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轮回界的潮流秩序
“夕阳半落风浪舞，舟船入港无危颠。
烹鲜热酒招舍己，沧浪迭唱仿扣舷。
醉来举盏酹明月，自谓此乐能通仙。
遥望黄尘道中客，富贵于我隔云天。”
少年正自远眺着，这时忽有渔歌从沧江支流的江面上传来，伴着淼淼碧波拍荡之声，清朗明澈，似近似远。
少年闻声，顿时展眉望去，只见一位胡子拉碴的健实中年人倾坐于一叶扁舟的边缘，任大浪滔天，仍旧岿然不动。与其说是整个人扦入小舟中，不如说是人舟合一，浑然一体。
他一手捏起云雾缭绕、吞吐白舌的杯盏，仰头往口中灌入热酒，边饮边长笑放歌，声震长空，渔歌悠扬，明明隔了老远距离，尚需不少舟程，却仿佛无远弗届，逸兴遄飞之下，不禁慷慨放歌，颇具古之豪杰的豪迈气概。
少年不发一言，默然倾听水上歌谣，对渐渐邻近自己所站江岛的扁舟及其所载高歌者行注目礼。
“小空，这么快就醒了啊！是自然醒吗？要不再睡会儿？”
饱含关怀的亲切话语从上岸的壮实中年人口中娓娓道出，让少年颗粒无收、千疮百孔的干涸心田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治愈皲裂，如春风化雨一般，努力抚去不能对外人道出的伤痛。
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了。
少年抬头望着面前的义父，虽说胡子拉碴的，有些颓废感，但却没有蓬头垢面，而是简简单单挽了发，可见平日里他并非毫不讲究的人。
面容方方正正，老成持重，孔武有力，身板硬朗，浓眉厚唇，眼睛不大不小，却炯炯有神，不塌不翘的鼻梁绝配他这一张方正脸。
总的来说上天将他雕刻地很匀称，是严格按照中年男人的大众标准来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眉宇间总有郁气凝结，挥之不去，从其平日里一言一行，一举一止，一蹙一颦偶尔能体现传达这种难以言表的愁绪，尤其是他独处时那寂寂孤影显露无疑。
中年人成孤也观察着眼前的义子，成空，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
相比之下，成空就长得极其妖孽了。
精致的容颜秀美绝伦，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凤目翘鼻，瘦腰薄唇，容彩惊世，美玉无瑕。绝代风华若划为十分，那么英挺的俊气可占三分，入骨的绝色独霸七成。
如今到底还是青涩稚气些，眉眼只是初步长开，不过，若是再过个几年，就不知会变成一个怎样勾人心魄的魔物。
成孤活了几十年，从未遇到过俊俏方面能出自己这个义子左右的人，他真心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认为眼前的昳丽男孩儿若是存心吸引谁，那么上至八千岁，下到八个月的女性都难免会着了他的道儿。
比之寻常人要修长不少的蝶翼睫毛随着其眸光流转而微微扑闪，一双眸子有着桃花眼的硬件，内里眼神散发沉凝淡定的冰晶质感与死灰般冷漠气韵，避人于千里之外，让人觉得看他时很远，看海天之隔反而很近。
整个人沉凝静寂，仿佛天生透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淡泊漠然，整个人宛若神环加身，似天仙谪落凡俗世，田野迎来玉麒麟。
他是如此颠倒众生，侧脸俊逸，正脸绝美，男身女相，直如花树堆雪，凤立世间，好似上苍后裔，天赐之子。只从外观看，若不是有微微隆起的喉结显露出来，修长斜飞的长眉镇压女气，以及将粗布大衣撑起的挺拔屹立、瘦削精干的身材，任谁见了都不会把他当成男子。
眼前的义子长得太过妖孽，这也是当年成空牙牙学语时他没让他叫父亲的主要原因，问谁谁信呐？
此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再联想到这个义子十几年的“突出”表现，实在感慨不已。
这孩子从出瓶子到现在就没有饿过渴过，也不曾感到疲累过，几乎没有笑过，从来未曾哭过。
按道理说若是没有踏上修炼之路，达到不需要餐霞饮露的境界，身为凡人是不可能不需要食粮的，这不现实，而小成空从抱上来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漫长十五载岁月从未有过嗷嗷待哺的情况，然而当人主动喂给他，他却四处扭头不要，用行动简单粗暴地表示了他的嫌弃。成孤根本不相信他一出世就有了道行基础，达到最基本的辟谷层次，难以置信。
自从教会他划船，他就常常泛舟航行，环绕江边小岛，一划就是一整天，上岸时没有一丝疲态，一滴汗水，轻盈矫健。
成空从漂流瓶口滑出来现世时，没有嚎啕啼哭，更没有笑，一整个光屁股娃，没有襁褓包着，衣物裹着，在纷纷扬扬的鹅毛雪天，仿佛一点也不冷，粉雕玉琢的小手小脚不曾冰凉，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意，在他拥搂的环抱里也不动弹，只是大睁着一双黑黝黝有如深渊巨口的眼瞳静静地瞅着他，望得他直愣愣的，明明已经功参造化，却莫名有些发怵，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即使是身处最危险的逆境，最委屈的情景，也不曾哭过，仿佛缺了泪腺，是天生无泪之人。
总之，他这个义子实在了不得，超凡脱俗，人间绝品。再想到这个义子后背的多余的轮回痕迹还有前胸的“空”之一字，不由得觉察有种大恐怖在盘伺，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吞噬成空。
“义父，我又梦到了那个梦境。”
也许是气氛太过凝滞压抑，成空罕见地开了话头，不愿义父为他的容貌而大惊小怪的，而且心里确有疑问相问询。
“嗯？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国破家亡的梦境吧！还是不要太当真的好！”成孤谆谆教诲，苦心劝诫成空。
“义父，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那个梦境里发生的情景我似乎亲身体会过，城门告破时我心里头有莫名的情绪，四处燃烧的大火隔着不知时间空间的梦境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灼热感，短兵相接，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时而在耳边回响，久久不息，还有尸体堆积如山，流血成河，还有那位穿着红衣的琵琶女，有一种感觉清楚地告诉我，一定是见过她的，有深刻印象。这就是我的轮回前世，是他们口中的前世吗？您告诉我吧！”
成空仰头央求，眸中熠熠生辉，让人难以拒绝。
“不要说什么前世了，好孩子，活在当下是最好不过的。前世已经过去了，剩下的都是孽债，我们不需要也不应该管！”
成孤大声摆手否定，要打断成空不该有的遐思，怕他走上难以想象的歪路。
“看来那些人说得对，是真有前世，前世还来找我了！这说明没有结束，你说的孽债也没有结清！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叫做‘轮回界’？”成空不由地争辩询问道。
成孤见义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眸中放出带有深深求知欲的光芒，这……前所未有。于是便想无论如何这孩子已经生在轮回界，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不如还是回答他吧！
只见他长叹一声，朗声道：“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其声抑扬顿挫，跌宕起伏，正用他最饱含感情的语调与声线抒发对这“世界潮流”的敬畏，满满都是厚重感，只是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又被立即深深掩藏了。
成空眼前与脑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大河滚滚流去，纵跨历史，横亘古今，点滴瞬间的时光碎片绕其盘旋飞舞，一朵浪花便是一个时代，一个拍岸扬起尘事百万。本该是气势磅礴，摧枯拉朽，却又有种静谧岑寂，凌驾世间，无人见得，如真如幻，似有还无。
“这个世界有它固有的秩序，不可撼动，不可侵犯，正如世界潮流浩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下面义父要给你讲一讲大体的规则。”
“以你整天睁着的慧眼应该发现义父是个修道者吧！的确如此，只是我修的是这个世界普罗大众的轮回，而不管我们是未经修炼的普通人还是修道者都不可避免地要去探寻轮回。这个轮回界大部分生灵皆是轮回者，有六世轮回，六次生存发展机会，如此向死而生，生来死去，死去活来，为的是官方弘扬普及的终极目标——超脱轮回，超脱这蝼蚁之身，草芥之命，超脱那嚎呼而转徙，颠簸而顿踣的苦楚，不再受轮回之苦，凌驾万世之上！也正因为如此，轮回者又称‘轮回使徒’，这一类人有得天独厚的先后天条件，肩负起率先超脱的终极榜样重任。”
“当然，既然成则傲然屹立世间，反言之若是六世到头尚未见到超脱的曙光，那就是失败者，失败者要败走，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从世间除名。”
成孤顿了一顿，又道：“从古至今未曾听闻有谁得以超脱轮回，挣脱枷锁的禁锢。在我们之前有太多人前仆后继，如同过江之鲫，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可是没有意外，都失败了，成为先烈，前车倾覆！”
“故此，不要去修炼轮回，没有用的，先烈前辈为之付出所有，失去了太多太多。”
成空见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最后得到一个“没有用”的结论，一时无语。
只是心里面一直有一种感觉，义父在忌讳什么，在努力避开某种难以想象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对他而言是在避开轮回，还是前世。
看来需要判断一下了。
过了良久，他有意问道：“既然义父你否定了整个轮回，那么前世也不需要提了吧？反正轮回囊括了所有前世今生，不是吗？”
成孤缄默无言，望着他，眸中有一种释然，仿佛生怕成空不依不饶，追根究底，胸膛有突出起伏，似乎在心头长吁了一口气，却不知被凝视他的成空捕获，随后成孤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做出了回答。心里觉得这孩子实在是明事理，善解人意。
成空用与五奴村民近十载斗智斗勇的眼力判断来观察义父一言一行，举手投足，看了个遍，少年早慧，极其老成的他再联系之前问及自己前世时义父的情绪举止，连蒙带猜，不动声色，在心里头恍然得出一个结论：他自己也踏上修炼之路，说明轮回本身没什么错，他是不愿让我探寻前世经历，在竭力避开可能的后果。他应该是在保护我吧！
成空在低头入神想事情，没有发现义父的脸上浮现一道道阴沉沉的黑线……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