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秋高气爽, 天朗气清, 空气中漂浮着阵阵桂花香。
萧玉锵在铜镜前整了整衣冠。
小厮逗趣,“世子今儿英俊的很。”不久前, 萧琢上了请立萧玉锵为世子的折子。若是寻常情况下, 萧玉锵一个义子是万万不可能继承萧琢爵位的,哪怕萧琢无子,百年后也只能除爵。
可当萧玉锵成为准驸马之后, 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这爵位以后就是自家外孙的。皇帝怎么不可能不答应, 原本就是他暗示萧琢上折子的。
鉴于萧琢功劳卓著以及准驸马的身份, 朝上并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萧玉锵扫他一眼。他在穿戴上向来随意, 可自打和昭仁公主确定关系之后, 忍不住上了点心。
小厮嘻嘻笑, 理了理他的衣摆。
穿戴得当, 萧玉锵神色松快地出了门。
“打扮的这么体面,是去见昭仁公主?”刚从轿子里下来的温御医打趣他。
萧玉锵脸一红,拱手见礼,“伯父, 您来了。”
温御医溜溜达达走近,上下打量一眼, “你义父说有好酒, 请我来的。他定的什么日子?我一来, 你就走, 故意的吧。”
萧玉锵不好意思, “实在不知道您今儿来,要不我肯定留在家里陪您。”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难道你媳妇比伯父更重要?” 温御医故意揶揄。
萧玉锵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您和义父慢慢喝,我早点回来。”
“还以为你要说今儿不出门了。”温御医斜睨他,“啧啧,有了媳妇,忘了伯父,”
萧玉锵赔着笑。
温御医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嘴巴甜一点,机灵点。”昭仁公主霸道了点,却是公主里的一股清流,从没听说她和侍卫不清不楚的。
萧玉锵面露赧然。
温御医哈了一声,年轻就是好呦。
目送温御医进府,萧玉锵才离开,他今天的确约了昭仁公主。
想着年轻人柔情蜜意,温御医颇为欣慰,小调都哼上了,见到萧琢后便笑,“一休沐就迫不及待的见面,年轻人呦!”
萧琢笑笑,示意他坐下。桌上摆满了下酒菜,还有两坛酒。
“烧刀子,这酒还是西北的好,”温御医惬意地喝了一整杯。
萧琢又给他倒满,“回头你带几坛子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温御医拿着酒杯,望望他,“眼里有血丝,昨晚没睡好?”
萧琢慢慢饮了一口酒,他一夜未眠。
“又去那里了。”温御医叹了一声,觉得这酒也没滋没味起来。
萧琢沉默不语,给自己杯中注满酒,又给温御医注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饱喝足,人的防备心会减弱。
萧琢啜了一口酒,眼望着温御医,开门见山,“我昨天半夜在息园看到了皇上和长乐公主。”
温御医手一抖,洒出半杯酒。
萧琢看着失态的温御医,“他们在祭拜清猗。”在皇帝他们离开之后,他又回到了息园,清猗坟前有祭拜过的痕迹。
温御医放下酒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说这是为什么?”萧琢目光灼灼直视温御医。
温御医脸色发僵。
萧琢昨天一整晚都在想为什么,长乐公主幼时蒙清猗照顾,祭拜在情理之中,可何至于选择三更半夜,尤其皇帝还在场。
为什么?
长乐公主是皇帝养在陆家的女儿。
师兄说清猗十分疼爱长乐公主,师兄还说过长乐公主每年都会去祭拜清猗。
答案昭然若揭,萧琢一点一点收紧五指,“长乐公主的生母是清猗,是不是?”如此一来所有违和之处都解释的通了。
温御医嘴唇动了动,手脚发凉,他终究是知道了。
萧琢闭了闭眼,“我上次回京,你邀我上凤凰山,让我看的是到底是清猗还是长乐公主?师兄,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温御医心乱如麻,怎么就被他撞上了,皇帝也是,大半夜地跑去息园,还好巧不巧地被师弟给遇上了。
“师兄,到了现在,你还要隐瞒下去吗?”萧琢直勾勾地盯着温御医,眼神压迫。
温御医嘴里发苦,“你都猜到了还来问我干嘛!”
心中那根绳啪的断了,萧琢捏碎了手中酒杯,殷红的血蜿蜒而下。那个孩子真的是清猗的女儿,清猗和皇帝的女儿?
一个猜测不受控制地冒出头,萧琢觉得自己疯了,可他忍不住生出奢望。
“那个孩子是靖宁十九年五月出生的?”萧琢声音发紧。
温御医看着他流血的手,依旧沉默。
“你说过,你治疗过幼年的她,以你的医术不可能看不出那孩子大概年岁。”萧琢步步紧逼,“你,是不是答应过清猗,不能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我。”
温御医眼角抽了抽,他倒是了解陆清猗。
萧琢眼眶发红,他想起了靖宁十八年,赢了一场战役,他回京领赏。喝的半醉,他不由自主地又上了凤凰山。
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过去一年,去年凯旋而归,他满心欢喜地准备迎娶她,迎来的却是她决绝的面孔。兜头浇下来的这一盆冷水,冷得五脏六腑都裹上冰霜。
他想去找她,可又害怕,那一天她决绝的情形历历在目,她说,他若是再敢踏进紫阳观一步,她就自绝。她说得出就做得到,他不敢去找她。
他下了山,拎了两大坛子酒上来,就坐在他们常常碰面的地方,一边喝酒一边在想,她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说好了待他凯旋,就嫁给他的。
朦朦胧胧间,他看见了清猗。
春梦了无痕。
一直到昨天,他都以为那是一场春梦,如果不是呢?
萧琢猛地攥紧手心,血液滴答直下,萧琢红着一双眼狠狠地逼视温御医,一字一顿一咬牙,“那是我和清猗的孩子!”
温御医眼底流露出悲哀,同时还有释然,这个秘密,他埋在心里十六年,无数次想告诉萧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如今终于解脱了,他没有违背对陆清猗的誓言,是他自己猜到的。
到这份上,要是还猜不出来,那师弟也就不是师弟了。
目睹温御医神色变化,萧琢呼吸急促起来,神情激动又茫然,他和清猗的女儿。
好半响,萧琢才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只一双眼却阴沉地能滴下水来,“现在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会去调查。”
温御医抽出手帕甩给他,“先把你的手处理下。”
萧琢草草收拾了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御医。
温御医其实知道的也不多,陆清猗怀相不好,皇帝就暗中安排他为陆清猗保胎,然后,知道了一个要命的秘密
陆清猗说她腹中孩子是萧琢的,如果不想萧琢死,就帮她圆谎。
当时的温御医已经知道萧琢那位神神秘秘的恋人就是陆清猗,再想自己师弟那个时候的确在京城。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敢冒险啊,所以他铤而走险帮着陆清猗圆了谎言。
虽事半信半疑,温御医却不敢向远在边关的萧琢求证,那会儿的萧琢可不是现在这般成熟稳重的性子,那就是个暴脾气。倘若是真的,陆清猗怀着师弟的孩子和皇帝在一块,想想他就觉得天崩地裂。
与陆清猗接触的久了,温御医便想怪不得萧琢会迷恋她了,对她的话也选择了相信。
说完之后,温御医看着萧琢,分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
萧琢双手微微颤抖,那个孩子,真的是他和清猗的孩子。萧琢努力回想着她的面容,却发现朦胧一片,记不分明。
他想马上去看看那个孩子,同她说说话,甚至抱抱她。
萧琢压下翻滚的心情,来日方长,眼底温情激动换成凌厉,“皇帝逼迫了清猗。”
温御医心头一跳,最担心的来了,为何他和陆清猗瞒着他,就是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那可是九五之尊。
陆清猗没同他说过,她和皇帝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他有眼睛,他看得出,陆清猗隐藏在心底的,对皇帝的恨。
……
那一年,陆清猗送走了出征的萧琢,想着如何向师父如何向家人坦白自己想还俗,一想少不得要提起萧琢,便不由得羞愧,她破了清规戒律。
不等她斟酌出妥善的说辞,就遇上了自己这辈子的劫难——皇帝。
不假辞色没有令皇帝放弃,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手段百出无效之后,耐心告罄的皇帝露出了帝王的獠牙,他强了陆清猗。
紫阳观和陆家的生死存亡在他一念之间,陆清猗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只能逆来顺受。
为了保护萧琢,她以近乎残忍的方式伤害了萧琢。而那一场意料之外的云雨,是情不自禁也是报复。
陆清猗一度非常希望腹中孩子是个男孩,那样,她一定会进宫。
皇帝毁了她的幸福,她就要夺了他的江山。
她都想好了,在他咽气前,她会悄悄告诉他真相,让他死不瞑目。
最终,生下的是女儿。陆清猗松了一口气,是女儿,真好!不用背负上一代的恩怨,被当成复仇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