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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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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去取无香踪任幽的那副兰花图的时候, 陆小凤问言修然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忽然又肯给你看了?”

言修然把之前的情况翻过来倒过去想了想, 又想了想。

然而并没有得出任何有效的结果。

他送了金灵芝一颗小石子,金灵芝丢了, 他就再送一颗嘛。

送小石子也不行, 原公子好严格哦。不仅不让他送, 还威胁他不让他送。威胁不成功, 还要收买他。

可是小石子得罪谁了, 小石子做错了什么吗!

言修然想到头, 丧气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但是他好像觉得我做了什么, 然后又和他达成了什么不可说的约定,于是为了那个约定要给我看画。”

他一边说,一边无比认真地看着陆小凤:“但是问题是, 我不知道那个约定是什么。“

陆小凤:“……”

谢烟客原本正与言修然较劲,然而此刻这位原少庄主忽然说要给这几个人看一幅画,谢烟客也不是傻子,当即明白这小子从家里逃出来就是为了这幅画而来, 他在摩天崖住的好好的下山来逮小孩, 多半就是这画害的。于是也索性不再和他动手,一心要看看到底是怎么样一幅画要这小子跑这么老远, 老婆都能丢下不要。

至于楚留香, 他焦急地算着时间。

这个时候, 原随云那封信送到, 言家的黑衣人应该已经出动了。

不仅要算上那群死乌鸦快马来无争山庄的时间, 还要算上带着伤患下山的时间。

不多时,原随云亲自捧了这幅画来了。

画虽不大,却被格外珍重地存在一个镶金的檀木盒子之中,这位少庄主虽是自己眼睛看不见,却丝毫不舍得假手他人,亲自将盒子打开来。

楚留香见他将此画如此珍视,心中不由得好奇,他一个瞎子,既然什么也看不见,收藏此画又有什么含义呢?

原随云正要打开盒子,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声音,奶里奶气声音细的很:“爹爹,漂亮盒子里是什么呀?”

言修然摸摸他的头,道:“是你母亲当年一个朋友的画像。”

言修然记忆里对这位‘无香踪’任幽有点印象,正要解释,忽然听见原随云说道:“盒子打开之前我想告诉几位,此画价值千金,若是碰坏了,几位怕是赔也赔不起了。饶是千金,也买不来另一幅无香踪了。”

他这般一说,众人都集中精力,一心想看看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稀奇的画竟如此值钱。

只见原随云手指按住盒子,徐徐将其打开,一阵淡香传了出来。

他虽是看不见,却是熟练地将画取出,猛地迎风一抖!

众人定睛去看的时候,竟见那画上什么也没有,全然是一片空白!

谢烟客奇道:“你这小子,卖弄半天,竟是什么也没有!”

他话尚未说完,胸口猛地一闷,身上似是全无力气,全部内力竟如同空了一般!

原随云冷笑一声,将那卷轴一抖,竟抖出一柄短剑来,他整个人行动迅速,早已一把抓住了重伤的花满楼,将剑抵在他的喉咙上:“几位,退后几步如何?”

谁也料不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少庄主,武林中赫赫声名的贵家子弟,最重声誉的家族里出来的子弟,竟下作到亲自在画里下药,再对付几个中毒之人,甚至将剑锋指向身体最虚弱的花满楼。

他方才刻意说着画价值千金,无非是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注意不到空中异样的香气。

且既然是美人图,有几分香气又有什么奇怪呢?

最重要的是他乃是堂堂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所有人都听过他洁身自好少年成名的名声,又因他出身极好,做事礼貌周全,谁也没有怀疑过他,这才中了他的圈套。

这时,几名白袍人无声无息地围了上来,四方各有一人围住,手上的剑抵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陆小凤道:“原少庄主,你这又是何苦?”

谢烟客早就这小子心怀不满,方才他拿画的时候见他那般夸耀,心中便十分不屑,加之他站得最远,吸入的香雾最少,且内力深厚,此刻骤然对原随云出手,一手便猛地抓向他咽喉!

原随云冷笑一声,架在花满楼脖子上的剑动也没动,只手肘一抬,就猛地将谢烟客击中!

原随云淡淡道:“我最不担心你了,谢前辈。原本这所有人中,你的武功最高,底子最扎实,且心性最定,若是要着一阵雾便降了你,我反而没趣了。”

“可惜么,别人给的茶,看也不看便喝下去的,你是唯一一个了。”

他即便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也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亲和且不失礼貌的模样,那风度气质依旧令人神往。

他见谢烟客又欲要同他动手,叹了口气,好言相劝:“你喝了茶之后又与言公子打了一架,怕是毒发得更快,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谢烟客正欲还手,谁知没走几步,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楚留香道:“少庄主不惜给我们几个下毒也要将我们留下,到底是为何?这难道是无争山庄的待客之道吗?”

原随云脸上照旧挂着那淡淡的笑:“受人所托而已。”

说罢,又道:“我欲做的事情,本与谢前辈是一模一样的。可是谢前辈不愿意听我的劝,执意要将这位言公子带走,我也只能将他一并算进去了。”

他说完,淡淡一笑,道:“但是我本无意伤害几位,只是先请几位到我庄中坐坐,如何?”

只见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架着花满楼,向另一头走去。

院落的四处大门都是紧闭,只一扇门打开,几个人被剑架住脖子,一路走向尽头。

只见阶梯一路向下,竟是一个建在山庄之下的地牢。

一个白袍人将门打开,却是并不失礼,仿佛带来的不是什么囚犯,而是几位贵客一般,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就连将那大门锁上之后,也微微鞠了一躬,道:“告辞。”

原随云将花满楼、陆小凤、楚留香关入地牢之后,就把门锁上了,却把言修然、谢孤帆并怀归带走了。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楚留香和陆小凤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终于,还是陆小凤先打破寂静,道:“楚香帅,你……”

楚留香道:“我没事。我早觉得这位少庄主不对头,他说话的时候我便怀疑盒子里有玄机,因而屏住了呼吸。”

陆小凤见他想到一块去了,不由笑道:“我也没事。”

三人之中,只花满楼一人中了那毒雾,此刻见他两个人都没事,愈发不解道:“你们俩个既然都没事,为什么任由他把我们关进来?”

楚留香道:“一来,我们没看到那幅画,若是与他撕破脸,便连找到那副画的机会也没有了。二来,我倒要看看这位少庄主到底在搞什么鬼。最重要的是,我们与其和言家那些黑乌鸦正面动手,还不如先让他们放松警惕。”

陆小凤扶着花满楼坐下,道:“我没有楚香帅想得那么远。我们一行六人,只我们两个人没事是不行的。“

他看着花满楼,神情坚定地说道:“要走大家一起走,一个也不能落下。“

花满楼叹气道:“是我连累你们了。”

楚留香之前欺骗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此刻又连累他们两个被关起来,心中十分愧疚:“陆兄,花兄,之前骗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不对。你们还肯相信我,真是来令楚某无地自容。”

陆小凤道:“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 的人了,楚香帅何必如此客气呢?”

他说着,颓然坐下:“事实上我自幼与言铁衣一起习武,对他变成这幅样子,并不意外。”

“他本是天之骄子,骤然失去了一切,自然不甘心。只是堕落至此,过于可惜了。”

楚留香道:“是啊……”

陆小凤黯然道:“只是这位原公子,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竟也是这般令人不齿,这才是令我最吃惊的。你说修然被他带走了,会不会有危险?”

楚留香对此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这位原公子,扯走谁不好,竟然偏偏把言修然从他身边扯走了。唉,若是依旧在楚留香身边,他尚且还能克制一下这个小祸害,确保原公子不出事,可是他偏偏硬将小祸害带走了,这可坏事了。

楚留香甚至有点想笑:“说实话,与其担心那个小崽子,倒不如担心原少庄主。”

“他现在,已经是十分危险了。”

——————

地牢另一头。

潮湿的气息袭来。

黑暗在火光以外的地方翻涌。

方才原随云关楚留香等人的地方,乃是一个木头栅栏的牢房。

而如今他关言修然,却是一个全室用石块打造、又用生铁浇筑的大牢,牢门上挂着一个精钢的大锁,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言修然显然不像楚留香他们几个那么好对付,你让他进牢里头坐着去,他就是不进去。

不仅不进去,还站在门口跟锁玩上了,捏着那个锁不松手了。

直到原随云把那个锁抢回来,他才丧气地松了手,蔫巴巴地进了石室。

怀归紧紧地抓着言修然的袖子,虽然走进牢房很是害怕,却死死地同他贴在一起,一点也不敢放松。

谢孤帆见他家少爷被关进去了,连忙也要走进去,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进去,大门就猛地被锁上了。

谢孤帆吓了一跳。

被单个挑出来,他很是恐慌。

他原本就对原随云十足害怕,如今看见他的脸,更是牵连起不好的回忆,连忙道:“我和我家少爷在一起就行了……”

原随云也不理他,只转头走向地牢另一头,淡淡道:“你到这里来。”

谢孤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行,白袍人用剑架着他的脖子,他只能瑟瑟跟在后面。

只听走在前面的原随云冷不丁地阴测测笑道:“孤帆,你以为你一直不说话,我就不会认出你来吗?”

谢孤帆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道:“少庄主,我就是一个下人,我能做什么呢?”

原随云淡淡道:“是啊,就是因为你是一个下人,你家那位大少爷不会在乎你回不回去,能不能出现,是不是完好的——可是他的宝贝弟弟,他可是要完完整整的。”

一听到“完完整整”这几个字,谢孤帆当即预感不好,再不敢向前一步,瑟缩道:“我……我有话和少爷说……”

原随云冷漠地转身向他:“来不及了。”

“你这只眼睛,我想弄掉它很久了。”

他此话一说,谢孤帆孤身一人站在地牢里,登时如堕冰渊。

周身寒气四溢,仿佛深冬已经到来。

他背后一阵恶寒,咬紧了牙看着面前的原随云。同儿时相比,他长高了不少,翩翩君子的假象更是令人迷惑,只那副冷漠的神情却是一点也没变。

谢孤帆怕极了。

虽然怕极了,他却还是问出了口:“原公子,原少爷,原少庄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什么都不缺,为什么偏偏这么恨我?”

原随云漠然站着,心里清楚这可能是这个可怜的家伙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可是他丝毫不为之动容,甚至心里为此而感到愉悦。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只恨他一个这么多?

原因很简单啊。

原随云在心里冷笑。

因为那时候的你有朋友,我却没有。

不仅真的没有,连个假的也没有。

可是我好想好想有那么一个朋友,然而世上的人我全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他一个,我想他来做我的朋友。

这世上我唯一想要的一个人,却被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抢走了,怎么夺也夺不到。

你们一起习武、一起念书、一起玩弹珠、一起跑到竹林里挖雨后新出的竹笋。

可我呢?人人嘴上说着敬重我,心里却都怕我。

这种失落,在不满十岁的孩子的心里,像浪潮一样不断翻涌,撞上礁石后恹恹地沉没。

在那个年纪,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是一生最为鲜明的时候。

求不到、抢不到、等不到。

到头来,被他恨,被他骗。

原随云冷淡疏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笑容在他的脸上极为缓慢地一点点扩散开来,如同一片不断波动的涟漪。

他听见心里响着一个声音:

既然如此……

那便全都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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