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孙悟空猪八戒勾心斗角
孙悟空笑嘻嘻道:“老人家,你倒是说说看,西天为何就去不得?”
老头说道:“经非难取,只是道中艰涩难行。我们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远近,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黄风岭,那山中多有妖怪。”
孙悟空哈哈一笑,说道:“妖怪怕什么?俺老孙祖贯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自小儿学做妖怪,称名悟空,凭本事,挣了一个齐天大圣。只因不受天禄,大反天宫,惹了一场灾愆。”孙悟空侃侃而谈,这一个多月来,师父越来越不拿正眼看自己,他不由得自矜武功,看上去是说给老头听的,其实他真正的目标听众是陈玄奘。
夸完自己的武功,悟空接着开始表忠心:“如今我脱难消灾,转拜沙门,前求正果,保我这唐朝驾下的师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么山高路险,水阔波狂。我老孙也捉得怪,降得魔,伏虎擒龙,踢天弄井,都晓得些。”
猪八戒走向前来,说道:“降妖嘛,俺老猪也会。”
刚才八戒离得远,老人眼花没看清楚,如今走近了,一见八戒这般嘴脸,把个老头给唬得一步一跌,往屋里乱跑,只叫:“关门!关门!妖怪来了!”
孙悟空心中高兴,脸上赶上扯住道:“老儿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师弟。”
老头战兢兢地说道:“好!好!好!一个丑似一个的和尚!”
孙悟空说道:“老人家,像我师父那般相貌堂堂,本来就世间少有。像我师弟这样的。你就凑合看看吧。”
陈玄奘听了孙悟空这几番话,心中也便有了几分欢喜。正在这时候,庄南边有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敛衣赤脚,插秧而回,看见一匹白马,一担行李,都在他家门首喧哗,不知是甚来历,都一拥上前,一个少年人问道:“做甚么的?”
八戒调过头来,把耳朵摆了几摆,长嘴伸了一伸,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乱跄乱跌。慌得那三藏满口招呼道:“不要怕,不要怕!我们不是歹人,我们是取经的和尚。”
老头出了门,搀着老太太道:“不要惊恐,这师父是唐朝来的,只是他徒弟脸嘴丑些,却也面恶人善。”
陈玄奘又埋怨道:“徒弟呀,你两个相貌既丑,言语又粗,把这一家儿吓得七损八伤,都替我身造罪哩!”
八戒涎着脸,笑道:“不瞒师父说,老猪自从跟了你,这些时俊了许多哩。若象往常在高老庄走时,把嘴朝前一掬,把耳两头一摆,常吓杀二三十人哩。”
孙悟空立即口宣佛号,念起经来:“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注二十]。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陈玄奘问道:“悟空,为什么突然念起多心经来?”
孙悟空说道:“八戒在高老庄吓死了那么多人,我心中悲悯,所以情不自禁地念起经文。”
猪八戒一听急了,说道:“师父,你别听这猴子的,我说吓杀二三十人,只是开玩笑的。”
孙悟空满面慈悲,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猪八戒没办法,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老头一家早将三人迎进屋内,又引个少年,拿一个板盘儿,托三杯清茶来献。茶罢,又拿将饭来,摆在桌上,道声:“请斋。”
陈玄奘合掌诵起斋经,猪八戒早已吞了一碗,陈玄奘的几句经还未了,他已经吃了三碗。
孙悟空揶揄道:“这个馕糠!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
老头见他吃得快,说道:“这个长老,想来是着实饿了,快添饭来。”
没想到,猪八戒的食肠果然是大,此刻,他也不抬头,一连就吃了十数碗,陈玄奘和孙悟空都吃不上两碗。
孙悟空说道:“难怪你丈人要把你赶走,像你这等吃法,就是米山面山也要被你吃垮吃穷。”
猪八戒一边吃,一边咕哝道:“师兄,你又没挑担子,当然不觉得饿了。”
孙悟空说道:“遇到你之前,担子一直就是俺老孙挑的,却也不像你这么馕糠。”
“可是我没吃饱嘛!”猪八戒气得一拍桌子!
慌得那个老头赶紧赔着笑脸道:“长老,饭还有,饭还有。”
猪八戒将所有的米饭都吃得精光,这才满意地说道:“虽然只是个半饱,却也不那么饿了。”
师徒三人便在那门楼下,安排了竹床板铺睡下,次日天晓,孙悟空去备马,猪八戒去整担,老头一家又整治些点心汤水管待,三众方致谢告行。
老头说道:“长老啊,此去倘路间有甚不虞,就还来茅舍。”
孙悟空说道:“老人家,莫说这种话。我们是出家人,不走回头路。”
三人告辞而行,一路西去,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说起来,十分险峻,那山高不高,顶上接青霄;这涧深不深,底中见地府。
陈玄奘缓促白龙马,孙悟空停云慢步,猪八戒磨担徐行,忽闻得一阵旋风大作,陈玄奘心惊道:“悟空,风起了!”
孙悟空满不在乎地说道:“此乃天家四时之气,有什么可怕的?”
猪八戒赶紧说道:“师父,您没事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把个孙悟空都看愣了。
陈玄奘说道:“八戒啊,这风一起,我就十分心惊。”
猪八戒接话说道:“是啊师父,我也觉得这风不一般。”
孙悟空自然不服气,问道:“哪有什么不一般?”
陈玄奘说道:“你看这风,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崖前桧柏棵棵倒,涧下松篁叶叶凋。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
猪八戒说道:“师父,我们先躲躲风吧。”
孙悟空却笑道:“兄弟不济!风大时就躲,倘或亲面撞见妖精,怎的是好?”
猪八戒说道:“哥啊,你不曾闻得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哩!我们躲一躲,也不亏人。再说了,咱们两个可以被风吹着,却不能让师父受这苦楚。”
正说着话,一只斑斓猛虎剪尾跑蹄,跳了出来,慌得陈玄奘坐不稳雕鞍,一跟头跌下白马,斜倚在路旁,真个是魂飞魄散。孙悟空暗暗摇头,他没想到这个所谓高僧竟然如此不济,一只老虎而已,就能把他吓得摔下来。
猪八戒方才被孙悟空挤兑,说自己不济,此时有心显显本事,于是丢了行李,掣起钉钯,大喝一声道:“孽畜!那里走!”赶将去,劈头就筑,那只老虎却滚将出去,轻松躲开了,然后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把那前左爪抡起,抠住自家的胸膛,往下一抓,唿剌的一声,把个皮剥将下来,站立道旁。
见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两鬓生着蓬蓬松松的红毛,一双眼睛黄澄澄的,两道眉毛则是硬搠搠地直竖着,张张嘴就露出白森森的四个钢牙。
这一幕更是惊心动魄,陈玄奘吓得六神无主。只那老虎气昂昂地努力咆哮,雄纠纠地厉声高喊:“慢来!慢来!我不是别人,乃是黄风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锋。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下酒菜。你是哪里来的和尚,竟敢擅动兵器伤我?”
猪八戒骂道:“你这个孽畜,竟认不得我!我等不是那过路的凡夫,乃东土大唐御弟三藏之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经。你早早地远避他方,让开大路,休惊了我师父,饶你性命。若要猖獗,小心我九齿钉耙不留情!”
孙悟空搀扶起陈玄奘,在路边坐好,说道:“师父,不要害怕,有我师兄弟二人在你身边,绝不会让妖怪伤了你。”
陈玄奘说道:“悟空啊,八戒他人不坏,平时你要让着他点儿,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做师兄的。”
孙悟空却只是叹道:“早知如此,当初老孙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渡过西洋大海。”
陈玄奘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坐将起来,观看猪八戒和虎先锋赌斗,在他心里,想的跟悟空全不一样,他想的是,多亏遇到了收了一个二徒弟,才让自己的旅途不再寂寞。
那边厢,猪八戒和虎先锋正打得火热,虎先锋急近步,丢一个架子,望八戒劈脸来抓。八戒忙闪过,轮钯就筑。虎先锋手无兵器,下头就走,到了山坡下乱石丛中,取出两口赤铜刀,急轮起转身来迎。
陈玄奘说道:“悟空,没想到,八戒的武功也如此了得。”
孙悟空嘿嘿一笑,说道:“还过得去,不过还是得俺老孙助他一攻。”说罢,便掣了铁棒,赶上前去,喝了声,叫道:“拿了!”
虎先锋一看来了帮手,不敢恋战,转身就跑,败下阵去,孙悟空和猪八戒轮着钉钯,举着铁棒,一路追赶,虎先锋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打个滚,现了原身,依然是一只猛虎。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陈玄奘面前降妖,自然是个个争先。对猪八戒来说,只要抢得头功,降了妖魔,自己在师父心中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而对孙悟空来说,自从猪八戒加入取经队伍以来,这一路上就已经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了,他必须通过这一战来重新确立自己不可撼动的地位。
眼看离那虎先锋越来越近了,孙悟空举起万钧金箍棒,尽力一打,本想这一棒子定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却不料震得自己手疼。就在这时候,猪八戒复筑了一钯,也将钯齿迸起,原来是一张虎皮,盖着一块卧虎石。
孙悟空大惊失色,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他计也!”
猪八戒问道:“中他什么计?”
孙悟空说道:“这个叫做金蝉脱壳计,他将虎皮苫在此,他却走了。我们且回去看看师父,莫遭毒手。”
两人急急转来,果然不见了师父。
孙悟空大叫如雷道:“怎的好!师父已被他擒去了。”
猪八戒牵着马,眼中滴泪道:“天哪!天哪!却往那里找寻!”
孙悟空抬着头跳道:“不要哭了,一哭就挫了锐气。横竖只在此山,我们找找去。”
两人奔入山中,穿岗越岭,行够多时,只见石崖之下,耸出一座洞府。
孙悟空说道:“八戒,你将行李歇在藏风山凹之间,撒放马匹,不要出头。等老孙去与他赌斗,必须拿住妖精,方才救得师父。”
猪八戒说道:“不消吩咐,请快去。”
孙悟空整一整直裰,束一束虎裙,掣了棒,撞至那门前,只见那门上有六个大字,乃是:“黄风岭黄风洞”,他便丁字脚站定,执着棒,高叫道:“妖怪!趁早儿送我师父出来,省得掀翻了你的窝巢,踏平了你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