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聚一堂
我突然想起之前因为怕被沈安然发现而藏进袖中的帖子,看着贺兰段那张怒气腾腾的脸,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本王事务繁忙,差点忘了,现在马上写一封送到大理寺,贺兰大人消消气?”
贺兰段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说着,便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旁边的小厮连忙给他上茶水和点心,我见他还在气头上,连忙陪个笑脸,命人去给他捉笔写帖子。贺兰段却一副横眉冷面的样子,丝毫不愿再搭理我。
这只猫妖,心眼小,脾气倒挺大。
谢怀之见状,在一旁替我解围道:“王爷公务繁忙,又要各处操劳晚宴之事,着实辛苦,贺兰大人应该多多体谅才是。”
我心怀感激地看了一眼谢怀之,又转头眼巴巴地瞅着贺兰段。
贺兰段受不了我故作可怜的眼神,皱着眉头瘪嘴道:“罢了,看在安然的面子上,暂且不和你计较吧。”
我正松下一口气,一直坐在旁边嗑瓜子看热闹的少叔旻却突然开口了:“王爷此番又是设宴,又是请大家作客,不知有什么意图啊?”
贺兰段不解人意地挥着扇子:“当然是为了庆祝安然的生辰呀。”
谢怀之却听出了少叔旻话里的意思:“可是沈兄为人低调朴素,不知是否喜欢这种喧闹的场面……”
我眨了眨眼:“没错,所以宴席的事情沈安然一点都不知道!”
贺兰段大惊,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安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里还美滋滋的:“因为本王想给他一个惊喜。”
贺兰段听罢,居然大失所望地拍了一掌大腿,幽怨道:“唉,我还以为今日能吃到安然亲手做的美味佳肴呢……”
我狠狠地在心底白了此人一眼。
我们何姑的手艺也不差啊,请你吃饭就不错了,还这么挑剔。
少叔旻笑得高深莫测,难得和我站到了一条战线上:“王爷此计甚妙。”
谢怀之正欲说什么,却收到了少叔旻递来的眼神,只好低下头继续喝茶。
我见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隐情,便询问道:“谢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谢怀之缓缓放下茶盏,将手平放在膝盖处,容姿端正道:“下官以为,王爷的这番良苦用心一定会让沈兄感动不已。”
贺兰段等得不耐烦了,将满口的瓜子壳吐到了盘子里,翘起二郎腿道:“话说,安然怎么还没回来?”
我也纳闷,他之前不是去少叔府办事了吗?如今少叔旻都来了,他为何还迟迟不回?”
仿佛是感受到我疑惑的视线,少叔旻意味深长地笑了:“不急,最重要的人,总是最后出场嘛。”
恰好这时,碧朱踏着碎步快速走进正厅,面带喜色声音欢快道:“王爷,沈公子回来了!”
我心中欢喜,想着离惊喜只差一步,有些迫不及待道:“那还等什么,咱们一同去膳堂吧!”
安陵王府的膳堂离正厅近得很,没几步路便到了,下人们已经提前添置了碗筷,只待我们就坐。
我刚一坐下,沈安然便走了进来。
我依稀记得他今日出门时,穿着一身素净的蓝白长衫,眼下却换上我为他挑选的新衣,衣角织绘的竹柏兰若衬得沈安然颀长高雅,赭色的衣身在烛火下渐变为蓝,更是显得他肤如凝脂,气质非凡,举手投足间尽是谦谦君子的风度,诚如那小厮形容的“静雅沉稳”,令人赏心悦目。
站在沈安然身后的碧朱邀功似得朝我挤眼弄眉,我心领神会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时,原本好端端坐在位置上的谢怀之,突然不顾礼节地走下来,围着沈安然转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口和里衬,接着便是一些更大的动作,沈安然也不退不躲,任由他摆弄着。
我眼皮却跳了跳。
这家伙怎么回事?竟敢对我家沈安然动手动脚?
眼见他就要把手伸到沈安然的腰封上,我实在坐不住了,上前将他的手拿开,强忍微笑道:“谢大人,这身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谢怀之抬回头望向着我,眼中满是激动与欣喜,问道:“王爷,这可是江南羽衣坊的苏绣?”
我回忆了一番,似乎锦绣阁的伙计计是如此介绍的,便点了点头。
谢怀之见罢,眼冒精光,又拉着沈安然转了一圈,用手细细摩挲布纹,像是见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初见的儒雅知礼全都消失无踪。
谢怀之一边欣赏,嘴里还不停念叨:“这绣工,一匹大概要二十两白银,锦绣阁裁衣的手艺也精湛娴熟,下官以为这套衣服至少值三十两!”
谢怀之不愧是为当朝少府寺的一把手,猜价的功夫这不是盖的,这套衣服下来花了我二十九两九百文钱,若是算上跑腿费,确实是整整三十两,算得这么准,怪不得会当这敛财的官?
沈安然听罢云淡风轻地望着我,我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连忙装傻道:“哎呀!哪有这么贵啊,这件好像也就十几两银子吧,本王记不太清了……”
谢怀之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怎么会错呢?这布料和手艺就值三十两!”
乖乖,你就少说两句吧!
我没想到谢怀之竟然对此事如此较真,只好继续打哈哈:“或许是吧,本王最近记性不好都忘了……哈哈,哈哈……”
沈安然眼底的笑意渐浓,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泛着琥珀的光泽,轻声道:“看来王爷的金库确实不小呢……”
我心中大叫不妙,赶忙岔开话题,招呼碧朱道:“你这丫头别傻愣着,快上菜啊!客人们都饿了!”
碧朱赶紧下去,我便就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躲避沈安然的目光。
少叔旻眯起一双狐狸眼,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两坛酒,含笑望着我:“今日王爷晋升,又是沈公子的生辰,微臣特地带了两坛凤州新酿的冰堂春,替二位庆祝庆祝。”
我笑道:“少叔大人有心了。”
随即吩咐婢女将酒给客人们纷纷满上,心中却升起一股思绪。
冰堂春是母后生前最爱喝的酒,每当这个时节,母后就会偷偷派人去凤州买新酿的冰堂春,然后屏退宫中众人,自己一人在院中对月独酌。
母后喝酒的时候,总是念念有词,有说有笑,似乎在与什么人交谈。
有一次我实在好奇,想偷听,却被她发现训斥了一顿,也正是那一次,我见到那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对襟窄袍衫,笑起来如春风般温柔,齿如瓠犀,目光似月色皎洁。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动作轻柔而温暖:“几年不见,小墨方长这么大了。”
当时我独得父皇恩宠,东宫上下无人不对我毕恭毕敬,大家都唤我太子殿下、太子爷,从没人这样叫过我。
就连母后也只是在亲昵的时候,才会叫我一声阿昭,我一直觉得墨方这个名字既没有男子的阳刚,也没有女子的柔美,不阴不阳,反而有一种文人的优柔寡断在其中,我不甚喜欢。可那人唤我小墨方时,我却觉得这名字居然有些娇憨讨喜。
“王爷,您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沈安然目光焦灼地望着我,坐下的宾客也停止了动作,纷纷看向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揉揉了太阳穴:“本王无碍,只是有些乏累,不打紧的。”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我举樽道:“大家吃饱喝足!别和本王客气!”
今夜的菜肴都是何姑精心准备的,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闻香,都让人馋得掉口水。
唯独有一盘菜不是……
我边喝着冰堂春,边紧张地从袖子的缝里偷瞄沈安然,在他面前放着的,正是我亲手做的玉井饭。
贺兰段本来大口啃着鸡腿,突然瞧见了沈安然面前的玉井饭,差异道:“安然,你的玉井饭和我们的不一样?”
沈安然拿起箸子拈起一个藕块,端详了一会儿,道:“嗯,藕切得太细了。”
贺兰段拿起自己的玉井饭仔细对比了一番:“不光是藕,你不觉得你的玉井饭连颜色都和我们不一样吗?”
沈安然用勺子挖起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味:“嗯,加了豉酱。”
咽下,又说:“味道不错,好像还有萝卜和肉沫。”
我听了很高兴,看来之前的辛苦没白费,于是又忍不住干了一口美酒。
贺兰段却不乐意了,尖声抗议道:“掌勺偏心!安然的饭比我的要好吃!我要和你换!”
我心中一惊,手滑将酒杯摔到了地上。
忽然间,整个宴席都安静了下来。
仆从婢女们立即过来收拾地上的瓷片,我抬眸狠狠地朝贺兰段的方向瞪了一眼,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随即又换上一张笑脸:“哈哈,本王刚刚手滑了,大家好好吃,别介意。”
沈安然将玉井饭捧在手中,在贺兰段面前晃了晃,笑得人畜无害:“贺兰大人,还换吗?”
猫妖低下了头,心有余悸道:“不……不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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