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妄幽的幸福生活（上）
身后流玉正喘着粗气, 还是当年他见到的那个样子。一袭白衣，冰冰冷冷, 遥不可及。
只是，有些细微的地方终究是不一样了，比如应是他跑的太急了，双颊有些泛红, 再比如他的双眸中，印满了妄幽的样子。
很多年前妄幽和他见过无数次, 但这双眼里极少出现过自己的样子，即便是出现一两次, 很快他眨一眨眼也就消失了。从未像今天一样, 即便是他眨眨眼再睁开，眼中印出的还是他。
不知怎地, 妄幽突然有些想哭。
刚这么一想, 他眼眶就红了。
流玉没他高, 见到他这样，仰着头走近了些, 绕到他的身前。两人注视一阵, 流玉还是没低下头，眼中依旧是妄幽的模样：“你听我说。”
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吧, 一百多年前我没想过要丢下你。当时情况紧急, 连我自己都毫无任何准备, 不止是我, 还有仙帝陛下，他也没有准备好。我之所以一个人离开，是因为当时我服下了一颗假死的药，但我不知道它是假死药，还一心认为陛下是真的想除掉我。我当年虽不知你是谁，可我并不想让你难过。”
“说实话，那些时间里你一直陪着我走过很多地方，我们一起见过人界的大好河山，一起见证了奚朝青和浊漓的友谊。我想……我想，其实那个时候，我对你是有一些好感的。”
“其实你误会了。从前在仙界时，初次见你我确实对你印象很差，觉得你脾气坏，又自负，又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但这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我发誓绝对只是前几年，后面的两百余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妄幽的眼眶一下子更红了。
“六界中人人都说我们关系不好，是敌人。可在我心里，即便你我私下斗殴，战场上真刀实枪的兵刃相见，可我从来没有将你看做是我的敌人。我们打过九十九次，我想，我早就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输给我，只是内心一直不敢承认，觉得是自己多想。”
“你说过，你对我的感情两百多年后你才真正明白，而我比你更傻一点，居然到了现在才知道。”
“你知道吗，在一年前我还没再次飞升时，我还想过无视心里的喜悦，等上来后告诉你，不可能，我不喜欢你。可渡劫飞升时，我在我的雷劫中回忆起了我转世为人的那一世。”
一百年前，流玉向仙帝自请以战神之尊投胎转世，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受一百年的苦楚。
那一世他是来吃苦的，所有的记忆都丢失，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或许是因为那段记忆太悲惨，待那一世结束后，他在潜意识中选择遗忘了大部分，只留下一些零星的片段。
此次经受天劫，再次飞升，那些忘了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重新涌入他的脑海。
流玉一直以为，自己转世为人时，日子虽然不好过却也是活到了一百岁，寿终正寝。
如今他想起来了，他并没有活到一百岁，那一世，他只活到二十四岁，是被活活冻死的。
如果说，奚朝青和浊漓的劫是他们彼此，伏霜凌的劫是浣玉和莫若言，那流玉的劫，就是妄幽。
一百多年前，人界皇城中出了这么一桩奇事。
即便是到了现在，人们还愿意说起故事中的那个怪人。
寻常人或者不是白家的人，倒愿意将此事说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时过一百年，说了上万次还是有人不厌其烦地讲。
但是白家和皇室，却将此事视为很丢脸的事。
不愿承认冻死在皇城妄幽殿下的那具枯骨，是皇城首富白家的嫡子。
因为冻死的人是个疯子，还是个大胆的狂徒，居然深深恋上妄幽魔尊的石像，不要王府备受皇帝太后宠爱的郡主。
为了一尊冷冰冰的石像，而不要软香温玉的美人，这于世人而言，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据说一百多年前，皇城首富白家老爷年过四十，终于求得一个嫡子。他这位嫡子出生时天象有异，产房中满屋金光，生得如美玉般无可挑剔，故此白老爷为他取名白玉京。
生时有异，人人都说此子定有一番大的作为。事实上白玉京确实不负众望，自小就是各个世家公子中楷模标杆般的存在，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刀枪棍棒连皇城中最好的夫子都不如他。
白家虽是富商，每代却都有女儿嫁给王公贵族，到了这一代更有白老爷的亲妹妹入宫做了贵妃。如此皇亲国戚的商人可是不少见，如此出类拔萃的小公子更是万中无一。
小公子到了年纪，便入宫面见做贵妃的姑姑。那天皇帝正好在姑姑宫中用膳，白玉京运气好第一次就给皇帝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连他都对这个孩子赞不绝口。
当时皇帝有个亲哥哥，被封做文宣王，深得皇帝的倚重。文宣王有个极宠的女儿，小小年纪就生的闭月羞花，非常漂亮。小郡主很小的时候，就得皇帝太后的喜爱，封做了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和白玉京见过数次，在她还在是个小姑娘时就对他有好感。等到两人都满十四时，长乐郡主对白玉京的倾慕之情就已是满城皆知。对于这门婚事，皇家很满意，白家因自己的利益也非常满意，照理说郎才女貌，又没有任何阻挠这应当是一段佳话。
可偏偏白家的小公子是个非常冷淡的人，他对长乐郡主一丝感情都没有。
但这门婚事由不得他。
大家都说，假如长乐郡主在妄幽殿修建起时，没有强行拉着白玉京一起到妄幽殿上香，以此增进两人的感情，顺便祈求妄幽魔尊保佑两人能长长久久，说不定白玉京也不会恋上妄幽的石像。
妄幽魔尊和流玉仙尊是一对死对头世人皆知，皇城中有座流玉殿，据说乃是仙门中人修建的，皇城中不止普通百姓，就连王公贵族，包括皇帝每年都要在此处祭祀多次，特别是流玉仙尊的生辰，更是要沐浴焚香将场面置办的庄严隆重。
有一座流玉殿，那就绝对少不了妄幽殿。
这座妄幽殿，同样是仙门中人修建的，出手一样阔绰，远看近看比皇帝的宫殿还要繁华。
普通百姓和仙门中人不同，流玉和妄幽不管是哪一个，不管是仙是魔都不是他们惹的起的。故此妄幽殿一建起，皇帝立马给了同样大的关注。
传说，妄幽脾气不好，若是不小心惹恼了他，下场绝对不好。且重要的，又是个魔尊，反正没人惹得起。
拜完流玉，一定要来拜妄幽，同理，拜完妄幽，也得去拜流玉。马虎不得。
所以才说，这个白玉京不但是个疯子，他还胆大包天，敢望着妄幽魔尊的石像犯花痴。
须知，妄幽的所有石像，无论大小可一律都是按照他本人的模样雕刻的，白玉京到底有几个脑袋，几条命敢第一次见他老人家，就被迷的七荤八素，据说还腿软腰酸，面红耳赤！
简直丢人！！
别人进流玉殿和妄幽殿，就算知道妄幽很俊美，可连皇帝都不敢抬头多看几眼。因为这两位特别灵验，且本事非常大，特别是妄幽脾气还不好，又是魔帝唯一的爱子。
你敢抬头盯着他一脸春心荡漾，这不就是活腻了吗？
没见妄幽像时，白家的小公子对这门婚事就不太想同意，见了妄幽像后，白家的人再和他谈及与长乐郡主的婚事，他便会一板一眼地认真道：“我，是妄幽的男人。”
白老爷和贵妃娘娘唇角抽了又抽，五官都扭曲了。
你说说，要是他看上的是个真人那都好说，大不了棒打鸳鸯做了那个小白脸，极力撮合这门婚事。可偏偏，偏偏看上那个七八米高的黑玉石像！
要说是其他的石像都不要紧，反正他们家有的是钱，宫里也有人，大不了出钱将那座庙搬走，重新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好，偏偏，偏偏是那个六界人人都不敢惹的妄幽！
而且那座妄幽殿，又是仙门中人修建的，他们家就算是当了皇帝，可有些人也还是惹不得。
反正总结下来，这个白家小公子真真乃奇人也！
差点将白老爷气的吐血。你看看，明明就又要和皇室攀上一门亲事，他们家的位置会更加稳固，居然出了这种事。
原本以为他不是认真的，顶多一时兴起，结果人家真的是当真的。不知从哪求来一尊妄幽像，每天都带在身上，又是上香又是供奉瓜果，剩下的时间就是盯着妄幽像脸红。
明明是个冰冰冷冷的冷面公子，居然也有痴情犯花痴的一面。白家上下曾经一度以为，要不是因为他太害羞，怕是连睡觉也要抱着这尊石像睡。
如此过了一两年，他对妄幽像的感情不变反曾，已经到了一下见不到，就食不知味的地步。而此时长乐郡主也长大成.人了，她对白家公子也蛮痴情，当然也有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她可是皇帝太后最宠的郡主，因父亲的关系，某些公主都不如她受到的关注多，想不到居然会输给一尊石像，一尊冰冷冷的石像！
别人的情敌，大多都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再不行，也是有一技之长的男子，而她的情敌，居然是尊石像！
一尊石像？！！！
这恐怕是世上最大的侮辱了吧。
长乐郡主被宠了一辈子，骄傲如她，怎能接受的了。
白家众人也接受不了了，两年的忍耐已是极限。
于是到了白玉京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要长乐郡主，一辈子荣华富贵。还是冰冷的石像，滚出白家。
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白玉京选择的是石像。
他疯了，爱一尊石像爱的疯了魔，世人都这么说他。
而惹上长乐郡主，等于得罪了皇室，狠狠地打了皇族的脸，即便他喜欢的是妄幽的石像。就算他身负万千才华，也终究落得流落街头，成了一个叫花子。
可怕的是，白玉京并不后悔。
有人曾提出过疑问，就算他喜欢石像，但也能保住自己，大不了娶了长乐郡主就是。他却说，他喜欢的是妄幽，不能因为想保住自己，而负了一个女子。
虽然这句话足以叫人敬佩，也足够大胆，但没人说他是英雄。人人都骂他是个傻子，是个疯子。
白玉京被赶出白家时十六岁，他被赶出来时身无分文，只抱着一尊妄幽的小石像，从此后在外流浪了整整八年。八年中，他带着妄幽的石像去过很多地方，吃了数不清的苦，见了数不清的悲欢离合和世间百态。最后重新回到初见妄幽石像的皇城妄幽殿，在一个鹅毛大雪的冬天，抱着妄幽像冻死在大殿下。
白玉京死时，正值长乐郡主出嫁，尸骨被大雪掩埋无一人管。
白家将他视为丢脸的人，没人愿意管。但尸骨在妄幽殿下，总不能就这般放着，而百姓们也觉得可怜，于是好歹为他做了一口棺材，但当大家来为他收尸时，却发现尸体在妄幽殿下如扎了根般，半分都移不走一点。最终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就地掩埋。
还好，修建时，妄幽殿下有几根石柱支撑，宫殿并不是直接与地面接触的。
这段惊奇的故事，被人传了许多年，即使是到了现在，人界皇城的妄幽殿下，仍埋葬着一具深爱妄幽的白骨。
流玉的魂魄在那里停歇了七十六年，直到在那呆够一百年，魂魄才再次归位。但醒来后，不知为何，他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