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下)更有夜行人
绿蜻蜓听得数句,自语道,还差点忘记‘瓦屋山论刀会’这桩事呢。待这趟返回川蜀之时若是时间合适,我白霖带上一把好刀,也上山去凑凑热闹。进了城门,牵着马儿顺着那条大街慢慢地走。早瞥见那姑娘牵着她的坐骑进了一家客栈,他瞧得明白后,就如前几日一般走进了另一家客栈。他今日要歇脚的这家客栈,距那姑娘的落脚处不过百余步,在同一条街的斜对面。
这南宫旭也已跟着进入了县城,不过早又变换了装束,脑后只得也拖起一条辫子来。将宝剑换了一副更不上眼的剑鞘,把皮囊塞进了一块极为寻常的蓝布包袱里。在距绿蜻蜓下榻的那家客栈不远处寻了一家客店住下,免不得添些儿碎银要一间上等好房,并让店家照料妥马匹。自个儿又收拾了一番后就向街上走去,瞧一眼绿蜻蜓入住的那家客栈,心想,无论前面那个少年人是不是小青,看来这个老白也还没惹出多少麻烦。我只要提防被他察觉就是了,等到了京城,先盯上那个胖子和秦贼才是最要紧的。
走着走着,自个儿摇头冷笑,想起一句话来,这一个追踪着一个的,连我已经是五个人,谁个是黄雀谁个是螳螂、蝉子呢?想来,必是最终得手的才能算黄雀。还不知在小爷我的身后还有无影子呢。一想到那秦贼,心头的一股怒气又要冒……
忽听有琴声和说唱声传来,循声过去,见街边一茶水铺前围坐有二三十人,远远望去,茶铺里面挂有一块比床单大不了多少的白布,上面有小小的人影儿晃动。靠近前去,方明白是在演皮影戏,顿时兴趣大增。
白色的帘幕上,一只猛虎正在纵窜跃扑尾巴扫动……只见一个汉子将手里的半截木棒一抛,飞身而上,一手按住猛虎头颈一手举起了拳头……
看客中响起一阵喝彩声,南宫旭知道这出戏名叫‘景阳冈武松打虎’。几年前也曾在其它地方看过皮影戏,但觉得眼下所见的要明显的精彩好看。他当然不知道,这涿州的皮影戏可是数一数二的。
离开这家茶铺,心头还在想着那当年的打虎英雄武二郎,是何等的神力何等的英雄!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走过一条胡同到了另一条大街。经过一家酒店门前,见里面有些热闹,也感觉腹内有些饥了。便上楼寻了个靠窗的座,要了壶酒随意点了些腌卤肉类和菜蔬,独自一人慢慢地吃喝。不多一会儿就将一支烤鸭、两只猪蹄和一钵猪肉粉条汤吃了个精光。摇摇桌上这只能装下两斤白酒的酒壶,也所剩无多。正思忖着是否再添些酒,忽听窗外有异声响起,从大街的东头传来一阵喧哗。
南宫旭瞥去一眼,见是一队威风八面的官军押着两只囚笼沿街走过来,一前一后的囚车内锁着两个人犯。待他拿起酒壶来,摇头将壶中的余酒喝了个底朝天。待这伙人马走近,听得下面的人声越发响了。
南宫旭瞥见邻桌的两位客人在急急地掩上了窗扇,他一时也没多想,便探出头去再一细瞧。这一瞧不打紧,可把他一下就惊了个膛目结舌。且不说他瞧见了啥,他的目光刚一扫视到那两个人犯的头面上,就已认出他两个有些像是——
两个人犯的脑袋已转为侧面,还未等南宫旭再要细瞧,忽听下面有人在大声呵斥,一队军丁的脑袋皆齐齐地转向这楼上。又听见他身后有人在呼唤,同时见两个军丁忽然抬起手来,手里握有弓弩。他只在目光一瞥间已从窗口急速地缩回身子,跟即就听得‘枴!’两声,一支弩箭插到窗外的右侧,另一支早飞进窗口,响声起时已插入屋内的那根中柱上。
南宫旭大怒,伸手就去拔肩背后的郭达剑,右脚一挺,左脚已踏上了窗框,只消腰腿略一发力……却被扑近前来的两个人从身后拦腰死死抱住……
“客官休得冒失!休得冒失!”
“使不得呀!使不得!也怪在下没与客官道明,不知客官是从远地而来……”
南宫旭见身后死死拖抱着劝阻他的是店家和那位伙计,邻座几位客官也劝道,千万惹不得官军呀,可别把人家的酒店给连累了。南宫旭只得气呼呼地退回座上,看着那个伙计轻轻地合上窗扇。
狗杂种们,真个是没把咱的性命放在眼里,欺人太甚了!眼前又浮现出两个熟识的面孔。怎么会是他两个,跑这么远来被逮住是为啥?
当夜,南宫旭很有些生闷气地一头倒在客栈的木床上,困觉前去伙房外烫脚,都是那店小二催请他第二遍才去的。
天穹上无月,有星星闪烁。北国的冬月,尤其在夜间果要寒冷些。这座位于北边的县城离京城已不远,寂静的夜间街上空无一人。二更锣声响过不久,有一黑影忽然在那条主街的尽头出现。这人影是南宫旭,昨日他正要从窗口跳将下去,先宰了那两个朝他放弩箭的家伙,再来个痛痛快快地挥剑挑花……
当夜,好不易等到了二更锣响过,他收拾停当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客栈。此刻,见那队官军走得远了,按观察过的情形,他判断了一下方位就沿这条街的屋顶一路疾行。身轻似燕几无声响,很快就到了一座修筑有高墙的大院前停住脚步。几乎在同时,街的另一头突然冒出一队巡查的官军。
南宫旭身形一拐,退回墙角的另一面,只轻身一纵,他人已悄声无息地立在了屋顶瓦背上。贴近两栋房屋之间的那堵封火墙伏下身子,把目光来朝左侧下方的街面瞅着,静静地等候。只见有十来个人的这队官军不快不慢地过来了。走在一侧的头目吆喝道:“都睁大眼睛仔细看着,严防这两个死囚的同党生出麻烦来……”
军丁们齐声应道:“是!”尽管军丁们一个个都将脖子扭动着,有的朝四下搜寻有的仰头朝屋顶张望,贴身伏在屋顶墙根的南宫旭并没被他们发现。算啦!就算你几个走运,要真瞧见了小爷的话,只恐怕有几个就要变成了短命鬼呢!他瞧着这伙人的背影心下骂道。 想着方才的吆喝声,他转念道,作怪!未必就因是抓了他两个?他两个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人物,用得着如此么?
俯身瞧去,便有些儿吃惊,只见这大院内有三栋房屋。北面正中的一栋是青瓦屋面的两层楼房,楼下的其中一间屋子窗户处还亮着灯光,门口站着两个军丁。相距不远处的另外两栋房屋,其中一栋与普通住房无异,而西面的另一栋是一个大约有三间屋子的平房。到此时才瞧得明白,这间关押‘人犯’的平房建得很是坚固,尤其特别的是,屋顶不是一般的青瓦屋面,而是用粗原木作檩子,上面铺着厚实坚固的三合土。
南宫旭他白日就瞧过,外墙当然是封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个小孔都没留。待一队巡查的军丁走过,南宫旭方从墙角一溜而下,身形一晃间,他人已至此屋尽头北端。在暗处蹲身一扫视间,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里站立有四个精壮的军丁,这倒没啥打紧。再一瞧他们的身后,是一扇只能容一人进出的小铁门,就其外形看去,这铁门很是厚重严实。
有脚步声传来,他只得悄悄移步隐于墙角后,立即将目光投向那四个看守,暗暗观察着他们的身腰,想寻觅那开门的钥匙。就在此时,从北面那间大房急匆匆过来一人,看模样像是个头目。见他走到此处,朝这几位看守铁门的军丁大声道:“将爷有令,除明日开拔外今夜不得再打开牢门,现将钥匙交给本官。”一副装腔作势的语调。
好啦,马上看小爷的手段!只要朝他五人的穴道一一点过,立马就能打开牢门了,南宫旭正要立起身来,又听有人大声在那间大屋喊道:“秦将军令!今夜要严加防范,各处巡查不得马虎。”随即又有一小队军丁从另一个方向巡查过来。
南宫旭一听,咦,未必就是这秦文彪?方才我还听作是相爷呢,我得先去瞧瞧是否是他,就这么一点大的地方,用得着如此么,未必还有啥鬼名堂?打量了眼下的情形,只得看看再见机行事。当下便沿着墙角处俯身移步,再顺着一个不大的花台接近了北面的那栋楼房。四下一瞧,决定既不上房顶也不从窗户处入手,只见他在东北侧的那根柱子前一靠,将身子一伸一耸,晃眼间便到了楼顶那根挑檐脚处。很快,神不知鬼不觉地已将双腿牢牢地盘夹在挑檐上,上身子紧贴于板壁。
透过一道细细的木缝,能瞧见屋内的情形,是两个人。那正在说话的果然是秦文彪,一时间,南宫旭胸中的仇恨犹如埋藏的火药一般就要爆裂。使着劲儿方定下心神。暗道,小爷我得瞧瞧是个啥人与秦贼在一起。
听秦文彪道:“……前不久阮大人到川边,本官恰巧因公务赴京,未能给阮大人接风,实不相瞒……至于阮大人的贵公子在川边是惹了些事,本官也知晓些,不过,就凭阮大人对朝廷的忠心,本官也……本官查禁烟土之公务必定要开罪某些人,做得欠缺之处也难免。却有流言蜚语对本官……那犯禁之徒……”
南宫旭听到这里心头咯噔一下,阮大人、阮公子、川边……?难道说的是义弟阮玉斌?那么这个老官员便是阮兄弟的爹了,南宫旭更加留神。
一位文官模样的老者说道:“……本官岂会对秦将军有所猜疑,何人不知,秦将军在川滇一带严查鸦片不辞辛劳……”
秦文彪道:“恭喜阮大人新近荣升至从一品,与本官——”
这位官员便是阮翰之,此刻他打断秦文彪的话,谦恭道:“本官岂能与秦大人相提并论,秦大人在从一品之职位较本官早了。”
秦文彪道:“本官也是时时替阮大人着想的,还有贵公子。”
阮翰之道:“秦将军太客气啦,本官岂能让秦大人劳神,咱们虽是文武有别,也是为大清江山各司其职……也不知我那犬子……”
秦文彪道:“少年人嘛,交友不慎也是常有的,不过——”
阮翰之道:“秦将军有啥就请讲,我不会纵容庇护犬子的。”
秦文彪道:“本官有些棘手的,是这一伙人当中很有些对大清不满铤而走险的逆贼……”
阮翰之神色大变:“啊——有这类人——”
秦文彪眯起眼睛,停顿了一下道:“阮大人别急,本官办事虽以秉公为首,不过,本官还是会替贵公子……阮大人就放心吧。”
阮翰之似乎才回过神来,拱手作礼谢道:“将军为下官那不晓事的犬子费心了!”
“本官记起一事。”秦文彪稍有停顿,道:“在朝廷官员中,十多年前有一人,名叫南文轩的兵部主事,不知阮大人可还记得?”
南宫旭听到爹爹的名讳,一时间只感觉头发都要倒竖起来,若不是强忍着,紧紧攥着拳头的手马上就要去拔肩背后的郭达剑了,还是只得紧咬着嘴唇耐下性子。阮翰之听秦文彪突然提起此人,一时不解其意,朝廷内谁不知道南文轩是异常坚决的禁烟派……点点头便回道:“都知道的,他是犯了朝廷重罪被老佛爷下懿旨所处决。”发出的语调显得平缓,虽然心中升出隐痛。
秦文彪道:“阮大人知晓?”
阮翰之点头道:“那年就听说将军手下的人得力,赶至这川蜀新都桂湖将一个老反贼和那个娃儿一并除掉了。”心中却如有针刺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