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孟亦对这处洞府有过许多种想象,等到真的进来, 才知晓自己先前无数设想仍旧不够宏大。
他也曾经去过无数秘境与洞府, 得到过许多机缘, 也历经过诸多磨难。若说盛大之景,亦见过不知凡几,却从未有如今这里这般瑰丽。
进来的刹那, 不是阻隔的玄门,亦不是难逃的陷阱, 而是头顶皎皎河汉, 脚踏无际碧水。
四周广阔浩渺,一无边际。
那地面看似是水, 却不会令人下沉, 水面澄明,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光滑的明镜之上, 却又向外泛起圈圈涟漪,波光粼粼,孟亦的倒影于其上清晰可见。
抬首便是九天银河,苍穹布满星辰, 熠熠生辉, 而孟亦头顶的地方便是一轮巨大的圆月。暖光的明月清晰地倒映在如镜的地面上,如梦如幻, 恍然不似人界。
四周一片苍茫, 辽无边际, 各个方向似乎都永无尽头,令人晕眩迷惘,不知何去何从。
孟亦理清了眼前的状况,便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一路头顶圆月如影随形,踏着如镜水面,与自己及明月明晰的倒影步步相接。似乎是走了长的路,不知冗长时光的流逝与更替,心中也不曾生过丝毫杂念。
一步、两步……
万万步……
如同过了万年之久,孟亦从容不破的走着,眼前原本无尽的路途景色大变,瞬息之间,漫天星辰被如墨夜色所替代,脚下踏着的水面也瞬间干涸,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了怪石嶙峋贫瘠之地。
孟亦停下了脚步。
他朝着后方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去,原本盛世宏大的景象完全消失,举目望去皆是荒凉。
又是许久过去,荒芜之地忽然扬起风暴,呼啸的冷风卷起尘沙,天地间唯有那轮圆月还是原本的模样,清亮的光辉温凉如水,照彻天地,苍凉且磅礴。
冥冥之中,孟亦似乎听到了几声由远至近的低吼声与“嘶撕”声,中间还间或几下呼吸粗重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四周忽而变得阴黑,孟亦抬头向看去,如山般的巨兽从天而降,遮天蔽日,原本的明月银辉皆被掩盖,孟亦抬头看去,竟是完全不得窥见它的全貌。
眼见那巨兽缓缓向下压来,孟亦迅速聚集灵力,他欲使出缩地成寸,不料这地方诡异,可以使用灵力,却无法缩地成寸,想来是此地有空间秘术的缘故。如此,他便只能御风飞行,迅速朝外掠去,而那巨兽降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从缓慢直到自由降落,在它将要砸向地面的那一刻,孟亦终于抽身离开了它的范围。
“咚!”
只听一声巨响,地上嶙峋的石头被拍碎,石沫飞溅,扬起一阵飞沙,烟雾迷茫,也足以将人呛的呼吸不畅。
趁着巨兽完全落了下来,仍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孟亦点脚凌风而起,飘立于半空之中,俯身看那巨型妖兽,这才看清了妖兽的本来面目。
孟亦已经不再使用法器,他运行起风灵力,,将其凝聚在周身,形成风旋罩着自身,所有飞溅而来的砂石皆被风旋搅碎带走,不留一点痕迹,丝毫碰不得孟亦分毫。
他两手间呼啸风声作响灵力形成风刃,便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此时这个角度,他终于看清了那妖兽的全貌,却是一只虫类。
庞大若山的身躯上是深蓝与黑色交错的外甲,泛着金属的光泽,看起来格外坚硬,头部则与普通虫类无异。只它的嘴格外狰狞吓人——两排倒刺般的利齿咯吱作响,往下淌着粘稠的唾液,仔细看去,密密麻麻甚是骇人,且因为它本身身形庞大的缘故,其只一颗利齿,便有孟亦身量长短。
这显然还是只带毒的巨虫,它唾液滴到的地方皆被融化,滋滋作响,最后化为腥臭的黑水。
那只巨虫不久便发现了孟亦,两只黑圆的眼睛同时对准了孟亦。
它开始有所动作,黑蓝相间的甲壳缓缓展开,长出一对漆黑丑陋的翅膀,冲着孟亦飞了过来,它的口中同时响起刺耳的叫声,就像是有人拿石头在铁器上滑动,聒噪的很。
孟亦毫不避让,迎身而上。
就在一人一虫几乎快要相撞之时,孟亦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巨虫的另一边,他神情漠然,抬手,手落下来的刹那,巨虫一只触角便整个断开,跌落在地。
巨虫发出悲鸣,然而在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孟亦已经跃向了另一个方向。
毒虫被激怒,抬起几对前足,却见对面与它凛然相对的孟亦却只云淡风轻的看了它一眼,便率先发动攻击。毒虫的外甲如它的外表一样,极坚硬,孟亦无法穿透它,仅可以留下道道划痕,然而这些攻击虽然无法完全伤害到毒虫,却给它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风刃与毒液相抗衡,你来我往之间,毒虫节节败退,被打的几乎只能用尽全力防御,无法进攻。
孟亦行动间飘然若风,几乎看不到人影移动的痕迹,真正循着风的轨迹,与其融为了一体,这才是风灵根修士的臻境。
毒虫被逗弄,被激怒,腹部胀起,运转起其腹腔内所有的毒液,欲将孟亦化为乌有,却在抬起身躯积聚毒液的瞬间,被孟亦找到机会一道风刃狠狠划开了腹部。
霎时间,毒虫的妖丹混在腥臭的粘液中,喷涌而出。毒虫抽搐几息,失去了呼吸,丑陋的身躯遍是风刃留下的痕迹。
孟亦全身却一尘不染。
方才这毒虫偏要选择从天而降,将自己的腹部暴露给孟亦,这才使得他立时找准了它的弱点,省了许多力气,便将其击杀。
毒虫死后,庞大的身躯未落到地面上,便已经化作了粉尘,悄无痕迹地逝去,风扬起,痕迹便尽数被抹尽。此时,天也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举首星辰明月,低头波光粼粼。
一老者忽然出现在了孟亦面前。
老者的眼中空寂高远,似乎蕴含世间万物的玄妙,又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缓慢地,他的容貌一变再变,仿佛时光倒流,脸颊的沟壑渐渐被抚平,两鬓的霜白也染成青丝,唯有那双眼,经过了万万载岁月的磨砺,仍旧空远。
直到老者变成一俊逸似仙的青年模样,他才看向了孟亦。
他眼中混沌,恍若可洞穿世间一切。
洞府主人已逝,如今留下的不过一缕亡魂,却仍然有些无可比拟的威压。
“你来了。”他如是说道。
孟亦启唇:“前辈。”
“吾姓任。”
“任前辈。”
前辈忽而问他:“恨吗。”
“不曾。”
“你怎不问吾所言是何?”
孟亦只道:“无关紧要。”
那前辈闻言,模样忽而又变回了老者的形象,唇边挂上了笑意:“你可知第一关,你于星海中走了多久。”
“一心向前,不曾知。”
老者笑:“三十六载春秋。”
万万年来,于无尽星海上,能做到心无旁骛,毫无杂念朝着一个方向前行的人,只如今孟亦一人。
“倒是不长。”
老者闻言仰头朗笑:“确实,与你失去元婴的时间相比,还不算长。”
洞府主人果真知晓不少,孟亦也不觉得惊讶,只静听下文。
老者朗笑后,开口问道:“山花如何,风月如何,世间千古如何?”
“山花昨日红,风月凉薄人有情义,世间千古轮回更替生生不息。”
“尔即是如此回答,为何吾在尔眼中看不到昨日山花,人之情义与千古更替。”
孟亦闻言,不作答,抬起双眸看向老者。
万物再生趣灵动,于他无干。
“有趣,有趣。”老者扶着白须,仰头放声大笑,“若是修真之人人皆能无念,该少了多少趣事,也少了多少为情所困。”
说着,老者话音一转:“可惜,吾生时未曾参破过此理,你可知为何?”
孟亦道:“因为,人本该有情。”
正是如此。
人本该有情,他也是,本该有的。
闻此回答,老者扬起手,洒下一片如星海般的微光。
微光触及到孟亦身体,便立时潜入了其静脉之中,孟亦隐隐感受到了体内灵力的波动和元婴的共鸣。
“吾当初本已踏入仙界,却因较大多傲骨的仙人多了几分情义,遂被杂念困扰,后寻了此处,了了余生。你既在吾神魂俱灭之前来到此处,便是与我有缘,洞府中物与吾最后一缕仙元,便都予了你罢。”
随着微光涌进身体,孟亦修为一路上涨,从渡劫初期到渡劫末期,直到仅差一步便将要突破渡劫末期的屏障之时,才在孟亦的刻意压制下,堪堪停了下来。此等进阶速度,莫说是在修为千百年难以寸进的后期,就是前提初踏入修真界的炼气期晚辈,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突破两个小境界。
老者身影渐虚,弥留之际,他仍旧抚着胡须笑的祥和:“永生太长久,若他日飞升成仙,莫要如吾一般觉得寂寥。”
老者消失前,孟亦又尊敬地叫了一声:“任前辈。”
老者含笑点头。
之后,孟亦于星海之中静坐,炼化老者赠予他的仙元。
十二载后,他扎实稳步地跨入了渡劫后期。
此后境界上的进境,多依赖顿悟与积累,尤其是顿悟冥想。
是时候去人间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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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衍宗内近日热闹,各种传闻甚嚣尘上,从四十多年前开始隐隐有人谈起,时至今日,依旧有人谈论。
修者多清苦,宗门内的修行时光总是平淡,日日寻常,偶尔逢些时日会有规模不一的比试,除此之外,便无甚其他新鲜之事了。
然而近来这些年,又有所不同。
自从传闻中一直闭关的宗主出了关,且又当着众多别宗别族修者的面晋升了飞升期之后,便时不时总有些大消息在宗门弟子间流传——
初时,是因有人言道宗主出关那日从鸿衍宗一偏僻的峰头上带走了一个人,那人是五十年前惊才绝艳却意外失去灵力的鸿衍宗大师兄,曾经的宗主首席弟子——孟柏函。宗主将他带走,是为了将其治好,令其重回巅峰,届时他们这些人也可以看看何为天资卓越,天赋过人,何为真正的大师兄风范。
自那以后,各种传闻便开始接连不断的出现。
有人说现时被称为“大师兄”的宿歌宿师兄,因此事而心绪不稳,入了魔障,如今仍被其师尊薇罗长老强行关在洞府内,压制异念。
有人说宗主的第二位亲传弟子,宗门内风云人物灵芮灵师姐不知为何在外出历练后,归来便丹岩峰下跪求良久,然后便再无了消息,恐怕是遇到了情劫。
有人说宗主最宠爱的关门弟子应霜平的魂灯灭了,疑似亡在了外面某处……
更甚至有人说,其实宗主首徒和关门弟子素来水火不相容,首徒受伤无法修炼一事,便是因为那应霜平所为。然而宗门偏心小徒弟,因此那位大师兄便从此没有缘由地沉寂了五十年,无人相问。
你若是问为何现在宗门又想救自己首徒了?这就要说道一些入宗门久些的师兄师叔们都听说过的事了,其实首徒被宗门捡到时,才堪堪几岁,被捡回鸿衍宗后,被宗主亲自教养,情感自然非同一般,哪怕中间有些磋磨,最终总是会心疼的。
与这些传闻相比,已经证实了的诸如凌霄剑宗少宗主公然与鸿衍宗为敌,不顾其父劝阻撕下了脸面;宗门内的各种的池子溪河里常有一只大白鹅光临,似在等待着谁,旁的人一靠近便一溜烟儿的没了身影;宗门最深处,孟师兄曾居住过的九曲峰总是阴风阵阵,令人怀疑是否是宗门潜入了魔物;九曲峰山脚下的灵米灵蔬,明明无人照料依旧长势喜人……这些事,倒还显得正常亲切的多了。
.
木灵峰。
屋内盘腿打坐的灵芮忽而睁开了双眼。
她自上次跪求过玄温后,便隐在了自己的峰头,未曾离开过。
如今她才发现,每个峰主手下的势力都在玄温的监视之下,其中被安排的眼线不知凡几。当玄温需要的时候,任你有多大的势力,都会瞬间瓦解,而他布眼线的行为,百年前才堪堪开始,之前他有这个能力,却怠于为之。
在鸿衍宗中,灵芮已然成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时至今日,她依旧未曾弄清楚关于柏函哥哥身上所发生的事件的始末,只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玄温此人早已经不是她初时敬畏的“师尊”。玄温恐怕也从未将她当成过自己的徒弟,尽管他收下的三名亲传弟子中,只有自己和他是同样的灵根,修习的本源相同。
不过这无关紧要,无论玄温收下自己是为了什么,能遇见柏函哥哥,便是一生幸事。
灵芮是被孟亦亲手带大,他教授了她一切。
于孟亦看来,自己大抵如父如兄;于灵芮看来,却另有一番旖旎的心思,无法宣之于口。
他们二人之间其实一直有着彼此联系的方式,只是先前孟亦没了灵力,无法使用那个方法而已。
那就是灵芮可以通过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感受到孟亦所在。
这项链的由来,是灵芮十二岁时的事了,那时孟亦忽有一日接到了宗门内派发的任务,外出执行。而尚还天真烂漫的灵芮不知此事,只以为柏函哥哥不见了,越想越心慌,怕他了出了事,又怕他不要自己,便整整哭了一整日。
孟亦归来,见她如此,自责之余便为她寻来了这项链,将自己一缕灵力输入其中——只要他不是在特殊之地,本人得到消息后不刻意阻隔联络,灵芮便能知晓其大致方位所在。方向范围泛泛,只指引了东西南北,却令人心安。
小姑娘这才终于笑开了,梨涡清浅。
那事过去几年后,灵芮逐渐成熟,意识到如此窥探柏函哥哥踪迹并非好事,这项链便被妥善的收了起来。
四十八年前,灵芮拿出了项链,然而世间却遍寻不到孟亦消息。她担忧过,偷偷找寻过,却无济于事。
如今,其却忽而有了异动。
——凡人界。
正当时,灵芮便悄无声息地出了鸿衍宗宗门。
柏函哥哥,芮儿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