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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春归人未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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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带去不过多时,赶赴而来的正红旗卫兵态度大变,将她请入了杜度的屋帐中。

此时屋帐里正挤满了七嘴八舌的大夫, 大多是不通女真语的汉人,正在议论着杜度的伤势。

杜度只着一身便服, 半敞开膀子, 任由大夫给他包扎伤口, 面色青紫,见她入了屋帐, 忙不迭就要下床,步子还没迈出, 便险些跌倒在地, 一众侍卫只好掺着他缓慢地朝她走来。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遵化?”

海兰珠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势,手臂上的刀伤倒是不打紧,只是脚上的伤……却不那么乐观。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催促他回到床榻上去:“贝勒爷负了伤,赶紧让额么其瞧仔细了, 可别落下什么毛病来。我会说汉话,让我来作译。”

杜度听话地让人扶他回床, 几个汉人大夫看过他脚上的伤势后, 认为是摔断了踝骨,当及时接骨。

她问过杜度受伤时的情形后,与大夫的观点一致,应当是骨折无疑了,于是对杜度说道:“贝勒爷断了骨头,额么其现在要帮你接骨,这期间可能有点疼,贝勒爷要忍住,不要乱动。”

杜度轻笑,“你以为我会怕疼吗?”

“贝勒爷驰骋沙场,这点痛当然不在话下了。”

海兰珠朝几位大夫使了个眼色,随后继续责难道:“贝勒爷在蓟州就受了伤,还这么不要命,亲自披甲上阵,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吗?”

“打仗难免挂彩。汗王命我驻守遵化要塞,我不能……唉呦——”

杜度话没说完,一声吃痛,大夫已经接好了骨头。

看来这招老中医惯用的声东击西,还有些成效。海兰珠笑眯眯地问:“怎么样,不太疼吧?”

“即便你不用这唬弄小孩儿的招数,我也受得了。”

杜度说着,试着活动脚踝,却还是不得动弹。

“接完骨,还要正骨,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伤肢非小事。贝勒爷旧伤未好,又添了新伤,不能心急,这几日就好好卧床养伤吧。”

杜度没有反驳,只是在上过药后,便将那些大夫、侍从都一并赶走了。

他一手撑着身子,半卧在榻上,追问着:“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海兰珠见四下无人,便长话短说道:“恳请贝勒爷放我出关,我要去一趟顺天府。”

“顺天府现在是九门戒严,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你执意要去,可有什么缘由?”

“一言难尽。我只身一人入京,没人会阻拦我的。”

杜度皱眉问:“你在遵化,汗王可知道?”

海兰珠摇头。

“你知道汗王为何要包围永平吗?”

她仍是摇头。

“永平住着祖大寿的族人亲属,汗王这边从京师撤军,那边就派人去了宁远打听你的下落,得知你被祖大寿接走后,便围攻了永平,将祖大寿住在永平三十里村的亲侄子和十几口亲属都抓做了人质,要与其谈判。前去支援的刘爱塔,也死在永平。”

海兰珠大惊失色,原来她与祖大寿分别没多久,便有了永平之围,还真是阴差阳错……若是皇太极早一步攻下永平,或许祖大寿已经将她交了出去吧?

袁崇焕、刘兴柞、祖大寿……跟她有关系的每一个人,他都要赶尽杀绝,才甘心吗?

他爱她,又何尝不是在折磨她?折磨她要背负这些罪过过活?

杜度望见她憔悴的样子,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我必须去一趟顺天府,恳请贝勒爷开恩——”

海兰珠说着就要跪下请命,杜度顾不上伤足,又下地将她拉起来,“你这样三叩九拜,我受不起,快起来吧。眼下正是兵荒马乱,去顺天府只有一条路,明军追着我们不放要收复失地。放你出了遵化,也是寸步难行,不如等战事歇了再走。”

“我等不了那么久……”

“不然,就三天。”

杜度见她面露难色,生怕留不住她,立刻改口道:“现在明军还没有完全撤退,三天后,遵化之危彻底解除了,我也好安心放你出城。”

她没有多疑,当即答应,“好,一言为定。正好这三天,我也能留在这照料贝勒爷的脚伤。”

杜度欣喜道:“我现在就派人替你安排住处。”

好不容易能有一间宽敞暖和的屋子里歇息,海兰珠终于得以卸下包袱,好好梳洗一番。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她坐在镜前梳理着发丝。

在这寒冬腊月,长途跋涉令得她原本姣好如玉的面容上多了几道风褶,双颊也泛着红斑。

看来,这一次,岁月并没有对她手下留情。

她会老、会死……她不再只是贸然闯入这个时空来的过客,而是真实属于这个时空、存在于史料记载里的人了。作为海兰珠活下去,是她的使命,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也许到了京师,见到了袁崇焕,也什么都不会改变,但她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这之后的路,一定还会有变数,虽然她不知道这变数到底会是什么。

这三天里,海兰珠依照自己所懂的骨科知识,定时给杜度的伤足做些正骨按摩。

杜度起初对她通晓医术一事十分震惊,但在接受了她的按摩治疗法后,真的日益有所好转,甚至能勉强下地走路了。不免好奇问:“这接骨术,你是从哪学的?”

“我不会什么接骨术,这叫做正骨按摩,是我在科尔沁时,从蒙医那里偷学来的。草原上的人喜好摔交,摔折了腿是难免的事情,若得这套正骨按摩的精髓,就算是摔断腿,三天也能痊愈。”

她一边帮他按摩,一边也扯天扯地的闲聊着。

这几年闷得久了,连女真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好不容见到了故人,难免有几分絮叨。

杜度简直是个绝佳听众,听得全神贯注,也从不打断她的话。他是惬意万分,格外享受能与她独处的时候。

有时她自己都说累了,才恍然对他道:“不说了、不说了……贝勒爷该是听烦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烦,不知道多有趣。你若不是——”

杜度那“汗王”二字还未说出口,反倒自己先怅然若失了起来,才恹恹道:“你若是不去顺天府该多好……”

“人常常在前半生犯错,用后半生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她苦笑了一下,“去顺天府,只为求一份问心无愧的心安罢了。”

“也对。你不是寻常人,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事……”

杜度不曾知晓她的往事。他曾万分好奇,追问过代善,而代善的回答,只是叮嘱他一定要远离这个女人,不要重蹈他阿玛的覆辙。除此之外,并未透露其他。

但只是从代善描述她时的神情和只言片语,他也能察觉出她的与众不同来。

一个美名传遍蒙古的绝世美人,一个能让他阿玛惦念了一世的女人,一个让大汗甘愿倾天下之力而讨伐争夺的女人……

明知危险,他却还是忍不住内心的躁动,想要靠得再近一些、想要揭开她的面纱……

“现在,我可否知晓你的名讳了?”

她浅笑答:“我叫海兰珠,姓博尔济吉特氏。”

杜度听完,却是有几分失落,“我坦诚相待,你却还是不肯与我说真话。”他目光烁然,“我在阿玛的遗物中看到过你的名字。”

海兰珠沉寂了半晌,才叹声道:“我没有骗你,只是范筝筝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她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

范筝筝这个名字,是努-尔哈赤和汉人的私生女,是袁崇焕的妾侍,也是害得辽东生灵涂炭的祸水……她从没这样厌弃过自己的名字。

“那好,海兰珠——”

杜度突然鼓足了勇气,起身直面她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是汗王的女人,是我无法贪图之人。我只是单纯地倾慕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图。”

海兰珠听罢,却只是淡然道:“多谢贝勒爷抬爱,只是……贝勒爷说喜欢我,到底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还只是这幅皮囊?”

“这两者有区别吗?”

“假若我明天彻底变了模样,改头换面,用另一个身份活着。人海茫茫,贝勒爷还能寻得到我吗?”

杜度陷入了思索。

“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改,容貌也会变,这些都是附属品,没有任何意义。真正不变的,是本心。”

海兰珠望着杜度与褚英有七分神似的面容,心中惆怅道:“你阿玛走的那年,才三十五岁,正是大好的时候。你还年轻,又能征善战,往后肯定会有大好的仕途。正因你是褚英的儿子,所以我才希望你远离我……这份喜欢,若是能停在这里,对你我都好。明白吗?”

杜度怅然,这番话,竟同他在代善那里听到的如出一辙。他不是不知道汗王的手段,也不是不知道,汗王是何等的在乎她。他如今虽是贝勒,却不是旗主,若是不想惹火烧身,就当对她敬而远之。

方才那句告白,他是该藏在心里的,只是一时情难自抑不知为何,见到她,就昏了头,有如中了什么魔怔一般。

“三日之期已到,望贝勒爷能遵照约定,放我出城。”

杜度看着她目露恳切,最终还是心软道:“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三日前战报传来,大汗攻克山海关不下,已经北返回师。恐怕已经到遵化城外了。”

海兰珠震惊,若是皇太极真已到了遵化,他怎么可能放她去京师?

“我本是该将你交给汗王的,只是……看你这般孤立无援,实在于心不忍。我想帮你!”

杜度心潮起伏,明知这样做是欺君,还是说道:“你若现在赶紧出发,或许还来得及。”

海兰珠没有耽误,连忙起身,临出屋帐前,她扭过头,有几分恍惚道:“有没有人说过,其实贝勒爷骨子里,跟你阿玛很像?”

杜度不解。只见她蔼然一笑,“这句话,你阿玛也曾经对我说过……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海兰珠揭帘出了杜度的屋帐,只见远处城门,明黄的大金旌旗已经浩浩荡荡地入了城。

简直太不凑巧了,她见此状,只好又折返回去向杜度求助。

两百里路,皇太极三天便从山海关赶到了遵化,连杜度也始料不及。

不一会儿,一位正黄旗小卫就先匆匆赶来与杜度通报谕令,“大汗听闻杜度贝勒负伤,特地入遵化抚恤,亲自入帐赐赏慰劳,还请贝勒爷有所预备。”

海兰珠躲在屋帐里一听,是忧心如焚,这下子她还能往哪儿逃?

杜度接完谕令后,连忙进屋道:“来不及了,你先躲在帷帐后头,千万不要出声,只要混过了这一关,之后我再偷偷安排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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