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二夜
自小看着长大的主人是什么性格, 刀剑们当然都很清楚，虽然有时候会任性，会仗着他们的溺爱而撒娇闹脾气，但是她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过分的事。
这是大家一起抚养教育出来的孩子, 他们愿意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也坚定地信任着她，他们相信，他们的主人绝对是一个拥有最纯澈内心的孩子。
即便心智还不成熟, 因为太过不谙世事而显得过于懵懂单纯，但在正事上, 绝对不会感情用事地莽撞。
——就像幕末时候那样，那般痛苦的情境下, 她都没有被感情冲昏过头脑。
已经非常坚强了, 因为就连诞生百多年的他们，都不一定能做得到这种事。
可是, 这一天, 他们却很惊讶地看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孩子，脸色极为难看地把那只花脸小狐狸给赶了出去。
用“赶”这个字眼已经很客气了, 被丢出门外的狐之助扒着门, 还想劝说什么的时候，他们的主人, 那个总是很可爱笑着的女孩, 冷着脸, 不等他们反应刷地就抽出了身旁山姥切的本体刀。
——鹤丸和山姥切今天轮值内番手合，听到前院动静，山姥切是被鹤丸一路拖过来看热闹的。
寒光闪烁的刀刃锋利无比，刀尖离狐之助面门不过寸许。
山姥切国广，正如其名字所言，这是一把，在传闻当中，斩过山姥的刀。
若是用它来斩杀小小式神，大概也不难。
“主人！”
加州清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狐之助已经吓得分毫不敢动，眼睛瞪得老大，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审、审神者大人……”
它哆哆嗦嗦抖得如寒风里的小鸟。
“闭嘴！我不要听！”
女孩愤怒地高声叫道，“滚出去！”
“可……”
狐之助欲哭无泪。
女孩举起刀，谁都看得出来她现在已经气得快失去理智了。
狐之助一瞅，吓得尾巴尖都像过了电，赶紧抱住脑袋，“您若是一意孤行，会让所有刀剑一起被惩罚啊！”
刀刃堪堪停到它脑袋上，没有触碰到一根毛，狐之助却感觉整只狐狸都不好了。
嘭——的一声，这座本丸的大门在它眼前毫不留情地被重重关上，里面还传出少女冷冷的声音。
“再出现的话，首落你！”
……
门的另一边，一片寂静，刀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能让他们的主人露出如此神态，事情一定很严重。
加州清光和三日月对望了一眼，三日月首先往前迈出一步。
这振平安时代的古刀正欲如同往常那样故作轻松地笑，还没发出声音，眼前的小姑娘已经抬起头来望向了他们。
于是他的脚步就顿在了原地。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呢？
大和守安定形容不出来，他只知道，只是看着她露出这种表情，他就觉得心口一疼。
那是比之冲田君离去，比之她再度回忆起那些沉重记忆时，更加悲伤、痛苦、绝望，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表情。
“主人……”
只一眼，加州清光就忍不住了。
但是未央奈罕见地没有回应他，咬着唇闷头跑了。
“主公大人！”
刀剑们当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们正要追上去，却看到跑了几步的女孩停了下来，她没回头看他们，声音带着哭腔。
“不要过来。”
她的肩膀颤抖着，背影看上去无助又孤独，“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今剑下意识想往前走，被岩融一把按住了，高大的薙刀朝他摇摇头，于是今剑咬着唇忍耐了下来。
于是所有刀剑，静默地看着他们的主人，那个小小的、纤细的背影，独自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天守阁。
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加州清光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比荒谬的念头。
她会就这样一直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恐惧就如同巨掌攥住了心脏，几乎无法再顺利地呼吸，他抬脚冲了出去。
“清光！”
大和守安定跟着他一起，结果都停在了天守阁的门外。
那里被竖起了一道结界，他们进不去了。
“可恶！到底搞什么鬼！”
和泉守兼定忿忿地踢了一脚石头，“那只臭狐狸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兼桑……”
堀川有些无措，他看看自家搭档，又把目光投向天守阁二楼，审神者的房间，眼中满是担忧。
小短刀们聚在一起，没了活泼的样子，惴惴不安着。
“一期哥还没回来么？”
秋田不安地扯了扯身旁的哥哥药研的白大褂，“主公大人现在很难过。”
药研低头推了一下镜框，“算一下时间，快回来了。”
……
楼下一片恐慌，楼上却也没好到哪儿去，离开了刀剑们的视线，未央奈几乎是凭着一股冲动与怒气冲到了书桌前，拿起那张薄薄的A4纸就要撕掉。
但是指尖捏在纸上半晌，却又无力地松开了。
【您若是一意孤行，会让所有刀剑一起被惩罚啊】
狐之助的声音再度在她脑海当中回荡。
她可以不计较后果，可是她不能让清光，让大家都跟着被惩罚。
但是……
她不要离开这里，绝对不要，说什么也不要。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唯一的归宿。
这里有她的家人，她绝对绝对不要离开他们。
她无力地蹲下.身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怎么办……”
狐之助说，时限到了，她必须在年满16岁的时候离开这里，然后所有刀剑付丧神都会被清空记忆打散分配到别的本丸当中。
不管她愿不愿意。
就算拒绝，之后时政也会来强制执行。
本丸的存在原本就靠着时政统筹维系，哪怕依赖于审神者的灵力支撑，但是在最初的构筑上，仍旧是依托于时政的。他们若是要抹去一座本丸，虽不容易，却也不是办不到。
这一切，是当年她刚来到这里时就已经决定了的，她无权更改。
但是……
太过分了，这种事。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决定？
是谁擅自就决定了这种事？
太过分了……
这是她的人生，凭什么就要由别人来决定？
自说自话地把她带到这里，又自说自话地逼她离开。
【是您的监护人做出的决定。】
【按照规定，未成年审神者的去留，需要由其监护人做出同意，当年这份契约，也是由审神者大人您的监护人签下的。】
太过分了……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监护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凭什么可以代替她做决定？
【咦、咦？没见过？这不应该啊……】
【抱、抱歉……可是，如果对方不同意的话，您是无权继续留在这里的。】
【可、可是，那位大人并非我等可以轻易见到……】
【不，联系方式恐怕也……】
【您若是执意想要见他，他应该会出现，只是——】
【审神者大人，还请三思。】
【那位大人，并非可以轻易触怒的对象。】
……
未央奈捂住耳朵，努力想要把狐之助留下的那些话抛到脑后。
但是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因为不管她怎么想，逃避也是没有用的。
距离她的16岁生日，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
什么监护人，所谓的父母么？她哪有什么父母，世界上，哪有把才出生的孩子丢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的父母？
哪有十六年，连见都从未曾见过，却强横地决定干涉孩子人生的父母？
太过分了。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清光、是三日月、是一期他们给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她的人生与存在意义，就是这里，现在要她离开。
才不要。
未央奈站起身，再度拿起了那张A4纸，手上一个用力，薄薄纸张不费吹灰之力就撕开了，随着清脆的声响，裂缝延伸，横断了那些密密麻麻让人烦躁的文字，一路往下……
她的手忽然停住了。
纸张被分成了两半，堪堪静止在了最底部。
那里写了一行字：
契约人：铃鹿未央奈
那是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未央奈怔住。
……
未央奈应该是没有名字的。
因为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她什么都没有。
而在往后的十六年当中，她更加不可能会有名字，因为根本就不存在给她取名的人。
——刀剑付丧神，是绝对不可以知道主人的名字的。
所以刀剑们是不会给她取名的。
可是她叫未央奈，在她的意识深处，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叫铃鹿未央奈。
这个名字，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好奇怪。
……
【铃鹿……未央奈？】
【此山名为铃鹿，铃鹿未央，这是我给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是谁？】
【待你16岁之时自会再度见面，陪伴于我，这便是你出生于世的意义。】
【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牢记，你乃我的审神者。】
【你也是刀剑付丧神么？】
【……】
……
未央奈忽然想起来了。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那次，她害得清光受了重伤的出阵行动里。
她并不是因为贪玩才走丢的。
而是，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