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庄
无争山庄距离言家本来就不远,来回不到两天的路程。
当初就是因为两家距离相近,原家这位小公子才被送到言家住了半年。
眼看已经走了将近一天,前来追赶的黑衣人大多已经不知去向,楚留香这才放下心,对言修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在路边歇一歇吧。”
依着他这般的脾性,怕是没有吃的就开始闹了。
前方不远处便是城镇,官道旁摆着个茶摊子,依稀坐着几个人在歇脚。
陆小凤下了马车,显然对附近的城镇比较熟悉,伸手对着远处遥遥一指道:“过了这个小城,向北便是无争山庄。 ”
楚留香奇道:“陆公子之前来过?”
陆小凤道:“我之前挖那忘忧草的时候去错了地方,差点挖到无争山庄去,后来才知道压根不在那里。”
“以前本来是有的。”花满楼被谢孤帆扶着慢慢下了车,淡淡笑道:“但是山上起了一阵大火,自此便绝迹了。”
陆小凤道:“那等害人性命的毒物,其实还是绝迹了最好。”
一行人在茶摊坐下。
伙计见他们腰间佩剑,知道都是练武的,也不敢怠慢,连忙端了茶来。
楚留香本以为这里好歹有些吃食供应 ,谁知道除了茶却是什么也没有,生怕言修然当着陆小凤的面露陷。
然而只见言修然规规整整的坐好,小孩子一般乖巧的坐在板凳上,一本正经的喝起茶来。
楚留香盯他一会儿,只见他坐着一动也不动,这才放了心。
然而他刚刚放心,忽然见言修然从怀里又一次掏出他那个装石子儿的小锦囊来了。
楚留香心中暗自一惊,这家伙不会又想拿他的石头来买单吧,这若是被陆小凤和花满楼看了去,又该如何解释?
他不找东西还好,,这一找东西,楚留香便看到他衣襟上粘了一块油污,想必正是刚才那只烧鸡留下的污渍,将他领子口那规规整整绣着的一片竹叶整个盖住。
楚留香见陆小凤和花满楼在闲聊,没有注意这边状况,便急忙问谢孤帆道:“我今日他将那烧鸡整个……“
谢孤帆:“我知道。”
楚留香瞪大双眼:“他如何做到的?”
谢孤帆道:“下口之前那烧鸡已经被内力震碎了,嚼都不用嚼。他若是饿极了,石头块也是能吃下去的。”
楚留香:“……”
天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从哪来的这些技能。
难道他一个堂堂贵家公子,以前竟常常挨饿不成?
楚留香心中正是狐疑,见言修然手里捻着那枚石子儿,屏息听着什么,忽然手指一动,石子儿便闪电一般离手!
不多时,头顶有鸟惨叫一声,竟直直落到言修然怀里来!
楚留香定睛一看,见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不偏不倚的掉到了他的膝盖上。
言修然脸上丝毫不动声色,袍子一掀便把鸟儿盖住了。
然而早就惊动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怀归更是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欢喜道:“爹爹你抓了个什么呀!”
言修然见已经暴露,无奈,只得从袍子底下把那信鸽拿出来。
楚留香侧目一看,只见那雪白雪白的信鸽脑袋被打了一个坑,早就没气儿了。
他哭笑不得:“你即便是饿了,也不该打别人家的鸽子。”
陆小凤倒是好奇地很,凑过来看:“你打了只信鸽?”
言修然也不回答,低头把信鸽脚上的信筒打开,只见那纸的一角纹着一片竹叶,上面是齐齐整整的一行字。
几个人凑着看了半晌,都面面相觑。
字是认得的字,连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陆小凤道:“这不是言家的信纸么?飞鸽传书来这个方向,是要送来给你的么?”
楚留香当下心中通明,这定是言铁衣要送到无争山庄去的,只是这信上写的什么却是无人知晓,想必只有无争山庄原少庄主一人能看懂。
陆小凤见言修然不答,心中之前的疑虑更甚。
他自小同言修然一起长大,加之有言老先生教导之恩,心中早当他是家人一般。
儿时建立起来的信任最为牢固,那种源自本能的信任已经蒙蔽了他一路,可是到了如今,他再也不能视而不见那些问题了。
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见路边一声喊:“陆小凤!”
一行人齐齐回头,只见路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青袍短须的健壮男子,他年纪不轻了,相貌清癯,见到陆小凤如同见到多年挚友一般爽朗开心,大步流星地走来,道:“真巧,真巧!”
陆小凤连忙起身道:“谢前辈!”
楚留香见他如此恭敬,心知此人断非常人,便也转头微微颔首。
只言修然坐着一动不动,面容僵着,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忽得将手 伸到另一边袖子下面,嘶啦一声将纹着青色竹叶的袖口整齐地撕下,藏入怀中。
陆小凤连忙给这人让座,介绍道:“这位是摩天崖的谢前辈。”
此名一出,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摩天崖的谢烟客,玄铁令主人,当年收回一枚玄铁令时闹得整个武林沸沸扬扬。
最先开口的还是花满楼:“晚辈花满楼,久仰前辈大名。”
谢烟客斜眼看他,手忽得在他面前一晃,花满楼防备不及,急忙倒退,然而那手掌已经险些打到他脸上!
其掌风之强悍霸道,花满楼当即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
但是他的手掌却半路稳稳停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青色的袖子下苍白修长的手,死死扼住他的手腕。
谢烟客一惊,回头看向那扼住他手腕的少年,冷笑一声:“我不过是想试试他听力如何,难道我还会欺负他一个晚辈不成?”
谢烟客其人,在正邪之间,性格贯是极为随意,除了一个信字极为遵守,其他的全然不顾,这些年杀人无数,好的坏的通杀,只看心情而已。
他见花满楼是个瞎子,心下便要逗他玩一玩,却不料此刻竟被一个年级轻轻的少年人扼住了手腕,心中登时大怒,当即便要和这少年动手。
言修然道:“他眼睛看不见,身上又有伤,你这么吓他,一点也不好。“
说起话来,固执地像个小孩,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却带着兴奋。
谢烟客被他一盯,竟浑身生寒,只那双眼睛极为眼熟,却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种熟悉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却是死活寻不到踪迹。
陆小凤生怕两个人打起来,谢烟客武功极强,言修然年纪尚小,怕是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陆小凤急忙道:“前辈请坐。”
谢烟客本要与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动手,却心里头莫名其妙怕他,陆小凤这般一说,那少年陡然松了手,他便痴痴坐下。
陆小凤赔笑问道:“前辈此行为何?”
谢烟客却是死死盯着言修然,骤然问道:“你叫什么?“
陆小凤正要开口介绍,却忽然听言修然道:“我叫一青。”
花满楼头一痛,心道又来了,又开始和人胡扯了。
言修然又指指楚留香:“他叫二白。我们两个是一清二白。”
谢烟客狐疑地看看他,见他身上穿着青色的衣裳,楚留香身上是一尘不染的纯白,两个人当真是一清二白。
谢烟客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姓薛?”
言修然原本还盯着他看,这时候,他手里头的鸽子忽然一动,他就走了神,低头玩那只鸽子去了。
楚留香连忙道:“无姓,无姓。”
跟这个小撒谎精呆久了,他都不自觉开始撒谎了。
谢烟客盯着玩鸽子的言修然看了半晌,心里暗想,这少年莫不是个傻子。
陆小凤坐在一边,早看出了个中不对,倒是不多嘴,只替言修然解围问道:“前辈此行却是为何?难道也是为那忘忧草而来?”
谢烟客一挥手:“谁稀罕那玩意!也就是你去挖着玩玩!”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小铁片来,愁眉苦脸道:“为这个!”
此物一出,空气忽然凝滞,即便是看不见的花满楼,也猜到了那是什么。
玄铁令。
谢烟客的玄铁令,有求必应,一共只三枚,赠与了曾经于他有恩的三位朋友。
第一枚玄铁令回收的时候,整个武林一片血雨翻扬,闹得极为轰动。
现如今,明显第二枚也已经回归了。
陆小凤见他拿出来,显然是不放在心上,索性问道:“不知道前辈这枚玄铁令又是为何?”
谢烟客冷哼一声:“哼!我昔日把这枚玄铁令给言家那老头儿,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他找我要儿子的!”
谢烟客气哼哼道:“我这玄铁令有求必应,江湖上多少人为之争夺,他可好,竟让我去给他找儿子!我上哪里找去!”
他此话一说,楚留香冷汗直下。
言铁衣竟请了摩天崖的谢烟客来!
此人习武一生,杀人无数,加之内力深厚,若真是动起手来,谁也落不到好。
好在他武功虽强,人却是漫不经心,竟就把这枚玄铁令丢在桌子上了。
谢烟客气道:“我连他儿子都没见过,如何给他找儿子!他儿子成了亲就往外跑,这有什么稀奇的,他竟让我翻遍江湖把他儿子找出来,真是气死我也!我本不想找,奈何这玄铁令我赠他之时说了有求必应,此刻竟真像只狗一般给他跑腿,谁知道他那混账儿子在哪个青楼酒馆里享福呢!”
“找他儿子便也罢了,还要我将他身边狐朋狗友一帮杀尽,他当我谢烟客是什么人,给他父子当和事佬吗,还是让他夫妻破镜重圆的媒婆!”
说罢,又问陆小凤道:“你同言家那个小混蛋一起长大,你倒是说说,他能跑到哪儿去?”
此言一出,周遭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言修然有一只小鸟儿。
怀归也有一只小鸟儿。
他捧着自己的小鸟,仰着小脑袋,看着谢烟客,忽然开口:“我爹爹就是——”
言修然猛地抬手,一把将小孩子的嘴死死捂住!
谢烟客猛地回头,见言修然捂着怀归的嘴,登时生疑。
谢烟客道:“他要说什么?”
言修然道:“没说什么。”
谢烟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让他说完。”
见言修然不动,谢烟客猛地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桌子,厉声道:“让他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