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车子往回开,以一种疯狂的速度。
顾津看向驾驶位的男人, “顾维他……”
李道刚才接起电话, 一个字都没说, 但空气瞬间凝住, 顾津猜到可能出事了。
她艰难地问:“他活着吧?”
李道眼中赤红, 下颌线条绷到极限, 整个面孔前所未有的狰狞, 手伸过来, 捏紧她的手。
他不说话,顾津跌回椅背,指尖在他掌中一点一点变冰冷。
返回刚才的破屋,车子不管不顾地横在树林前。
那伙人已经退的一个都不剩,或者说即使有人潜伏,李道也准备和畜生们拼命。
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找到纪纲和顾维。
纪纲后背抵着树干,手机落在指尖一寸外, 歪着头,似乎已经昏迷。顾维脑袋枕在纪纲腿上, 四肢摊开,双眼却看着他们方向, 眸中倒映一点儿疏淡的光辉。
森然恐怖的林子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
顾维在硬撑, 眼睛缓慢地动了下, 朝他们努力扯扯嘴角。
顾津浑身力气被抽干, 傻在原地。
小伍第一个扑过去, 又被眼前惨状吓得跌坐在地,伸出的手不敢随便碰他们,嗓中呜咽,哭了出来。
小伍回头:“哥,他们……”
李道快速上前,眼前一花,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人完了。
鲜血顺顾维身下杂草向外蔓延,他白色T恤上一片湿泞,胸口和腹部两处血窟窿,竟是枪伤。
李道滚了下喉,迅速脱下外套使劲压住伤口,许大卫也把自己的外套堵上去。
李道腾出手探纪纲鼻息,他的枪伤在左胸上方两寸处,打中肩胛骨,暂时晕厥过去。
“伍儿,快叫救护车!”
“不……”顾维阻止。
他逐渐涣散的瞳孔恢复几分神采,指尖动了动,缓慢握住李道的手。
李道双眼充血,抬眸看着他。
顾维嘴唇轻颤着,一开口:“哥,我好疼。”
刹那间,李道眼前模糊,嗓中梗着巨石一样难受。
他咬牙:“给老子他妈挺住,咱这就去医院。”
“不能去……”顾维艰难摇头,他清楚身上的伤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你知道没用的。”
李道横过手掌捂在眼睛上。
顾维:“脸疼……你打的疼……”
他们因为顾津打起来,他留有余地,但拳拳打在他脸上。
李道声音低哑:“哥跟你道歉。”
“你欠我可多着呢。”他语速很慢,像往常那样欠抽地挑眉:“老子最……宝贝的人交给你了,你……他妈以后……少欺负她。”
李道:“不用你教。”
“三坡镇那晚……记不记得答应我什么事?”
李道:“你死了,把顾津带出去找你们母亲。”
顾维又咧了咧嘴角:“记得就好。”他眼尾有一滴晶莹液体流下来:“我恐怕……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
他这句话说完,小伍嚎啕大哭,许大卫也低头抹眼睛。
顾津站在原来位置一动未动,脑中空荡荡,忽然间变得很冷静,就像个局外人。
顾维转开视线,仰面看着天空。
黑沉凄寂的天幕上,乌云翻滚,瞬息万变。
他在一瞬间,看透所有。
“哥……”
李道:“嗯?”
良久:“我错了。咱都错了。”
顾维半合着眼:“从前……爱看古惑仔,陈浩南是我偶像……为兄弟两肋插刀,对死对头心狠手辣,碰到稀罕的女人……往死里疼。我就想,人家活得……真他妈带劲儿。”他转过头来,说得很缓慢:“哥,你知道我现在想起什么吗?”
“什么?”
“想起大飞的话,他说……出来混的,没有一个好下场。”
李道心脏被什么狠狠揪住。
“是不是……我们想变回好人……”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也没好下场?”
“……不会的。”李道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他又看天,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曾一起……风中上路,信可并肩……改变命途,问为什么……终改不了运数……”
小伍把眼泪蹭在袖子上,哽咽着附和:“命运是否真的须要绝对这么做,真友好,难复配合脚步,从今起孤单上路……”
望天空,星星殒落,算不算得一个讯号。
问为什么不早些去预告,命运若果真想逼我,骂我太骄傲,痛哭高呼如何做到最好。
他唱的一个字都没在调子上,声音时断时续,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
李道心如刀绞,眼眶的液体终是掉在手背上,低声唤:“顾维?”
小伍趴过来,大声哭叫:“维哥,维哥,你别睡!”
顾维再次掀开眼皮,望着一个方向:“津津……”
李道掌根碾了下眼尾,转过头去。
那姑娘还在远处,不知何时蹲下来,手臂紧紧搂抱膝盖,缓慢摇着头。那小小身躯在黑夜中毫无存在感,没哭没闹甚至没看这个方向,他不敢想象,这样柔弱善良的一个姑娘,如此珍视兄长、渴望亲情,失去顾维以后要怎么承受。
李道昂起脑袋眨了眨眼,泪收回去,抖开外套遮住顾维身上的血窟窿:“让顾津过来,见最后一面吧。”
许大卫眼中充满憎恨,大步奔过去,揪住顾津衣领,把她拎起来直接甩到顾维身旁。
顾津双手按在草地上,沾了满手鲜血,血还温热,她竟有点想笑,觉得那触感像是刚刚融化的巧克力酱。
许大卫没在她脸上看到一滴泪,指着她骂:“你他妈装装样子也得哭两嗓子吧!要死的人是你哥!”
这时候李道不想闹:“许大卫。”
许大卫闭嘴。
顾津放下双手,低着头努力酝酿了一下,委屈地看李道:“我哭不出来。”
李道摸着她头发:“那就不哭,跟你哥说说话。”
“津津……”
顾津转头,看着地上躺的人,轻应:“嗯?”
“哥对不起你。”为以前,也为这次自私地为她做了决定。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股咸锈味儿,不知是空气里飘来的,还是唇上带的:“你为什么总是道歉。”
顾维扯扯嘴角,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因为……做错事。”
顾津说:“那以后应该不会做错了。”
“是啊。”他极轻地问:“你……原谅哥吗?”
“不然也不会跟你走。”
“原谅了?”
她看向地面,半晌,点了点头。
一瞬间,顾维五官舒展开,滚了下喉:“哥……哥不想跟你分开。”
“我也不想。”顾津小声。
“……哥想要你颖姐……”他眼泪顺眼尾一滴滴滚入鬓发:“哥想……哥想和你们好好过日子……”
“我也想。”顾津说。
“可是……”他哽咽着,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股鲜血顺伤口流出来,半天才说出几个字:“哥不想死……”
顾津指甲刺进掌心,那处皮肤麻掉一般,不知疼。
旁边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半晌,顾维抑住情绪,咬牙掏出兜里东西,是张折叠成巴掌大小的白纸,“答应我,去找妈。”
顾津看着那白纸,边角已经染上血迹。
“答应我!”他想最后自私一次。
顾津犹豫两秒,颤着手接过来。
顾维手臂重重落地,心无挂碍,终得解脱。
他又看天空。
半晌,
“曾……一起风中……信……可并肩……改变……命……”
他眼睛忽然瞪得老大,挺了挺身子,开始嚯嚯捯气儿。
嘴唇开合,但这一回,没人听清他说什么。
就这样,顾津目睹一个人由生到死,由热血奔腾到胸口不再跳动。那人是她的至亲。
她却至今都不明白,那么肝肠寸断的时刻竟然一滴泪都没有,她甚至撑着手臂,压下身体,耳朵贴在他唇边。
“小颖,小颖。”
他反反复复念叨着苏颖的名字。
顾津嘴唇开合,轻轻唤出一个字。
只是天空突然响起雷声,掩盖所有声音,几滴雨打在他脸上,不久后,倾盆而下。
顾维眼睛没有闭严,终于一动不动。
李道揪紧杂草,手背白骨森森。
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昨夜还在一起打架的兄弟,眨眼之间,阴阳两隔,从这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啊——”
他仰天怒吼:“啊——”
他声音盖过雷声,面孔在暴雨下扭曲恐怖得像野兽:“郭盛,老子要你偿命!”
***
纪纲转天晚上醒来,胸口包着纱布,正躺在一个简陋的屋子里。
他想撑着手臂坐起来,抻到伤口,咬紧了牙。
脑门疼出冷汗,他跌躺回去,观察这间简陋的屋子。
没多时,有人端着水杯进来。
纪纲目光警惕地看过去,当那人遮住门口阳光,他眉头一松:“是你啊。”
李道关上门:“醒了?”
“刚醒。”纪纲要起身,李道上前扶了把,在他身后垫个枕头:“喝水吗?”
纪纲点头,接过水杯饮尽。
李道在床边坐下,没有说话,手肘拄着膝盖,弓身看着两脚之间的地面。
“这是哪儿?”纪纲问。
“以前在邱爷手下时认识的朋友家里。”他说:“挺安全的。”
纪纲稍稍放心,神经又蓦地一紧,忽然想起来:“顾维呢?”
李道看向他,半晌:“人没了。”
纪纲狠狠怔住,同时昨日记忆一点点涌上脑海,他捏紧手里杯子,浑身上下不可抑制地发颤,眼眶瞬间红了。
“老纪。”李道转头:“你别激动。”
纪纲紧咬牙关,手掌按住眼睛。
李道说:“我想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
昨晚他给李道打电话求救,昏迷以前,就已经意识到顾维这次可能熬不过去了,他身上两处枪伤,即使没中要害,也会流血致死。
虽然料想会是这种结果,但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他的离开。
纪纲冷静很久才说,“我们三个往林子里跑,前面忽然冲出几个人,上来直接抓苏颖。”
“他们冲苏颖?”
“应该是。”纪纲说。
李道眉皱成川,他不明白:“他们怎么知道你们躲在林子里?”
纪纲摇头,隔几秒,又看他:“你们只开走一辆车,有一辆停在破屋后。他们识破调虎离山?”
李道顿了下,心中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改为手肘撑着膝盖,埋下头,闭上了眼:“是我让你们往林子里跑的。”
纪纲正色:“别说这种话。”
隔了会儿,他又继续回忆:“为救苏颖,顾维冲过去跟他们拼命,身后忽然传来枪声……”
第一枪没打中,那秃头的权哥纪纲见过两次,是郭盛身边的人,他再次举起手.枪,对准顾维胸口。
几乎是本能反应,纪纲扑过去,代替顾维挡了那一枪,肩胛骨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他那时体力已到极限,身体一软,摊倒在地,模糊中耳边又接二连三想起枪声。
纪纲腮线紧绷,抬手抹了把脸:“郭盛应该有命令,要顾维的命。”
顾维拐走他小老婆,郭盛恨他入骨。
李道沉默几秒:“觉得哪儿不对。”
纪纲皱眉:“怎么了?”
他一时又想不出哪儿不对,所以没接话,手臂绷直撑起身体,眼睛盯着地面,昏暗光线遮住了他的面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