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司礼监的值房里除了田丰跟郑谷外, 再无他人。
田丰看着自己的老师, 在皇陵蹉跎了三年,郑谷已经踏入花甲之年。
之前在宫内的时候,虽然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但郑谷的考虑周详, 心思缜密等,没有人能够比得过, 更是正嘉最为信任的内侍, 对其重用的程度, 堪比内阁首辅。
有时候田丰觉着郑谷太谨小慎微了,自觉许多事如果交给自己来做, 会果决漂亮很多。
但是直到现在,田丰觉着自己只怕一辈子也到不了郑谷的地步。
他慢慢地拿了一杯酒, 徐徐地喝完了。
眼睛闭了闭,重又睁开。
顿时之间,身边空空如也的值房内突然热闹起来, 有郑谷, 郝益,齐本忠, 张相, 这些人围在桌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田丰看见那时候的自己, 他揣着手挑剔地看着每个人。
当年田丰也如现在一样自视甚高, 总觉着将来比自己的师兄弟们都强。
皇帝最宠爱的是云液宫的薛端妃, 田丰跟着伺候过几回,也算是常出入云液宫了。
他挺喜欢云液宫的宫女云秀,悄悄地撩拨过几次,但云秀从不理他。
这如果是别的宫的小宫女,田丰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也许会用点别的手段,但是云液宫自然不是寻常之地,这里的小太监宫女自然比别的地方尊贵许多,且薛端妃心肠最和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手底下的人给欺负了。
所以田丰只悻悻地收了心。
那天,有个人来找田丰,居然是问他此事。
田丰没想到竟会有人知道此事,又怀疑是不是云秀跟别人提起过。
那人笑道:“田公公莫要着急,我并无恶意,只不过云秀那里,就不一定了。”
田丰听这话古怪,便问:“这是何意?”
那人道:“听说云秀姑娘很不高兴,向着端妃娘娘告了状说你欺辱她,以端妃娘娘的性子,只怕不会坐视不理,如果再给皇上吹个耳旁风,你田公公只怕就人头落地了。”
田丰果然魂不附体,因为不知怎么办好,只是胡乱分辩,说自己并没有之类的话。
那人却又道:“有没有,云秀已经一口咬死了,只是公公如果想顺利脱身,我这里却有一个法子。”
田丰忙问什么法子,那人道:“你只需要仔细盯着,假如这两天皇上去云液宫安置,你就把郑谷郑公公替换下来,自己代替他当值。”
田丰半信半疑,道:“你不会是哄我吧?”
那人道:“哄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总是要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才能做呢。”
于是果然等到了那天晚上,皇帝打坐之后,来至了云液宫。
那时候田丰本没跟在御驾旁边,听了消息后才狂奔而来。
正皇帝吃足了酒肉,端妃娘娘伺候着他入内休息去了。
田丰好说歹说,甜言蜜语的蛊惑着郑谷,替了郑谷的值,自己在外间伺候。
他站等的时候,自然听到里头那些异样的响动,一时心头想入非非。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云秀走过来看了一眼,田丰心里正痒痒的,见了她便凑上前道:“云秀妹妹,你来看什么?这儿可不是你能来的。”
云秀狠狠地瞪他一眼,忙不迭地退后去了。
田丰看她丝毫情意都没有,又想到那人告诫自己的话,犹如一盆冰水浇了下来,只恨得咬牙道:“什么时候让你死在我手上,才算是知道我的厉害呢!”
田丰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才说完了这句话后不久,就出了事。
那会儿田丰因听了里头的动静,又被云秀冷落,他一气之下,便走出了内殿,想找个宫女杀杀火气。
因知道皇帝最喜端妃,而且今日又吃的鹿肉,服了丹药,这一番折腾,总要大半个时辰。
而且端妃这边自有伺候的人,倒是不用他紧着在跟前。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田丰估摸着里头该消停了,于是忙又折回来,谁知还没进内殿,就听到里头一声惊呼,大叫:“快来人,有人刺杀皇上!”
田丰吓得色变,才要冲进去,隐隐约约又听到:“皇上!皇上厥过去了!”又有人叫嚷速速拿下云秀,田丰这才知道所谓行刺皇帝的人,竟是云秀。
出了这么大的事,本来是该皇帝身边的人出面的,假如郑谷在的话,以他的经验,立刻就能把此事压下,然后再做打算。
可是郑谷不在,田丰见势不妙,却也不敢露面,仓促中已经有人通知了梧台宫,又请了太后前来。
直到惊动了太后,郑谷那边才得到消息,也急忙赶来,但是太后却已经迅速地做了决断,皇帝重伤昏迷不醒,郑谷又怎能奈何得了盛怒之下的太后?
***
此时此刻,郑谷听田丰说完,并没有提别的,只问道:“那天真的是云秀动手的吗?你可亲眼见着了?”
田丰说道:“我在那里的时候,她的确曾去探了一眼。后来我听见出事了的时候,已经有人把她拿下了。不过这么多年,我也暗中调查过,这云秀原来有个同乡,在甘泉宫当差,不知为什么惹怒了皇上,便命人将她杖毙了。我想云秀一定是因为这个怀恨在心。”
郑谷点点头:“这也有些道理,不过,为什么会有人命你把我替了去,难道是早知道会出事,所以才调开我?那个叫你调值的是谁?”
田丰咽了口唾沫,仍是犹豫。
郑谷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罢。撕撸开了就好了。”
田丰道:“若是别的人,我也不敢随便应承,原本是太后宫里的一个嬷嬷。”
郑谷并没有显得很惊愕,只道:“你确定是太后宫里的人,她现在可还在?”
“现在不在了,在那件事情发生后,不多久就从宫内消失了,但我确定是太后宫内的。”
郑谷沉吟:“消失了……”
田丰欠身给他斟酒,一边说道:“师父,这件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太后的人让我调班,我能不照做吗,而且皇上是太后的亲儿子,难道太后还会想谋害皇上吗?”
郑谷说道:“虎毒不食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田丰当时已经不是才进宫的新人,不可能不知道宫内每一项的细微调动变化,都可能引发无法估量的变故。
他同意那人要求的时候,就已经默许了这种后果。
郑谷心里明白,只是不说。
田丰道:“就是说,照我看,还是云秀那奴婢胆大包天想给她的同乡报仇而已,至于端妃娘娘,也未必真的是同谋,多半是给牵扯进来的,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郑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再照你看来,何皇后在这件事情里,可干净吗?”
田丰道:“当时是梧台宫先惊动了的,如果何娘娘真的是个慈悲明理的人,自然也会先行压下,或者等您老人家去了再做商议,可她偏去告诉了太后,这当然是因为她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太后是不会放过端妃的。”
郑谷道:“有没有可能,是太后跟皇后联手对付端妃?”
田丰笑了笑:“师父,这叫我怎么敢说出口?”
郑谷瞥他一眼:“你不敢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田丰又喝了口酒,才说:“这些年来,徒儿心里也有过猜测,方才经过您老人家这么一番提点,突然有些明白了,也许这个局,的确是太后跟皇后联手做的,他们想陷害端妃,从而搞垮薛家,毕竟当时薛将军的存在,一则打压着皇后之父何贯将军,二则,不是有那种传闻吗,说是薛将军拥兵自重,想逼皇上彻查颜首辅跟颜家……唉,这也是薛将军太不会做人的缘故啊,一下子得罪了两位后宫的主子,还能有活路吗?”
郑谷道:“只是他们没想到,云秀心里还惦记着给同乡报仇,所以假意栽赃变成了真刺杀,太后见状,索性假戏真做,一下子便将端妃跟薛家尽数整倒了。”
田丰道:“是了,说起来,当时云液宫的宫女有好几个,最先叫人去给皇后报信的那个云碧,向来跟云秀不大对脾气,太后处置了云液宫那么多人,这云碧却仿佛没有遭殃,后来听说出宫去了,难道说她是……”
郑谷并没有再问下去,只叹息说道:“田丰啊,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了,这酒,也喝完了。”
田丰忙道:“我再叫人添了来。”
郑谷示意他坐下,说道:“你说,如今皇后已经死了,其他涉案的人,也多半都不在了,唯一在的是太后,可却是万万动不得了。偏偏皇上现在还想给薛家翻案,若说是云秀自己做的,好像不足以平民愤。那该如何是好呢?”
田丰眨了眨眼:“师父向来是最明白皇上心意的,您的意思是怎么样,徒儿们就照办便是了。”
郑谷说道:“我的意思……是推一个现成的人出来。”
田丰起初还有些惊奇要推谁,但是望着郑谷默然的眼神,田丰突然跳了起来,几乎把桌子都震得动了动。
田丰如见鬼怪般盯着郑谷:“师父,您老人家可别吓唬我。”
郑谷道:“我没有吓唬你。你想想看,当年的事情何其惨烈。皇上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明白端妃的冤枉,也替端妃恼恨,所以先前梧台宫走水,皇上竟然没有命人去救,由此可见皇上的心里还记恨着这件事,且记恨的厉害呢。”
“但是这件事不是我做的!”田丰尖声叫道,“师父,您得给我向皇上禀明啊。”
“皇上什么不知道?”郑谷默然看着他,“你以为这么多年,皇上让你东奔西走做了那么多脏手的事情,是因为什么?”
田丰踉跄倒退,两只小眼睛瞪得极大。
郑谷道:“咱们这些人,都是主子脚下的泥,主子什么时候踩一脚,或者甩开,都是天经地义。”
田丰厉声尖叫:“不,不!”他扑上前,抱住了郑谷的腿,“师父,您不能把我送出去。”
“不送你,送谁?”郑谷将目光移开,看向别处,“当年若不是你换了我的班,若是我守在主子跟前儿,纵然有十个云秀也靠不了身,端妃娘娘无缘无故遭受那样的折辱,总要有个人偿还,皇后是一个,她已经先去了,你,也得是一个……你之后会不会还有人,我也不知道,就看主子的意思,或者天意吧。”
田丰直了眼睛:“偿还?难道说是……凌迟?不,我不……”
他松开郑谷的腿,踉跄往外要跑,门口却有两名慎刑司的内侍现身,将他拦住。
郑谷并不看他,只说道:“当初早在我离开的时候,就曾告诉过你,让你平日里少做些造孽的事,多积点阴骘,你大概只顾高兴从此可以不听我的话一心往上爬,恨不得一脚把我踹的远远的吧。”
田丰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郑谷见他渐渐失控,便说:“堵上嘴,悄悄地带走。”
慎刑司的人冲过来,把田丰架住,带了下去。
秋风萧瑟,天气转凉的时候,京城内传出两件奇事。
第一,是失踪已久的大皇子原来并没有死,而是给当日的张天师所救,一直寄养在道观之中,如今已经合浦珠还,天家骨肉团聚。
如今三皇子年纪还小,若无意外,将来继承大统的自然就是这位才回来的皇子赵琮了。
第二件事,便是皇帝下诏让镇抚司,东厂慎刑司联手,重新彻查了当年的云液宫行刺、以及薛家被指控阴谋篡逆的案子。
三司联手很快就有了结论,原来是当年的薛将军手下的何贯,妒贤嫉能,又一向不服薛将军的清正廉明,所以勾结宫内之人,阴谋陷害。
何贯跟田丰两人,皆判凌迟之罪,也算是宽慰端妃在天之灵。
真相大白之后,皇帝追封了薛将军为一等忠勇公,昭烈大将军,立功德碑,建忠勇祠。
薛家满门,得以平反之余,上下皆有追封。昔日但凡是跟随薛将军的将领们,由兵部统计,逐一封赏。
除此之外,皇帝还将北境都郡改名为“薛城”。
***
端妃跟薛家给平反之事,宫内自然也传的沸沸扬扬。
这几年来此事一直都给压着,宫人钳口结舌不能多言,如今端妃的污名终于给去除了,但凡是有些良心之人,自然都觉着是天理昭彰。
然而永福宫内,却又有另外一番不同的情形。
太后看过了那对外的诏书,气的色变道:“‘薛城’?把险要关隘起名为薛城,那这天下是不是也要改个名姓此爱好,哼!皇帝对薛家的恩顾,真是到达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可见他心里的确是放不下当年的事。哼,当年如果不是哀家狠心……我看皇帝还得优柔寡断,继续纵容那个薛之梵,最终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嬷嬷劝道:“娘娘不必为这个生气,反正该死的人都不会复生,如今只是平反而已,好歹那威胁颜家的势力已经不复存在了。”
“没了薛家,何贯也给干掉了,现在兵镇北境的,是那个叫郑玮的,那却是虞太舒举荐的人,就等于是夏苗的人,皇上如今对他十分重用,我看,指不定又事第二个薛之梵。”
嬷嬷道:“娘娘想是多虑了,何况皇上也不是当初给端妃所迷的时候了。”
“不是还有个和玉吗!这个更厉害,”太后皱皱眉,忧心不已,“偏偏她是出身高家,现在高家,夏家,还有个虞太舒联合起来,内阁里几乎要翻天了,皇帝竟也不管。得想个法子……尽快的想个法子才好。”
太后喃喃低语之时,外头有内侍前来,报说:“太后娘娘,宝福公主又不肯进食了。”
颜太后正在气头上,闻言大怒:“她又怎么了?”
嬷嬷忙道:“自打江恒身死狱中,公主就一直恍恍惚惚寻死觅活的。”
太后这才想起来,不禁冷笑道:“有人替她们家翻案呢,她居然一点儿也不高兴吗?之前为了江恒,还跑到哀家这儿求情,真真是看不出,才多大点儿,已经开始自己对男人动心思了,跟她那个狐媚的娘是一个样儿的。”
嬷嬷挥手示意那太监退下,低声劝说道:“娘娘,还是派人去看看的好,如今皇上才给端妃翻案,这宝福公主毕竟是在咱们这里,宫里多少只眼睛都盯着,若是这会儿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会叫人说闲话,皇上那边儿必然也过不去。”
太后拧眉想了会儿,才说道:“真真是不知好歹,死了的不消停,活着的也这般无知。”
正要派个人前去探视,突然又想到:“且慢。”
那嬷嬷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太后说道:“之前宝鸾所做的那件事,做的很好,和玉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她是栽在那个小女孩儿手中,如今眼见情势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倒是可以再让这孩子做一回好事。”
嬷嬷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笑了笑:“不忙,你派个人去探望宝福,顺便儿告诉她,江恒是因为服了和玉的毒才死了的。”
嬷嬷立刻会意:“奴婢遵旨。”
太后满目算计,又含笑说道:“再把宝鸾给我叫来。”
***
这天,宁康宫来人,说是宝鸾公主着了寒邪,病倒了。
薛翃即刻出了云液宫,前往探望。进了内殿,果然见宝鸾靠在床头上,无精打采,神色惶惶。
自从那一次宝鸾骂过薛翃之后,宝鸾再也没有主动前往云液宫,倒是薛翃不以为忤,自打好了后,便时常过来瞧这孩子。
只是宝鸾毕竟不像是之前那样爱说爱笑爱撒娇的模样了,待她也总是冷冷淡淡的。
此时,宝鸾转头见薛翃来了,便一翻身,把被子拉高。
薛翃在床边坐了,轻轻握住她肩头:“公主?”
宝鸾缩着身子,一动不动,薛翃想拿她的手出来诊脉,宝鸾却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只管躲着。
薛翃只得说道:“公主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讳疾忌医如何了得?”
宝鸾闷头道:“你又不是真的大夫!”
薛翃道:“那我叫太医来可好?”
宝鸾道:“我不用你管,你别理我。”
薛翃默然,如此半晌,才说道:“皇上下诏,为端妃跟薛家平反了,公主可高兴吗?”
宝鸾并不做声。
薛翃道:“我以为你会高兴些呢。”
“有什么可高兴的?”宝鸾突然大叫,她翻身坐起,瞪着薛翃道:“我母妃又不能活过来了!”
薛翃一震。宝鸾瞪着她,眼中只管流出泪来,却又一翻身趴到,嚎啕大哭起来:“母妃!”
薛翃望着小孩子痛哭的样子,眼中酸胀难当,她上前将宝鸾抱起来,小孩子还要挣扎,却给她不由分说地抱入怀中。
宝鸾给她紧紧地抱着,无法挣脱,而她的怀抱这样温暖熟悉,令人贪恋。可是……
宝鸾泪流不止,叫嚷:“我讨厌你,你对我是虚情假意的,再没有人像是母妃那样是真心地疼爱我们了。”
薛翃道:“是,我知道。没有人比得上。”
宝鸾听了这句,却更心酸大哭道:“我想母妃,平反又有什么用,我只要母妃。”
薛翃难以忍受:“别哭,好孩子,别哭……”
这瞬间,薛翃几乎要向宝鸾承认自己就是端妃。但在她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宫女送了药上来:“公主,该吃药了。”
宝鸾一愣,猛然抬起头来,犹如受惊。
薛翃看着那碗药,目光微动:“是谁开的药方?”
“是太医院的刘太医。”
薛翃接了过来,顷刻一笑道:“刘太医先前就负责给你看病,这药必然是好的。公主,不如我喂你喝了罢。”
宝鸾看看那药,又看向薛翃:“我……”
薛翃微笑:“喝了药,病才会好。若是端妃看见公主哭的这样,一定会不安生。”
宝鸾的眼中又滑下泪来,嘴唇颤抖。
薛翃舀了一调羹药汁,送到她的嘴边。
宝鸾紧闭着嘴唇,过了会儿才道:“我、我怕苦,你……”她竟不知说什么似的停住了。
此刻薛翃身后那宫女却向着她使眼色,宝鸾流着泪,终于又继续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尝尝苦不苦?”
薛翃一怔,然后道:“好啊。”
她捏着调羹,将药汁调转,送到自己的唇边。
宝鸾的眼睛也跟着慢慢地睁大,几乎屏住呼吸。
薛翃看着那勺子药,又看看宝鸾,温声道:“其实,公主的母妃,一直都在陪着你。我、我知道比不上她,也知道公主对我有些误解,但是,我疼爱公主的心意,跟端妃是一样的。我愿意为公主做任何事。”
薛翃说罢微微一笑,张口要喝那药。
宝鸾眼睁睁地盯着她,当看见她唇角微张的时候,宝鸾突然扑过来,一把将药碗打落:“不要喝!”
药碗给打翻在地,跌得粉碎。
宝鸾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的药汁,道:“这里头有、有……”
薛翃却没等她说完,便将她重又紧紧地抱入怀中。
宝鸾僵了僵,然后终于放声哭道:“和玉!”
薛翃听着女孩子稚嫩的呼唤,忍不住也落下泪来,但心里却快慰异常。
薛翃早嗅到那药中有异,只是不知宝鸾知情不知,所以故意假装没有察觉的……如今却已经试了出来,这孩子并没有让她失望。
但就在这时候,有人道:“宝鸾,你干什么!”
宝鸾身子一抖,从薛翃怀中抬头,却瞧见了是宝福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宝福盯着宝鸾道:“你还跟她这样好?”
薛翃缓缓放开宝鸾,望着两个孩子。宝鸾嗫嚅着,流泪道:“姐姐,和玉、和玉不是坏人。”
宝福厉声道:“她不是坏人谁是?从一开始她就利用你,终于现在迷惑了父皇,还把母妃的宫殿都给占了!她、她……还害死了江指挥使!”
宝福说到这里,泪落如雨,她瞪着薛翃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恨不得杀了你!”
宝鸾急道:“姐姐,不是的,和玉不是的。”
薛翃握了握宝鸾的手,站起身来。
“到底是谁害的江指挥使,你不是该最清楚吗。”薛翃望着宝福。轻声说道。
宝福一愣:“你疯了,你说什么!”
薛翃道:“皇上为何为难江指挥使,你跟在太后身边,会不知道?”
宝福脸色一变:“你……”
身后宝鸾低头,面色惴惴,欲言又止。
终于宝福冷笑:“现在你还想挑拨离间?我都知道了,是你的毒害死的江指挥使。”
“那是谁送他进去的。”薛翃淡淡说。
“有何可说的?无非都是你害的!”宝福大叫。
突然宝鸾道:“姐姐……”
“你闭嘴!”宝福有些失去理智,转头怒斥。
薛翃皱眉。
“不,”这次宝鸾却没有退缩,她忍着泪,继续说道:“是、是太后娘娘让我……教导鹦鹉念江指挥使,太后还让我到养心殿,让父皇知道的。”
宝福听得真真的,但却无法相信:“你在说什么?”
宝鸾哭道:“太后说和玉是坏女人,若是我这样做的话,父皇就会罚她。我虽然不明白,但是我觉着太后说的对,所以我、我才……”
她羞愧地看向薛翃,深深地低下头去。
宝福倒退两步,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薛翃走前要扶她起来,却给宝福推开。
呼吸急促,宝福始终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真相,她胡乱地摇了摇头:“不,我不信。”
薛翃道:“她是你嫡亲的妹妹,你不相信她,去相信别人吗?”
“不用你说,”宝福闻言瞪向薛翃:“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引起的!说到底江指挥使也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也不会……”
话音未落,薛翃已经一掌掴在宝福的脸上。
宝福给打的往旁边歪了歪头,然后她匪夷所思地:“你敢打我!”
“我敢,”薛翃看着自己亲生的女孩儿,道:“这是替端妃打的。我不相信端妃教出来的,是是非不分的孩子!或者说自打她去了,你就长歪了,连黑白好赖都不分了?”
宝福又气又难过,流着泪瞪着薛翃:“你、你有什么资格替母妃打我,你是什么东西,住了云液宫,就以为自己是我母妃了吗?!”
宝福说着爬了起来,转身往外跑去,宝鸾叫道:“姐姐!”宝福置若罔闻,一直出宫去了。
这夜,薛翃便留在了宁康宫。
小公主解开了心结,格外地缠着薛翃。又说:“当时你才来宫内,治好了我的病,我其实并不喜欢你,可是大家都说父皇喜欢你,所以我想……你可以保护我,可以帮着我对付那些坏人,我才对你好的。”
说了这个,宝鸾脸上流露惭愧的表情:“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不是利用我的,你是真心为了我好,除了母妃,你是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了。我都知道。”
她仰头望着薛翃:“上次太后指使我干的事,其实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和玉。”宝鸾流着泪,扑到薛翃怀中。
薛翃揉了揉她的头发:“今儿为什么推翻了那碗药?”
宝鸾将脸埋在她的怀中,幸福的蹭了蹭,低低道:“我舍不得你!上次听了太后的话我已经很后悔了,这次若还听她的,我怕……没了你我不知会怎么好。”
薛翃昏厥那几日,女孩子心中愧疚忐忑,怕是因自己的缘故让她有个三长两短,暗中偷偷地跑到云液宫探望薛翃,却偏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如今解开心结,如失而复得,心中的欢悦自然无法形容。
薛翃抱着宝鸾,此刻才有种踏踏实实、母女天伦之乐之感。
不料正在喜欢之时,外头小全子来说:“仙长,永福宫那边好像有动静。”
***
且说之前宝福匆匆地跑回了永福宫后,本想跟太后控诉宝鸾的无用,和玉的猖狂。
但是太后却并不在正殿,只在小暖阁里。
宝福等不及人进去传报,自己便跑了进去,将到暖阁才放慢脚步。
正要抬手敲门,突然听里头颜太后说道:“不知道宝鸾那个丫头这次做的顺不顺利。”
嬷嬷道:“小公主倒是极为伶俐,看着比宝福公主还聪明许多呢。上次教导那鹦哥儿,那么快就教会了。事情也做的天/衣无缝。”
这句话刺入耳中,宝福突然觉着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却听太后笑了两声,说道:“就因为她这点子聪明,倒是让哀家有些不忍心了,本来今日那药,是想让他们两个喝了的,——想想看,皇上最疼爱的端妃的女儿,跟他的新宠同归于尽了的话,皇帝却是埋怨谁去?”
嬷嬷道:“原来太后先前是这么打算的?太后到底心慈。”
“是啊,年纪大了,不想做那些事了,就只除去和玉便是,等把宝福远远地嫁了,留下宝鸾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嬷嬷说道:“是了,若是和玉毒发身亡了,皇上会不会怪罪宝鸾公主?”
颜太后道:“如果他真的因此怪罪宝鸾,那可就好笑了,才发了上谕给薛家正名,如今又要为了个新宠为难端妃留下的女儿,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嬷嬷笑道:“还是太后英明。”
颜太后也笑:“让哀家觉得荒唐的是,这和玉自诩薛翃对她有恩,所以自打入宫后,便百般地对宝鸾宝福示好,又百般地挑起事端,把后宫那么多人拉下马,撺掇着皇帝给薛家翻案,后面这件儿还真给她做成了,只不过前面这件,哈哈,也算是她求仁得仁,自食其果罢了。”
正说到这里,门“彭”地给推开了。
太后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却见是宝福站在门口。
面上的慌张之色一闪而过,太后看一眼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假作无事的,问道:“公主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跑来了?”
宝福瞪着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后皱皱眉:“你这丫头,越发无礼了,说的是什么?”
宝福走前两步:“你居然利用宝鸾害了江指挥使,你还想把宝鸾也一并毒死,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我绝不会相信……”
宝福的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泪几乎落下,又生生忍住:“我虽然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可却想不到,竟是这样讨厌我,讨厌我们,你的心肠又是这样歹毒!”
颜太后听到这里,面上才露出厌弃之色:“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说。赶紧退出去,不该说的话,不要信口胡说,小心祸从口出。”
宝福红着双眼笑道:“太后是在威胁我吗?如果我把今日听到的话说出去,太后也要杀了我吗?”
太后喝道:“你疯了?”
宝福道:“我是疯了,从当初你做主害了我母妃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是给你吓疯了的!我不想自己也变得跟母妃一样下场,才会讨好你,可现在我才清醒过来,你原来才是最坏的恶人!”
宝福说着,举手把桌上的茶壶瓷杯抓起来,狠命地扔向了太后,那茶壶里是新冲的茶,水还滚烫,热水飞溅,疼得太后惨叫起来,那嬷嬷急得忙来保护。
太后忍着痛喝道:“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押下!”
门外已经有太监跟宫女闻声冲了进来。
宝福奋力将桌子掀翻在地,见有人来捉自己,便叫道:“你又想来害我了吗?也想把我凌迟处死吗?你做梦!”
宝福俯身抓起地上的一块尖锐的瓷片,回手抵在自己的颈间:“宝鸾说的对,这宫里没有人真心对我们,没有人!你这恶毒的女人,我死了后变成鬼也要来找你索命!”
太后惊魂未定,听了这句冷笑道:“是吗,就像是你那个已经做鬼的母妃吗?哀家就在这里,让她只管来!”
宝福听着,眼中的泪刷地落下来,打在她握着碎瓷片的手上,手已经给割出了血,宝福却感觉不到痛。
正要自寻短见,有一只手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耳畔有人道:“松开!”
声音很轻,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