。”
顾津蓦地朝他看去,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一句话点醒李道,他心中已快速作出决定:“顾维,你带两个女人和纪纲先从后面走,进林子里藏着,我跟许大卫小伍转移注意力。”
顾维:“还是我……”
李道:“处理掉这几个,我们开车往相反方向走,甩掉尾巴再联系。”他从后腰拔匕首,把顾津拎起来推向顾维,眼中半点旖旎情愫都没有了,声音冷得有些无情:“跟紧顾维,手脚利索点。”
顾津步子踉跄,声音抖得不像自己发出来的:“一起走吧,他们也不会发现的。”
李道:“快走。”又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柔声:“放心吧,我没事儿。”
兄妹二人看着他,都还想说什么。
李道:“再磨蹭谁也走不了。”
电筒光束顺窗口落在墙壁上,那几个男人拨开草丛,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道低呵:“顾维!”
顾维一咬牙,和苏颖架起纪纲,另一手紧紧拽着顾津,从后面悄声溜走。
李道目送他们离开,同另两人交换眼神,许大卫手中皮鞭握得咯吱作响,小伍也拎起一柄棒球棍,各自躲到房中角落。
外面声音渐清晰,一人说:“他们能躲这儿?”
另一个低低答:“权哥让过来看看,还是小心点儿好。”
李道撤回脑袋,身体隐在门口的三角盲区里,等这几人全部走入,迅速踏前一步,右手臂横过来扼死最后一人的脖颈,另一手控住对方右脸,向左猛地一掰。
那人还未发出声音,身体瞬间瘫软。
另一头许大卫也悄声放倒两个。
来人渐渐发觉不对,转身冲向门口,小伍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拔高跳起就是狠狠一棍,却没防备门口还有两人,只听一记嘹亮的哨声,公路那群人接收到信号,立即朝这方向跑来……
顾津被顾维拖拽着走出几十米,草上水珠擦着大腿和脚踝,地上泥泞,深一脚浅一脚险些跌倒。
她扭着脑袋向后看,那破屋掩在黑暗里悄无声息,一点引擎声都没有。
突然响起哨声,她看见公路上黑压压的人影向破屋冲去,随后里面传出打斗声。
顾津蓦地站在原地,顾维抓脱,跑出几步也停住。
他回来拽她:“快走,抓紧时间。”
顾津又被顾维拉着往前跑,她拨开湿漉漉的草丛,步伐机械,心中是害怕的,想要立即离开这鬼地方,可身后像有什么牵扯着她,让她无法干脆地向前。
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声,伴着闷哼,全是李道的调子。
他刚刚还冲来把她护在怀里,肩膀替她挨了那一下,她体会不到有多疼,心中却像针刺,有种要碎裂的感觉。
也是那一瞬,她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顾津再次停下:“我得回去。”
“什么?”
“我回去帮他们开车。”她上前一步去掏他兜里的钥匙,快速说:“我长得小,从后面溜过去,不容易被发现。”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顾维不许。
“苏颖怎么办?我和苏颖怎么架得住纪纲呢?何况我们三个走也不安全。”
“你回去更危险。”
“总比大家都危险要好。”
苏颖:“那就一起留下。”
“不行。”顾维看看苏颖,去抢顾津手中的钥匙:“别耍小性子,我……”
“顾维!”
顾维止住动作,不吭声了。
他这个妹,总有无比坚定的时候,身体里仿佛藏着某种能量,可娇弱,也可顽强,平时明明柔和温顺,可面对地震中血肉模糊的尸首又义无反顾。
今天也是,前一秒还怕的发抖,现在却又充满勇气。
顾津说:“顾维,你自己小心点儿。”
顾维盯着她看半晌,忽然咧嘴一笑:“那行,去吧,哥在前面等你。”
顾津也看着他,没有吭声。
莫名的,一种沉闷的气氛在这两人之间盘旋。
天空打着响雷,却一滴雨都没落。
有一瞬间,顾津忽然想开口管他叫声哥,张了张嘴,那个字眼在舌尖徘徊一瞬,可最终也没能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