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马平川的中原,不信命看运
金色的麦子将中原大地装修的像满地的金子,麦穗在风的招摇下,摆动起来,比祖父那双揽客的手,更有力气。玉米接了小麦的任务,在时间的见证下,会成为下一个季节,人们眼中的宝藏。
要说守着这块一马平川的风水宝地,却淘不出金子,任谁都不能相信,人类的智慧会在这块广阔的平原上,殚精竭虑。这里的土地,没有山地的阻碍,可以种什么长出什么来。然而,选择实在是太多,人们便不知道究竟要种什么了。
祖母说,这辈子也就会种两样粮食,小麦负责填肚子,玉米负责赚钱,不论高产不高产,能不能卖个好价钱,种粮永远都不会砸在自己手里。若是种了其他的,就算将它们伺候的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买账。
少有人会经得住赌注的出卖。
祖母已经不再种田有一阵子。纵使她对土地和粮食爱的有多深沉,都无法抵抗日趋衰老的身体在命运面前表达的脆弱。然而,那块已经种了快一辈子的几亩田地,却还是让祖母爱不释手。祖母站在田间地头入神的样子,就要将这大地暖出了颜色。
她“赖”在地头不肯回,出嫁的姑娘对娘家的留恋,也不过如此。我示意她今天是我回校的日子,再晚恐是要等到天黑了。祖母将这话听的真切。背上的竹筐将她牢牢的拴住,我欲向前将其摘下来,祖母拒绝。
到了家,父亲已经将煮好的鸡蛋包好,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祖母说,好好读书准没错。说着,便又要将她唯一的长孙挂在嘴边了。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使劲儿吃,吃的再多,都不会像别人那样胖。把心放在读书、学习上。”
他们或许对什么都半信半疑,唯独对读书这件事深信不疑。读书除了成就了他们的骄傲,也对过去那死灰一样的人生有了重生的希望。那辆经常漏气的自行车,已经被父亲早早地用充气管充满。父亲说,既然充满了,就早早地去,晚了,天黑了,车胎也要瘪了,走路要走大路,走上了大路,才会走的心安理得。
冬日严寒里的风刮起来,毫不给人留情面。这里很多人的新人生都是从冬天开始的。自行车的把手太灵活也是难以掌控的,车随人行,人随心行。路上行人的孤独,从不是由哪条路决定。萧条的季节,虽然是四季轮回中的必经之路,也有时会让人又爱又恨。
新买的棉服,是粉色的。祖母说,这一身虽然抵不过自家做的暖和,也看着喜庆,能给人招来好运气。年轻人就应该穿鲜艳的衣裳,才能事事顺利,样样顺心。
人们都习惯了将人生记挂在身外之物上。
沿着那条只修到村头的路,一直地走,这条一直通往镇上学校的路,在这里的所有人眼里,都成了能够改变自己和下一代人生的路。
不同的学校,都有不一样的路。有些泥泞些,注定是不好走的,而有些虽然走的顺利,却不一定能够走到头。
心跳的厉害,以为是冬天的风也会把人的心刮得生疼。路上的人少的出乎人的预料,不是赶集的日子,这条路,一天也不见得能够遇上几人。沿路,除了是绿色的小麦,罕见其他新鲜的粮食作物。祖母说,村里的人快走光了,没有人的村子,还是挺不好受的,找不到人说话了。
然而,村子没了人,却是这条路已经按捺不住将人送到更广阔的天地,去修他们自己的路。若是修到了头,便继续走;若是看不到头,再原路返回。人们都以为能够慢慢来,然而,出去的人,走起路来,速度也是吓人的很。
骑着老式自行车,着军绿色大衣的男人,从对面走来。那带着绒毛的衣领足够宽,刚好将人的头包上一半。纵使如此,也难以掩盖他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人的年纪从容貌上很难辨别,然而他却尤其的好记。
高大魁梧的男人,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车停在我对面。他抽掉手上戴的棉手套,便喊了句小姑娘,那油腻的腔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让人微微羞涩,又陌生的不知道如何形容。
我下了车,便问他有何事。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神情淡定地说,与我一样,都是从那里来,到镇上去,然而中途发现不见了手机,心急如焚,只好大冷天,再折回来寻找。
他黑色的眼珠就要占满眼眶,语言配上他细长的眼睛。在诺大的世界里,满是他的身影。他那真诚的语言和神情,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亦急于摆脱这场无聊的对话,便告诉他从未见到过地上有手机。
他似乎对我的答案并不满意,小步向前迈的更勤了。高大魁梧的男人,迈起小步来,总是像个心智不全的人,扭扭捏捏的行为里藏着几分粗犷。
他见我衣兜鼓出来,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便上前翻弄我的带了拉链的上衣兜袋,宽大的手在空空如也的衣兜里翻来翻去,没完没了,让人心生反感。我侧着身子向后抽动几下,将他的大手顺出来。他分明不高兴了,认定我就是那个偷了他手机却不承认的“恶人小偷”。
世间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仅靠一张嘴,就能辩得清是非黑白的。他要上前撕扯我的衣服,认定手机藏在我粉色棉服里。
我到底是知道了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是什么人了。
他那双裂了口子的手就要伸过来,我霍地闪躲开,推上车,不分方向的要快速离开。
他在背后油腻地喊了第二声“小姑娘”,这称呼灌进耳朵里,世界都是肮脏的。他骑车追上我,我却没有察觉到。一个锲而不舍的追踪“小偷”的人,总是被人认为他有天大的本事。这样的人做起龌龊的事情来,总是无所畏惧。
他改了以往的口气和搭讪的理由:丢了就丢了,找不回来就算了。大冬天,路上没有人,我们一起走,还能搭个伴。
我没有理会他,试图要摆脱他,将车推的更快了。
冬天里,所有的人像是作好了最大的忠诚约定。没有一个人经过的路,纵使多么宽敞,行在上面的人总像是被抛弃的孤儿。
他没有上前拦下我的车,而从后面扯下我的衣领,只觉脖子上栓了一根带刺的麻绳,将人的喉咙锁的死死的,勒得紧了,紧的生疼。扯的太用力,将我攥在自行车把手的两只手随身一并扯向他的身上。离手的车摔在地上,将车上的铃铛摇动,从未听到过这么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就要将大地震出窟窿来。
他的脚蹬自行车就像汽车上的钥匙,用脚登一下,便立住了。没有人知道,这个娴熟的停车动作到底练了多久。他右手死死地揪住我的头发,被撕扯的头皮像一把扎上去的锋利的刀划开的伤口,伤口在冷风里露着,撕裂的疼。松了衣领的左手死死地掐住咽喉,被手勒上的喉结,就要说服我放弃人生。
他咬牙切齿地不停向我发出警告,不要喊,否则就掐断细长的脖子。声音柔弱的像只活跃的苍蝇,油腻的心生恐慌。此刻就算背着他,也能听到他脖颈上青筋叫出的愤怒与恐惧。他眼睛从不看我,四周被他看了遍。
没有人停下来欣赏的夕阳,美的一塌糊涂。红色的夕阳光投进人的眼睛里,睁不开。
我拼了命地小声哀求:兜里没钱......提溜出来的滚热的汗珠子打在他纵使穿着衣服的胳膊上,也让他抽搐几下。
牙齿就要被他咬出声来:不要钱,别说话,再说一句,就掐死你。被他咬出来的警告,温柔的像个刚谈恋爱的腼腆男子。他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在冷风里吹着,也一并将我的脖子吹的抽疼。
我没钱......真的没钱......就几十块钱的生活费,都给你。我声音抖颤却没有哭的告诉他。
别说话,推着车跟我走。温柔的恐吓声,让他脸上笑出温柔绽放的花儿来。
他将头皮扯的更紧了,我没有动,他还要扯着。他让我将车靠在树干上,我照做。他松开掐在喉结上的左手,将扯着头发的右手放松。他要去路边推来他的老式自行车,为了消除大路上留下的被人怀疑的证据。
他让我站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枯了的枝干在这片大地上,站出了它的高冷与孤独。上前扯一下树皮,能将人弹回。硬邦邦的树,和这日复一日耕种的大地没了两样。他坚信,被恐吓的少年,不会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他取车的速度慢了点。对少年的恐吓,从不需要舞刀弄枪,几句蜻蜓点水的“取命恶语”,就能将人的心敲碎。身上的汗将那件粉红色的棉衣浸透了遍。
看不见尽头的路,夕阳的谢幕,就要谢绝了未来人生发出的邀请。
心跳穿透身体,叫出声来,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听着,这世界的钟声就要停下来。他毫无防备的暂时离开我,以为被周围张牙舞爪的果树枝干紧紧地包围起来,就可以截断人求生的路。我一动不动,眼睛的余光看向扭扭捏捏离去的他,对人生颜色的选择从未像此刻这么果断和草率。
两只手颤抖的像摇摇晃晃捧起饭碗的祖父。我抓起那辆轮胎就要瘪了的自行车,不分方向的奔。枯枝干刮在脸上,却不见刮痕,落在衣服上,没有知觉。不知上前的路,没有挂果子的没完没了的树,像是一只只可怕的拦路虎。路的形状,全在选择上。
憋了长足的气,在身体里翻江倒海,顶的人头晕目眩。不敢向后多看一眼,前面不知通向哪里的路,就要将人消磨殆尽。眼睛里飞出来的泪珠子打在身上,千斤重。哭的撕心裂肺,没有声音。
那夜的天与地,少了耀眼的夕阳,是从未让人有过的可怕。
奔跑的尽头,是车辆奔过的大道,道路宽的浪费。确认后面空无一人,我瘫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热闹的路,是一条横越不过的荒野小道。对面的汽车修理厂,在白织灯下,厂里的人的身影晃晃荡荡。
我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黑夜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姑娘,让他们吓了一跳。他们嘴里喊着“姑娘”,听进心里,像是一把锋刃的刀。
借过他们手里的老旧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我蹲在他们的门外,像是路上被遗弃的小狗。
眼泪像大雨一样的下。
少年的人生少了安全的围墙,是迷失在战场上,无所畏惧、没有安全感的勇士;乡村安全的缺失,加速了人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