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世之二
男主人顺手拾了一件凉衫,紧跟着追了出来,才出院门,却已不见和尚半分踪影。
“造化,造化,这真是天大的造化……”
从此之后,孩子的父亲谨遵和尚的叮嘱,子午时辰各念经书,孩子的哭声当真也就止住了。
不过几天,男人才念过经书正要睡觉,忽然听见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并且还带着很重的脚步声和很急促的喘息声。
惶恐之下,他急忙唤醒自己的妻子,并将窗口扒开一个小缝,朝着外面看了看,可是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脚步声似乎在窗外停下来。
一个声如洪钟般的声音说:“这里大概就是那个降魔师的家了吧。”
一个又尖又细又诡异的声音好像是在回答说:“靠近安喜门的坊里,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出生,必然不会错。”
“多杀鬼王让我杀死这个孩子,并带着这孩子身上的一件信物回去复命。”那个粗声音的家伙说。
“我家黑风大王也是这么下令的。一会儿,咱们杀死那个孩子,各取一半回去复命就好。”
“我只要一只手或一只腿就行,余下的我打算自己吃掉。”那个粗犷的声音说完,又憨憨地说:“我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吃到美味的人肉了。”
“你们这些恶鬼只晓得人肉好吃,殊不知,这世间比人肉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呢。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抢走那个孩子再说。”那个尖细的声音说。
“可恼,这里好像被那个瞎眼的比丘施了咒。”
“这是真的吗?我来试试。”
话音才落下,屋外就传来一阵轰轰的撞击声,整个房子似乎都随着晃了晃。
夫妻两个人紧紧的将孩子抱在怀里,隔着窗户,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一次次的撞击着小屋的墙壁。两人又惊又恐,瑟瑟发抖间,男人念着阿弥陀佛,女人念着女娲娘娘。
“这里还真的被施了咒,我有千钧力气,却撞不倒这面墙。”那个粗大的声音说。
“麻烦,如果不杀死那个瞎眼的比丘,这里的咒就不能解除,我们也就杀不死那个降魔师了。”
“那就先杀死那个比丘啊,听说他就住在西山上的破庙里。”
“既然能下如此结实的咒,必然也是有些修行啊。”
“说的也是,这可就没有办法了。”
“如果这个年幼的降魔师能走出屋,我们还是能杀死他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还是先去向多杀鬼王复命去吧。”
“走吧,我也先回去向黑风大王复命去。”
随着一阵窸窣声渐行渐远,夫妻二人整夜都没敢入睡。
自此之后,这对夫妻再也不敢带孩子出门。即便是小孩子在学会走路之后,他们也不敢放他出门,到了耕作的时候,他们就将孩子独自锁在家中。孩子也是十分听话,将有一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到了日子,老和尚又送来两本经书,一本《首楞经》,一本《净名经》。
后来,又如是者三。瞎眼和尚每次送来经书的时候,都会将孩子叫到单独的房间训诫一番,似是耳提面命,多有教诲。
萧度天资聪慧,五岁时,已经能将十多本佛经倒背如流。只不过,他受父母之命,专一待在家中,从来没有走出过房门半步。
有时,听得窗外喧闹,他也会搬来板凳,从窗户的缝隙间向外张望。虽然口中不说,可是看着其他孩子在街上嬉戏,这位垂髫少年的心中多少也会有几分落寞吧。
尽管少了些许的烂漫,但萧度却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百鬼莫侵,神人莫扰,他独得逍遥。
又到了送经书的日子,和尚没有来,却来了一个道士。这个道士蓬头垢面,一身邋遢,竟然还穿着荷叶做的衣服。
老道士似乎是睡意未尽,眼睛似睁未睁。
“这个瞎和尚总算死掉了,不过是晚来了三天,却是让我多等了五年。不过呢,瞎和尚也是白忙活一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哈哈……”
老道士直奔萧家宅院,一边走一边唠叨。说话之声铿然有力,全然不似那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先生!”萧度的母亲见老道士直奔那间上了锁的里屋,急忙拦住,“这间屋子,您不能进。”
“大胆,这三界之内,还有我扶摇子不能去的地方?!”
道士说完,默念咒语,竟直接穿墙而入。
女人立刻急了,取来钥匙打开房门,正见那个道士和萧度在一起手撕经书。
“先生,这经书可撕不得啊,撕不得,孩子的性命可都在这经书上了。”
女人冲到跟前,想要夺过经书。但出乎意料的是,从道士手中夺来的经书残卷似乎已经化为了灰烬,触碰之下,皆成齑粉。
“哈哈哈。”道士大笑,“你们都上当了,若要驱魔,一部《大孔雀明王经》便是足够了。那个瞎和尚留下这么多经书,不过是看上了这个孩子的天资,想以灯传灯,授以衣钵。这个贼和尚,真是太坏了。”
女人听了,颇为不满,“禅师授经,从来不会错过日子的。一会儿待他来了,当和你这个道士理论理论。”
“我不是说了嘛,那个臭和尚已经死了。临死前,他求我在西山的破庙外将他火葬。你若不信,就去看看,没准儿还能找到几块没有焚尽的骨头。”
“观世音菩萨保佑,那些大概是舍利子吧。难道禅师真的西去了?”女人有些不安,像是在质问老道,又像是在祈祷。
老道士颇为满意的看着和自己一起手撕经书的孩子,“其实那个和尚死了也好,跟他学,必入沙门。入了沙门还怎么去做降魔师?那可就白搭了这么好的天资啊。”
“可是……”女人依然不满道士的说辞。
“可是什么呀,老和尚已经死了,难道你想让你的儿子在这间小破屋子里关一辈子?”
扶摇子说完,向着空中伸出枯枝一样的手臂,贴在四壁上的几张符咒竟然自动揭了下来,悠悠飘向了老道士。
女人见了,又要去抢夺那些符咒,却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张泛黄的符咒在空中化成了火焰。
“我和我的丈夫曾经亲眼见过,有个高大又威猛的鬼怪猛撞我们的房子,亏了禅师留下的这几张符,可现在您却把它烧了。”
女人说话间都快哭了出来:“他还和另外一个鬼怪在檐下商量,并说只要等待这个孩子出了屋门,就要把他杀死。”
“不过是些阿猫阿狗,焉能兴风作浪。让孩子跟我去吧,十年之后,我就把他送回来,这样也不会误了他的功名。”
“可是,先生……”
“镇宅的符咒和经书都已经毁了,如果那些小妖怪们再来,这里恐怕就难以保全了喔。”道士说完,俯下身,对着萧度说:“这个世界污浊不堪,不如跟我找个干净点的地方玩玩去?”
“这多年来,孩儿如笼中之鸟,身陷囹圄之屋,若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算是只有一天,然后死去,也是值得。”
“可是经书都已经毁了,禅师也已经圆寂了,你若出门,谁又能保护你呢?”
萧度安慰着说:“母亲大人,经书虽然已经毁了,可是经书上的每个字都已铭记在了心中。我愿意追随这位老先生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十年为限,不论学成与否,孩儿都要回来。”
母亲还欲恋恋不舍,扶摇子已经一手拉起萧度的小手朝着屋外走去,“多说无益,走吧,我的白鹤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先生,我还想去城外拜别正在耕种的父亲。”
“虽然世俗之礼有些繁琐,但也算是情理之中,好吧,去便去,去便去。”
在女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士带着一个稚嫩玲珑的小孩子,驾着白鹤飞向了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