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浮槎断梗何足论
“豪格——”
下午的天气让人犯困,才眯了一会儿,那个小家伙就不知跑去哪儿了。
我没办法,只有出院寻他,一边喊着豪格的名字一边在各个院落里兜兜转转。幸好文馆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一个小鬼头也跑不到哪儿去。
这个小祖宗,自打能说能跑了之后,天天都来文馆找我,名义上说是来学字的,每次来了坐下来写字都写不到一会儿,就开始鬼画胡,没得几分耐性,有时弄得一脸都是墨汁,还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我是又当爹又当妈,自从豪格认了我做干妈后,塔尔玛也是放心将他放在我这。她就能专心照顾府上另一位二阿哥洛格。
真不知道这孩子像皇太极那一点?无论是脾性还是喜好,都没有半点像他阿玛的。
“再高一点,就快够着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没劲儿了。”
一阵孩童的的嬉戏声传入我耳,我快步遁着声音找去,果然瞧见有三个小孩儿在一颗石榴树下打算摘石榴花,其中那个被托着够石榴花的小男孩儿,不正是豪格吗!
我袖子一捞,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凶相来,管他日后会是什么太子爷,这回再不好好教训他让他长点记性,我“范”字都倒过来写!
正要三下五除二冲过去,底下托着他的男孩儿转过身子来,我一瞧,愣了。
这——这不是索尼吗?
只见索尼无毒无害地冲我一笑,开心地喊道:“师姐——”
他这么一喊,豪格也瞧见了我,连忙跳道我面前来,小声地喊:“姑姑……”
我狠狠瞪他一眼,凶巴巴地道:“你看看你,这是第几回溜出来玩了?小心回头我告诉你阿玛。”
“阿玛才没空管我呢,我有姑姑,我要姑姑抱——”
豪格奶声奶气地说着,穿着件小马褂,细细的一条辫子辫在脑后,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哪里是受得了小孩这样连番卖萌的,心里是恨恨,但还是把豪格一把抱在怀里。他的小手抱住我的脖子,然后对着还站在的地下索尼做鬼脸。
我见树底下还站在一个跟豪格一般大的小男孩,被吓到了一般,愣愣地盯着我,样子十分可爱。我从前不曾见过他,便问:“你是哪家的阿哥啊?”
“瓜,瓜尔佳氏的。”这男孩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无辜地瞧着我,显然还有些怕生,字也咬不清楚。
瓜尔佳氏?那大约是费英东家里的人了,我猜测着。
我冲索尼和那男孩儿一笑,举起豪格的手摇着,“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豪格,跟两个哥哥说再见。”
豪格伸出小手冲他们挥了挥,有些恋恋不舍:“索尼、鳌拜,我先走了哦!”
我抱着豪格的手一颤。
……鳌拜!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的话……
我立马转身喝住他们:“等等——”
他二人皆奇怪地回头望着我,我咽了咽口水,复杂难测地盯着那个小男孩儿,吞吐道:“你可是费英东的家人?”
“是,他……他是我伯伯。”小男孩怯生生地答。
“……你叫什么名字?”
“瓜尔佳·鳌拜。”
鳌拜……如果他真的是历史上的那个鳌拜,结党营私、专权舞弊、紊乱国政……这一切,我真的很难与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儿联系在一起。
索尼、鳌拜……我眼前这二人,若皆非历史上清初的辅政大臣,会不会太凑巧了?
我无声地暗叹,抱着豪格快步离开了院子……
次日,又是我轮值早朝实录。
一大早我便赶去了汗宫大殿,足足提早了半个多时辰,谁知殿内早已人声鼎沸,除了□□哈赤以外,朝觐的要臣们基本都到了。
令我十分奇怪的是,就连大妃阿巴亥也来了,挺着肚子,一伙丫鬟搀扶着。再一细瞧,谁知,不仅是大妃,如数来了不少女眷,就连塔尔玛也在……
今日用我一块儿做实录的是希福巴克什,他也早早就到了,端坐在位置上整理书稿。
我伸手捅了捅他的胳膊,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连女眷也来了不少?”
希福的年纪与我相仿,面庞清瘦,还蓄了一撮胡子,瞧着倒似小老头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你瞧瞧这些女眷,难道没瞧出些端倪来?”
我又扫了几眼这些神色惶惶的女眷和焦虑不安的大臣们,恍然大悟:“乌拉——”
话未说完,就被希福一手捂住了嘴巴,他一脸惊恐,“你小点儿声!”
“唔……”我一个劲儿点头,嘴上都快被他捂得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松手,留心地四下瞧了瞧,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儿的动静,舒坦一口气道:“亏是女子,怎得如此莽撞。”
我毫不留情地顶回去:“书生之见,迂腐!”
“天下之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一捋胡子,鄙夷道。
我懒得搭理他,自顾自舔笔研墨,一边洞察着大殿之上不寻常的气氛。
果然,□□哈赤一上朝,先是大发雷霆,细数乌拉布占泰的罪状,先是侵建州所属虎尔哈路,后又以鸣镝射他所娶的□□哈赤侄女娥恩哲。盛怒之下,还将所有城中乌拉籍的女眷都训斥了一通,连身怀六甲的大妃也未能幸免。在场的女眷们皆噤若寒暄,大约是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
出人意料的最后一宗罪状,竟是因为布占泰背信弃义,屡屡撕毁盟约,复欲娶□□哈赤所聘叶赫贝勒布寨女布喜娅玛拉格格,便是那“女真第一美女”——东哥。朝臣议论,东哥现在正身处乌拉,在布占泰手上,□□哈赤听闻更是大怒,下令率兵亲征乌拉。
死穴……这个东哥格格,果然是□□哈赤的死穴。
有关亲征乌拉一事,□□哈赤只吩咐让褚英留守赫图阿拉,一切事物全权交予褚英。并形式性质地下旨封褚英为嫡长世子,世袭汗位。这么一来,褚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子爷”,再加之留守赫图阿拉一事,可见□□哈赤已经打算让褚英接管大权。殿上的诸阿哥解释神色大变。
□□哈赤走后,众人还未散去,因出征之人尚未有定夺,仍留在殿中待命。
这些女眷们估计是第一次遭遇此况,都被吓得面色苍白,有不少都开始低声啜泣了起来,其实她们嫁来建州之后,本就与乌拉再无半点干系,偏偏这回布占泰撞在了□□哈赤的枪口上,引得□□哈赤迁怒整个乌拉。
我一眼便能从人群中找到皇太极的身影,不知是否该说这是心灵感应,跟着巴克什做早朝实录也有些年份了,这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茫茫人海,看见他的身影,总是莫名地安心……
他仍是与五大臣们并肩位列在前排,按照嫡长的顺序,排在末端。
不同往常的是,今日他的身侧站着塔尔玛,二人正在低语着什么。塔尔玛时不时地露出担忧之色,皇太极便在一旁轻声地安慰着她,眉目间温柔如斯。
这一幕,看得人羡慕、嫉妒……这便是夫妻,举案齐眉,休戚与共……
我有些晃神,不远处的褚英正不动声色地盯着我……我匆忙地低下头,胡乱地铺开宣纸,想把情绪全都掩藏起来,谁知他竟已到了我面前,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一手扳着我的下巴,逼得我抬起头看向那一幕刺眼的画面。
褚英的动作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只见皇太极也将目光移向了这边,眼底是深不可测的玄黑……我猛地闭上眼。
“这种程度,就伤心了?”
下巴上传来一阵刺痛,我皱眉扯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
“怕了?”他挑眉戏谑道。
他这是在挑衅皇太极!他要赌一把……和皇太极赌一把……
“褚英,我了解你……不要这样做,会害了你自己!”我哀求道。
他将我带出大殿,牢牢抓着我的手。临出大殿前,习惯性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不见了皇太极的人影,我心中一空,恐惧更甚……
“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要我如何舍弃?只差一步了,一切都只差这一步了……”
“你听我一次劝,好不好?我知道结局,我知道……”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哈赤这次大张旗鼓的将权利交到他的手中,分明是一次试探啊!和先前对舒尔哈齐的试探如出一辙……褚英若是不能表现出对□□哈赤的忠心,那么……下场会和舒尔哈齐没有分别……
“不妨告诉你,我心意已决,任谁也劝不了。”
我有些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手心布满了黏湿的汗液。
“别迈这一步,褚英!不要走这一步……你若是败了,便是满盘皆输啊……”
“别怕,”他靠近来握住我的手,“因为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右手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拽住,那熟悉的声音就回响在我的头顶。
“大哥。”
他仰头与褚英对峙,声音像是从嗓子底发出的一般。
褚英缓缓地松开了我,勾唇轻笑,“八弟来了。”
我立在他二人中间,对上褚英得逞一般的表情,惊慌失措间甩开了皇太极的手,“皇太极,你回去。”
“没事,有我在。”皇太极扶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安心。
“你回去,回你自己的位子上去……”
我抵死劝诫着,不能让他们二人这样对峙下去……褚英这是在树敌!所有他不需要的人,所有与他对立的人,他要统统归为敌人!而皇太极……也不例外!
“筝筝!”皇太极仍是不放弃。
我无力地呜咽着……
我有预感……他们两个,我一定会失去一个……我有预感……
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是来了……来得这样快。
褚英占有性地将我拥在怀中,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膛上。
“八弟此番,应该会在点将之列吧?”
“劳大贝勒操心了。”那声音仿佛是从牙尖发出来的一般。
“也是,八弟近来战绩累累,立了不少功,父王看是有意将正白旗给你……此番出征乌拉,你是非去不可了吧?”
皇太极紧握着拳头,缄默不语,脸色阴鸷森冷。
“到时,怕你是分身乏术了……”
皇太极骤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似笑非笑的褚英,声音喑哑。
“大哥,不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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