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都市言情 >恰锦绣华年 > 460 疯子

460 疯子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额头上, 这令燕七从沉沉的梦田中醒了过来,睁开眼,满洞的火光。

“上热了。”燕子恪的声音就在这手的上方。

“不要紧,受了伤后的正常反应。”燕七的声音有些干,下一秒便有水杯递到了唇边。

“我喝了这水你就睡啊, 不用看着我啦, ”燕七坐起身, 接过保姆先生递过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你自己也是个伤号呢, 忘了?”

“哦,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保姆的神情就好像他真的才刚想起来一样。

燕七探头向着洞外看了看,火光里还是一个黑黑的窟窿,“这一夜怎么这么长啊?”

“冬天的夜是要长一些。”燕子恪答得老实规范。

“不老实啊, ”燕七却说他,“分明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你现在立刻赶紧躺下睡, 否则。”嘎巴嘎巴地捏拳头。

许是迫于拳头的淫威,她大伯开始往狍皮筒里钻,钻到一半又爬出来, 坐在那里脱衣服。

“啊对了, 该换药了, 药不能停。”燕七也爬出来给这位换药。

两个伤号忙碌了一阵, 各自钻回筒里躺下。

这一夜还真的是很漫长, 燕七醒醒睡睡好几次,洞口外始终漆黑幽深。

“安安……”燕子恪仿佛知道她此刻醒着,声音浅浅地传过来,“在我每一次喝醉时,你可有曾察觉我……与平日的不同?”

“好像醉了时要更萌一些。”燕七道,“你在怀疑自己醉了以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我想不通这原因。”

无所不能的燕子恪,也终于有了他束手无策的时候。

是啊,安安说他不是神,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而已。

“你真的确信那些事是你自己做的吗?”燕七问。

伯侄两个第一次谈到了敏感话题。

“除了我,似乎也无旁人能做得到了。”燕子恪的声音有些远,远到了他的回忆里,“流徵曾想要送我一件及冠礼,早在我们才刚熟识没多久便开始着手准备。”

“什么样的礼物需要准备这么久呢?”燕七问。

“他酷爱界画,不仅收藏,自己也画。于是他想要画一幅《京都纵览图》送给我,图上囊括全京的每一处建筑、园林甚至每一户人家的宅院。”

“有点儿《清明上河图》的意思啊。”

“不错,然而此工程难度巨大,京中坊巷街道的布局或可参考舆图,然而每一建筑的样式、细节,却无法窥得全貌。”

“对啊,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敲门进去参观人家的家里,所以你们想了什么好法子?”

“神杉。”

“哎唷,你们可真大胆,玄昊没有打你们的小报告吗?”

“他爬得比谁都欢。”

国树神杉,参天而立,天朝律定,擅攀神杉者以罪论处。

每日里眼中所见的那些古老庄严、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杉,原来早已悄悄地留下了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少年的印迹。

“好想爬。”燕七不无羡慕,上辈子说来也是爬过不少树了,唯独没有爬过神杉,真是爬生一大遗憾。

“可夜里爬是看不见景的,白天爬会被人发现,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燕七敏而好学。

“夜里爬上去,在树冠上伪装起来,白天一直留在树上,再至夜间时再爬下来。”燕子恪传授经验。

燕七也是想给她大伯跪,一整个白天待在树上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瞅着树下附近无人时才敢动一动换换姿势,这得是多大的耐心耐力和意志啊。

“没有种神杉之处便登高楼,无高楼处便搭起高高的木架坐在上面画,”燕子恪说着这段往事,语气里带着怀念的浅笑,“就这么一点一点拼凑起来,慢慢地汇成一整幅巨画。”

“太牛叉了。”燕七赞美。

“牛叉?”燕子恪不忘随时汲取新知识。

“厉害的意思。后来这幅画完成了吗?”燕七问。

“并没有。”说至此处,燕子恪言语间的浅淡笑意敛去,声音愈发地轻,“然而,我却跟着流徵将京中大部分建筑宅院的结构布局记在了脑里。”

燕七终于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他知道那座孤岛,他可以收取写有怨念的河灯。

他有以字识人的能力,能根据河灯上的字体和被诅咒人的名字推出写灯人的大致范围。

他是官,平日出入各种聚宴,只要留心观察人际关系和圈子构成,轻而易举便能找出写灯人。

他会模仿别人的笔迹,分毫不差,以假乱真。

他会驯鹦鹉,教它们说话,教它们行为,教它们如何为人传言传信。

现在关键的一环有了答案——他是怎么知道写灯人住在哪一处院子,从而让鹦鹉联系到了写灯人。

“流徵画全京纵览图时,是测过比例尺的。”燕子恪进一步寻找揭破自己的证据。

知道比例尺,经过换算便可得出更加精准的位置。

“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燕子恪似在推理中,“由那一次我带人从野岛打捞上来的所有河灯,结合乔乐梓所有接到的案子来看,有一部分人并没有实施犯罪,前些日子我曾旁敲侧击问过这些人,其中有些人从不曾收到任何相关的书信或传言,但亦有些人,尽管收到过,却并没有付诸于行动。”

“可见重点还是在于写灯人本身所怀的善恶之念不是么?”燕七道。

燕子恪顿了顿,发出一阵轻哑的低笑,声音沙沙地传过来,像是被烧酥了的炭火:“安安护起短来,别样可爱。”

……现在不是夸人的时候吧……

“所以你觉得是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情形下做出了这些事?”燕七问他。

“我唯一毫无记忆的时候,便是喝醉之后。”燕子恪声音更哑了几分。

他时常会喝醉,除去应酬,更多的是自己将自己灌醉。喝醉是因为怀念,是因为痛楚,是为了祭奠,可如此讽刺的是,因此而大醉之后,他竟然成为了一个“杀人智慧”的提供者。

而比这更加讽刺的是,来破获这些案子、穷追幕后的人,也是他。

是他在玩弄别人吗?不。

他是在玩弄他自己。

醉了的他在玩弄清醒着的他,让他成为幕后,让他受道德和自己良心的谴责,让他所有的怀念都变成噩梦,让他所有的痛苦都放大百倍,让他祀以身心和全部后半生的祭奠都成为了召唤恶魔的仪式。

——最狠的报复莫过于此了吧。

“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燕七轻声地问他。

“我无从解释。”燕子恪的声音比她还轻,“我翻阅了所有的医书、偏方、疑难杂症考,皆未查到相关记载,便是梦游,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精细缜密。”

“我有一个解释,你要不要听?”燕七坐起身,像是一条毛毛虫般裹在狍皮筒里,向着燕子恪的方向蠕动过去。

“听。”燕子恪早便坐起了身,裹在狍皮筒里坐靠着洞壁。

燕七蠕动过去,坐到他的旁边,两条毛毛虫并排烤着火。

“你的这种情况,非常像是那一世所定义的‘双重人格’现象。”燕七语声平静地跟他讲,“就是说,你的身体里,有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通俗一点说就像是一具肉体里有两个灵魂,这两个灵魂各行其是,彼此间不受对方的影响,但是这其中有一个灵魂是主要的,它是你最初最原始的灵魂,它主导这具肉体的时间占多数,而另一个灵魂是次要的,它只在某种特定的情绪下或是触发什么特定的节点才会出现,并且占据这具肉体,支配肉体的行为。”

“就好比我的身体里既存在着我,也存在着你?”燕子恪歪着头看她,眸底映着光,无论何时,他总是对新鲜的知识和事物充满着求知欲和思考的热情。

“是的,”燕七点头,“重要的一点是,双重人格中的每种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可以与你的主人格完全对立,但多数的情况下两种人格彼此间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就像在此之前你对另外一个人格毫无所觉一般。然而还有一种情况……”

“他知道我的存在,而我不知道他的存在。”燕子恪的思维一如既往地敏捷。

“显然我觉得你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燕七道。

“这样的情况,是如何会产生的?”燕子恪问到了关键。

可关键却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会产生?

因为遭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和精神刺激。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流徵的死会对他造成如此难以承受的影响。

也许因为愧疚,也许因为不愿接受流徵死去的结果,所以他分裂出了一个近似流徵的人格,并用这个人格来惩罚报复自己。

但这些杀人手法他是怎么凭空想来的?就算第二人格独立存在,也不可能突然就多了这么多几乎像是现代人才有的知识。

这一点,燕七也想不通。

“安安?”燕子恪还在等着要答案。

“大概和那段往事有关。”燕七答他。

“往事。”燕子恪呵呵地笑,仰起脸,后脑勺抵着洞壁,目光望向洞顶琉璃熠熠的地方,仿佛那里是时空隧道的入口,光纹深处,一些褪去了颜色的旧日影像渐渐浮现了出来。

——“圣上已有数日未曾临朝,莫不是患了疾症?”

——“听我说,清商,此事干系重大——圣上似乎出了问题——我的姑母步贵妃冒死传回家的消息,圣上他——好像——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性子暴戾非常,这几日内已经接连亲手斩杀了十几个宫女太监,稍有不合他意之处便立刻挥刀——宫中现将所有消息死死封锁了住,正在召集御医会诊,你在朝中千万要谨慎小心……”

——“清商!清商!有问题——有大问题——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圣上他——老天——圣上他——吃——吃人了!吃人!老天!他一定已经疯了!这几日他暴饮暴食,谁拦杀谁,昨日他说正常食物都吃得腻了,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竟——竟扑上去直接咬了一个小内侍的脸,活生生撕下肉来嚼咽了!”

——“纸里包不住火,近日圣上身患怪疾之事早由宫中悄然传出,人人自危也还罢了,竟还有人借机生事,意欲借圣上之手铲除异己,玄昊,非常时刻,不论你可愿意,皆已在漩涡中央,千万谨言慎行;流徵,步家与寿王一损俱损,莫要让人钻了空子,回去好生细思,可有授人以柄之物,即刻销毁。”

——“清商!父皇宣我入宫,他特娘的不会想要吃了我当午膳吧?!我不想去啊啊啊啊!豆子呢?萝卜呢?快给我吃点!吃多了放臭屁,他大概就不想吃我了——清商清商清商!老爷子叫我入宫究竟会是什么事啊?!他一向都不怎么理我的啊!怎么这会子开始吃人了就想起我来了啊?!”

——“玄昊已经进宫好几天了,清商,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递牌子进宫看看。”

——“清商?你进宫来做什么?噓——听着,现在宫里危险的很,实话对你说,我进了宫才知,这次并非父皇宣召,而是我母妃……她把我拘在宫中,不让我外出……父皇这会子见不了你,他正吃东西——清商……我父皇疯了……我母妃也疯了……你知道么——父皇不知听了谁说吃紫河车可葆青春不老——他竟要吃新鲜的紫河车!新鲜的——才从孕妇肚子里取出来的!——我母妃——我母妃得了消息,竟是让御医将她腹中已怀了三月的胎儿活活堕了下来,现取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胎盘呈给了我父皇——她是不是疯了?!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玄昊,疯了的只有皇上,但有些人……比疯子还要疯狂。”

——“我母妃她……”

——“她下了一招狠棋,以此取信已神志昏聩一意孤行的圣上,为的,是替她的儿子扫平障碍,登上那个会让人疯狂的位子。”

——“……不能让她这么干——她要除掉寿王,这会连累步家和流徵!我去阻止母妃!”

——“来不及了……玄昊,圣上神志不稳,打铁要趁热,只怕此时……抄家圣旨已下……”

——“寿王雷昊胆敢谋逆,不忠不孝违逆人伦,朕岂能轻饶!尔等勿再多言,敢有说情者,同罪论处!”

——“将那暗中助雷昊谋反的步家给朕满门抄斩!所有人等统统就地斩首不留全尸,一个不得放过!”

——“臣燕子恪前来复旨,步家上下……百……十…口已悉数伏法受诛,无一漏网。”

——“清商,父皇他……好像大限将至……已是躺在床上起不得身了……”

——“皇上召燕子恪进见!”

——“燕子恪……朕……大限已到……这许是……回光返照……朕,前些日子,做了不少糊涂事儿……如今眼前形势已是无力回天……万氏成了最终赢家,朕却不想让她赢得太痛快……朕偏要将这皇位传与雷晟,让她同庄王两个抱头哭去!哈哈哈哈……朕果然是疯了……燕子恪……你与雷晟向日交好,又具辅国兴邦之才,朕将雷晟与这江山托付于你,望你能辅佐他……保护朕这个傻儿子坐稳那把椅子……你答应朕,朕便赐你一样好东西……将来供你自保无虞……”

……

“往事?”燕子恪轻笑,“荒诞且离奇,比话本还要夸张。”

谁能想的到,这竟是由一块天外飞石,引发的一场人性纷争。

: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