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狐之八
文德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之前,萧子都在大殿的梁上贴了符咒,在此护佑下,虽然赤狐和白魅的搏斗对这座宫殿多有冲撞,文德殿也算是安然无恙。
萧子都从飞泉上取下鲜血淋漓的白狐,放入怀中,就像是抱着孩子似的,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朝文德殿外走去。
姜汉臣收了白魅的衣物,匆匆跟了过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残月如钩,星光点点,整个京都都笼罩在这一片静谧的清晖下。
一辆牛车缓缓的从大内走出东华门。白天,这里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市井,而此时,星月漫漫,了无人烟,令人恍若隔世。谁能想到,无边的寂寥下掩盖了多少曾经的喧嚣。
大青牛拉着牛车在东十字大街上踟躇而行,并没人驾车,那只青牛一定清楚自己的方向。
牛车里,萧子都怀抱一只白狐。因为刚才那一场恶战,这只白狐已经受伤,流出的鲜血不仅染红了那一身洁白的皮毛,也沾染到了萧子都的紫色襕衫。
姜汉臣就坐在萧子都的身旁,手中提着宝剑,警惕的看着车外。忽然而至的安静似乎有些让他心有不安。
“汉臣,赤狐不会来了。”
“唔,白魅的伤无碍吧。”虽然如此问,可姜威还是看的清楚,流了很多的血,白狐一定伤的不轻。
“回到府中,我会为它疗伤,过了今夜,大概也就没事了吧。”
“守卫大内本来应该是我的事,现在却连累了白魅姑娘,真的抱歉。”
“这又不是你的错,是那赤狐太固执了。这个福惠王,真的是被宠坏了。”
“可是,刚才你为什么要阻拦我放箭?”
“因为你不能杀他啊,他是神,你是人,你若杀死他会有天谴的。”
“你居然会相信慧云老和尚的那些说辞?”
“他没有骗你,我也不会骗你,而且那只赤狐自己不是也说了,他是‘显德昭圣孚爱福惠王’。至于是死是活,我们只要找到他的神祠就清楚了。”
“显德昭圣孚爱福惠王,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神祠啊。”
“本朝没有,那就是前朝的。听说,城内淫祀数以百计,三司那里一定会有登记造册吧。明天就拜托汉臣查查看吧,我还要去趟城隍。”
“城隍庙,为什么要去那里?”
“城隍是京城的守护主神,不管那位在他坐下的福惠王是死是伤,总要说一声吧。”
“唔。”
牛车在昭庆坊的一座旧宅院前停了下来,萧子都抱着白狐走下牛车,回头看着姜汉臣问:“我要为白魅疗伤,你要去吗?”
“我是有些担心白魅姑娘的伤势,可是,如果不方便的话,我……”
“那就来吧,你和搏石一起给我做个护法。”
“愿意效劳。”
搏石必然是知道了消息,这个三丈多高且头上长角的莽汉已经将一切安置的十分妥当。紫荆树下,九盏灯笼相映成辉,将这片空地照的极其明亮。一条锦帛丝席已经平铺在了原来的苇席之上,席子被收拾极为平整,灯光下看不到一个褶皱。
萧子都在白魅耳边轻语三两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席子中央,“汉臣,你就和搏石守在一旁吧,我为白魅疗伤。”
因为是要守卫,姜汉臣又一次紧握腰上的宝剑,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这里的安全。
“幻化为人形吧,让我将那些伤口看的更清楚一些。”
伏在席子上的白狐微微颤抖,四肢渐渐变长,嘴巴耳朵变短,尾巴也缓缓的缩入股间。当一身沾满血污的白色皮毛褪尽,席间的白狐已经变成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和往日的千娇百媚不同,女人身上的伤口怵目惊心,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白骨。
“真不愧是黑风大王的帐下刺客,即便是斗神也能不落下风。”
萧子都感叹之后,仰头看天,张口吐出一颗红丸。
那颗红丸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虽然没有外物扶持,自己竟能在空中漂浮不动。
萧子都闭上双眼,默念咒语。那颗红丸像是得了指令,径直朝白魅飞去,并悬在她的身体上微微起伏。
渐渐地,那颗红丸绕着赤身的白魅周身游走,每过一处,伤口自愈,皮肤又变得光洁如新。
不过半个时辰,遍布白魅身体的伤口已经全部消失。
萧子都睁开双目,将红丸重新纳入口中,“搏石,将白魅带下去休息吧。”
“好!”
搏石走到跟前,双膝跪在席子上,伸出一双粗壮的手臂,轻轻的抱起白魅,转身离开了。
因为是下玄月,月如峨眉,并不甚明朗,可那几盏灯笼却将这院子照得十分通明。
萧子都只留下了一盏烛火,伴着星月的清晖,对着依旧手握宝剑的姜威说:“汉臣,过来喝杯酒吧,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姜汉臣坐到萧子都对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长舒一口气,“白魅的伤已经好了吗?”
“好了。”萧子都很干脆的回答,“如果你白天来的话,应该就能见到她。”
“我听说,只有狐类修炼才有丹丸。我刚才见你吐出一颗红丸,难道你……”
“如果我也是狐妖,你会不会害怕?”
“害怕?!即便你真的变成一只狐狸,我也不会害怕吧。毕竟你是个好人,不会伤害我。”
“也许我是个善于伪装的家伙呢。”
“我相信内心的感觉,你不会那么坏。”
“好与坏,美与丑,不过每个人心中形成的一种价值判断。如果按照师父的说法,这世间之物本就没有善恶美丑之分。”
“你的师父,麻衣道者吗?”
“不,是扶摇子。”
“唔,怎么会善恶不分呢,那岂不是成了混人。”
“也可以这么说吧,比如你手中那把宝剑,如果用它斩杀恶人,那它就是一把好武器,如果用它斩杀好人,那它就是一把坏武器。剑无善恶,人无美丑,大道本真,就是混沌。”
“听着好乱啊,我都被你说糊涂了。”
“世间之事,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吾心即是宇宙,你不是也宁愿相信内心的感觉吗?”
“又是这一套啊,我不过是问问你红丸的事。”
“哈哈,其实,那棵红丸是白魅的,她只不过是寄放在我这里修炼。这是我在降服白魅之后,和她做的一个约定。”
“原来如此。”
“放下你的心事,干掉这杯酒吧。”
“好的,干!”
“干!”
桃月的凌晨还有几分寒气,可萧子都却并没有感觉,他就那样穿着单薄的襕衫靠着紫荆树的粗大树干睡着了。
姜汉臣是伏在锦帛席子上睡的,当他睡着后,搏石为他披了一袭丝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