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眼前人
流瑛之前以剑尖相抵,就是为了这一刻,曾经她与田钧交手,事态窘迫,断剑之后,只能沦落到自伤的地步才能将田钧伤害。而如今,她也要田钧死在断刀之下。
田钧的头颅滚落在地,身子停了两个呼吸才倒下。
“你们可以带着你们的同伴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们来日再会。”流瑛依旧撑着那柄油纸伞。只是伞上已经溅了血液,像是盛开的桃花。
那些人并没有将自己的同伴带走,他们如来时那般鬼魅的离去。而那些被剜眼倒下的人,他们只能怀着被抛弃的绝望捂着自己再也不能看见的双眼,等到疼痛过去之后,过自己灰暗的一生,或是短暂,或是漫长,但都与流瑛无关。
流瑛不杀他们,却也要他们一声都活在被抛弃的痛苦里,那句“你们可以带着同伴走”足以那些被抛弃的人留下弥足深刻的恨。
算是给“勤天下”偿命了吧。
他们瞎了,所以他们看不见那绿衣少女拎着两坛烧酒,撑着一柄妖艳的油纸伞离去,那姑娘在雨里轻步轻摇,一步踏出,便留下一个血迹,只是雨水在慢慢冲淡。
流瑛回到回春楼。
“这么大雨,姑娘这是去了哪里?”春娘如静对她已经是热情有加,颇为恭谨,再不似第一日见她那般了。
“去莲塘坳卖了两坛烧酒。很香的,春娘闻闻。”流瑛提起烧酒,递到春娘面前。
“还真是呢,莲塘坳产的烧酒啊,是全王都最好的烧酒。”
“可不是,念琉呢,我去叫她一起喝酒。”流瑛收了伞,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姑娘在二楼呢,宁大人也来了。”春娘答道。
“好,那我先上去了。等会叫人给春娘送一小壶。”流瑛提着酒坛向春娘眨眼。春娘笑呵呵的说好,没看见油纸伞上渗下来的淡淡血痕。
流瑛直接开了念琉的门:“这么热闹?”念琉、亦寻、啊芷、宁赋皆是坐在桌前,见她来也无惊讶,念琉道:“坐吧,雨这么大,你去了何处?”
“去看了九殿下,然后顺便去莲塘坳买了两坛酒。”流瑛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你不擅饮酒,怎么今日想起买酒来了。”
“我以前也不擅杀人。”流瑛笑道,打开酒坛,给他们都倒了一杯。又倒了一小壶:“小白呢,让她给春娘送去。”
“你放着吧,我有些发热,我让她去买药了。”念琉出口,流瑛见她面色有些发白,着实是感了风寒。
“这几日风雨骤变,你要注意身体,喝喝酒,热一下。”念琉接过,小饮半口。
“如何,我早就听闻莲塘坳的酒最是好。”
“烈。”念琉有些皱眉。
“是吗?”流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早知道我就不装什么高深了,真是辣。”流瑛憋着嘴巴,转着眼珠子,差点眼泪就要出来了。
“酒是好酒,你别再喝了,我等会去给你煮些茶,清清口,不然你晚上又是睡不着。”亦寻道。
啊芷只是静静的坐在桌边,宁赋微笑,银色面具依旧光泽无双。
“你怎知道我喝了酒之后晚上睡不着?”
“你喝酒闹事的时候还少吗?”亦寻本是端了一杯酒准备喝,听着这话不禁瞥了一眼流瑛,眼神中那种:‘你自己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的感情清晰可见。
流瑛缄口,憋着一张红彤彤的脸不讲话,只是在桌下晃着自己两条腿,数着时间。
“差不多了吧。”流瑛心道。
忽然门被打开,一人身穿铁甲,是宁赋的亲兵:“大人,田钧被杀了。”那人身上还是一身雨水,显然是知道消息之后直接赶来的。
流瑛眼中饶有趣味,那幕后主使,也应该已经给得知了。
宁赋没有回话,反而看向流瑛。
“你不用看我,我杀的。”流瑛喝了一杯烧酒,脸上泛红,很是可爱,说出的话确实那般云淡风轻。
那人想要抬头看一看究竟是谁杀了田钧,刚想抬头,宁赋便目光锐利的看向他,他识趣的赶紧退下,不然连性命都不保。
“阿瑛,田钧要杀你?”亦寻皱眉。
“不是要杀我,是要杀宁大人的爪牙。”流瑛看向宁赋,“大人该给我一个解释吧。”
“你做的很好。”宁赋并未准备帮流瑛找出凶手,他要让她自己去解决这一切,抓出凶手,然后他会替流瑛将他们千刀万剐。
“不好,就是人太多了,我一时打不过,又不想脏了一身衣裳,便只是一刀断头,田钧都没什么痛苦。”流瑛说的天真,似乎脏了衣裳是一件大事。
“以前我可没有这么好看的衣裳穿,那时候啊芷的衣裳都是我换来的,是吧啊芷。”
啊芷点头,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黑白分明。
“过段我去一趟帝山。”亦寻开口。
“你要去拿灵芝?我和你一起去。”流瑛道。
“不,他已经将血给我了,你留在这里,至少太子和宁赋可以保护你,你跟我去,目标太大,我也没办法保护你。”亦寻摇头。
流瑛心想也确实,她已经招致杀祸了,跟着亦寻去也只能是给亦寻找来麻烦,自己在这里,亦寻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流瑛还是有些担心。
啊芷向她打手势:“我陪他一起去。”流瑛点头,也好,啊芷保护亦寻,应该不会有危险。
“多谢啊芷。”流瑛笑得很甜。
“你放心。”
“啊芷办事我放心。”流瑛笑意盈盈,完全没有杀人时的冷冽。
接下来几天,亦寻都是陪着流瑛在逛。他们跑去北楼看戏,北楼是出雷最好的戏班子,镇楼子的花旦名为绾居,年方二十,一个金嗓子镇压四方旦角,每每皇朝盛宴,她必当有一份请帖。然而更重要的,她还有一个名号:忘居道人。
这绾居也是个名人,绾居虽在北楼唱戏,却以道人自居,她从不接受皇城子弟情谊,皆以出家为道自居,却依旧在这北楼唱戏。更厉害的是,她会画《江山社稷图》!李彦雯就是跟她学的!忘居道人本就出名,如今又交出了一个徒弟,名声更是扶摇直上!
流瑛如果不是被二殿下带走,凭着那一曲《送君》估计也会被达官贵人所邀,但是毕竟,没有宁赋给她的身份尊贵。
外人皆以为雷毅是看上她了,可是只有他们知道,雷毅之所以将她带回去,不过是因为他与太子之争罢了,拒绝了这一个,也还会有另一个。
“亦寻,你看你那小角儿,像谁?”流瑛和亦寻坐在台下,吃着小二送来的甜点和瓜子。
“毕竟李家小姐是她教出来的徒弟,两人风姿自然是有些相像的。”亦寻岂会不知流瑛心中所想。
“原来亦寻你知道的也不少啊。”流瑛塞了一口香糕在嘴里。
“别吃这些了,你吃不惯的,等有空了,我给你做。”亦寻伸手从她嘴里拿下了半块糕点,放在桌上,又将手放在她下巴下面。
流瑛鼓着个腮帮子,不知道他想干嘛。
这是要我吐出来吗?但是他把手放在这里做什么?要我吐他手上吗?流瑛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嗯。”亦寻又示意流瑛,流瑛才真的确定,亦寻是让她把香糕吐在他手上,流瑛眼珠子骨碌转,心下一猛,整个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亦寻赶紧给她递了一杯水,流瑛猛灌了两口,香糕才下肚。
“没吃出味儿,不知道好不好吃。”流瑛嘻嘻一笑。
“你以前,吃不了外面的东西的。”亦寻看着她憋红的脸,她不管长成什么样子,都是这样好看。
“世上还有这么金贵的人,可真是幸福。”流瑛自然是知道亦寻说的不是现在这个她的小时候。
那样的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啊寻,如果我们安全了,你告诉我我们的曾经好不好?”流瑛突然很想知道,她与他的故事。
“好,等我们离开,我告诉你。”亦寻替她擦掉嘴边淡黄色的粉末,手指碰到她的脸上,便不想再放开了。
以前,他不敢向她表达,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只敢奢望遮掩远远的看着她就好。如今,她已经又陷那些还未了结的故事里,那他就陪她再走一遭又如何。
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如今能够再像这样与她相对,他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没了啊,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渴望了,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在他面前,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他都可以摸到她。
她现在很好,很明媚,很漂亮。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