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电话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打来。

其时安娜正在准备晚餐。单身生活和特殊的工作使她随意惯了，饮食起居毫无规律可言，晚饭更是可有可无。半年前与男友分手，结束了这段仅维持一年、被她称之为“荒唐”的短暂恋爱。分手，她没有太多的伤感，正如恋爱她没有太多的喜悦。

工作就是写写画画，文字啦，插图啦，然后投给杂志社。无人催，无人管，自由自在。经济上她要求不多，加上父母的支助，她倒从未为钱发愁过。

电话中，男子依然用平静的语气向安娜约定了六点二十分在一个咖啡厅二楼见面。那间咖啡厅，她倒是去过几次，位于闹市，离她住处不算太远。但听他说话的时间里，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唯有烟火闪烁的画面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如何都挥之不去。

安娜提前赶到了咖啡厅等候。此时下班时间已过，店里顾客几乎满座。她在二楼一个角落坐下，要了一杯咖啡慢慢抿着，享受着店里恰到好处的凉爽冷气。

六点十五分，一个黑衣男子悄悄坐到了她的对面。

“听着，”男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语气仍是平静。果然是电话中的男子。“我只有半个小时时间，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男子面容削瘦苍白，胡子像是刚刚刮过。头戴黑色中檐帽，身着黑色长袖衬衣、洗的泛白的黑色西裤、和已经掉皮变形的黑色皮鞋。在他身上，每一件衣服都显得不太合身而略显邋遢。但仍可看出，这已是他精心挑选过的装束。

安娜微笑着点点头，问道：“咖啡还是果汁？”

对方稍一迟疑，问：“有啤酒吗？”

于是叫来侍者，要了大杯加冰啤酒。等待时间里，安娜再次默默打量了他一番，确信记忆中并无此人。身处这样的环境，男子有些不太自然，神色略显惊慌，双手在腿上使劲交叉握着。

“别紧张，时间够用。”安娜安慰他说。

他微微一笑，笑容稍纵即逝，轻声说道：“没想到这么多人……”

啤酒上来后，他连着喝下几口，状况稍有改观，双手交叉放在了桌上。

“怎么知道我在找晓磊的？”安娜看着他默默问道。

男子用手指点了一下额头，回答：“感应。”

“感应？”安娜疑惑不解。

“这个……怎么说呢，就是突然之间脑海中闪出一条信息：安娜在找晓磊。——其实，不应该称之为‘信息’，是既非文字又非画面的那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是突然之间就知道了？”

男子狠狠地点了下头，“对！是这样的！”

安娜笑了一下。对此回答，她当然不信。又问：“那我的电话也是感应到的？”

“这个不是！”他摇摇头，“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能感应到的！你不是经常发表文章吗，打去杂志编辑部找个适当理由就得到了！”

这样回答还算过得去。安娜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说一下晓磊吧，也就是黄晨阳。我查了同学录，有这个人——晓磊是他的小名？”

“不是！”他摇摇头，神色甚是庄重，“他只有一个名字，就是‘晓磊’，没有姓！‘黄晨阳’是他在中学时用的，他自己起的。”

“那他还有其他的很多名字？”

“是！我所知道的就不下十个！也就是说，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就随口说出一个来。但真名，他只对愿意结交的人说。”

安娜更是迷惑不解：“何苦这样？”

对方喝了两口啤酒，缓缓说道：“电话中我就说过，这个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是跟他的家庭有关。他从小就是个孤儿，父母给他的名字是‘晓磊’。当然，肯定有姓。但他深度隐藏了这个姓，也基本上对所有人隐藏了这个名字。原因嘛，没人知道。我想，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躲避一些麻烦，甚至是灾难。”

安娜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默默思考他的话。

他接着说道：“之所以这样想，也是有理由的。他五岁时，父母双双去世。后来被人领养，养父又在他十六岁时突然去世。他虽然隐藏了姓名，但灾难仍然降临。再加上他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极力不给别人任何印象来将自己从别人记忆中删除，所以我认为他是在躲避什么！”

安娜默默点了下头，端起咖啡深喝一口，说：“那他现在突然失踪，也是另外一种躲避方式了？”

“是，我想是的！”

安娜叹了口气，从手包里抽出那张明信片放到他的面前：“你见过这个吗？”

他脸上瞬间显出了惊愕，但旋即消失，缓缓露出了笑容，默默说道：“你找他，果然跟这个有关！——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听闻此言，安娜惊诧不已，点了下头。

“这是贺番镇！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地方。我在五年前去过一次，地址是晓磊告诉我的。你要是想要的话，等下我写给你。”

安娜点了下头，从包里掏出纸和笔。作为文字工作者，她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他接过却迟疑不写，说：“不过，我得劝你一句，还是考虑清楚再做决定！那地方……”

说到这里，他没再继续，用不明所以然的微笑替代了接下的话，盯着安娜等待她的决定。安娜同样看着他，毅然点了点头。他这才缓缓写出一行字，递了过去，幽幽地说道：“如果你刚才稍有迟疑，我就不会写了……”

安娜接过看了一遍，折好放进包里，问：“那地方，究竟怎么了？”

他笑了一下，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去体会！如果你确定要去的话，还需要记住一点。刚才我说过，那地方没几个人知道，就连他们当地人也是。先到这个县城，找到‘绿苑宾馆’入住，找机会央求老板告诉你怎么走！——记住，是‘绿苑宾馆’！”然后看了下表，“还有四分钟！”他说。

安娜点点头：“再要杯啤酒？”

他摇了摇头，端起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最后两个问题。我们真的是同学吗？”安娜盯着他问。

“是的！我叫刘毅。在班里，我和晓磊一样不起眼，对你这样的优等生来说，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安娜不知该说什么好，笑了笑垂下眼睑，缓缓又问：“进门时那么多人，单身女性也有好几个，你怎么确定要找的就是我？”

他又用手指点了下额头。

“感应？”安娜看着他笑了笑。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

“不可思议！”安娜端起已凉透的咖啡一口喝干，笑了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语毕，他突然站了起来，朝安娜点点头后快步走向楼梯。来去匆匆而不留痕迹。安娜目送他下楼，注意到他的右腿似乎受过重创。虽然他在极力掩饰，但仍可看出右腿因不能弯曲而走起路来有些异样。然后，她叫来侍者又要了一杯咖啡，就这段谈话思索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