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徐世暄很紧张。
彼时他正趴在在一面坍塌了一半的墙壁前, 把耳朵紧紧的贴在墙面上。
“扑通, 扑通,扑通。”
这是脉搏在跳动的声音,而这声音的源头却在墙里。
“咕嘟。”
咽了一口唾沫,他用手指轻轻在墙面上摸索着, 砖泥混合的表面上凹凸不平, 被抹了一层又一层墙灰已看不出原色,可他还是在细致的摸索,轻柔耐心的像是情人间的亲呢。
就徐世暄本人而言,他十分不想牺牲自己英俊鲜活的肉体去跟一面土墙搞暧昧,可他实在没什么选择。
他觉得这面墙有问题。
正确来说, 他觉得这座国都有问题。
身为魔门弟子, 徐世暄并不像法修那么精通阵法和推演, 在这方面他甚至比不过救了他一命的素楹,但他也没像白恬那样对此一无所知。
神仙棋再怎么厉害,再怎么仙家手段, 再怎么超出常理,归根结底, 它就是一种阵法。
它不像是天赋神通, 说打你就打你, 丝毫不讲道理。
只要是阵法,就是讲道理的。
就像它必须遵守留一线生机的铁则, 它也必须满足布阵的必要条件。
阵图、法诀、祭品, 缺一不可。
法诀这种只能找到布阵者暴打一顿逼问的东西就别指望了, 他现在就是要找到对方放置的祭品或者压阵的宝物,然后通过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和方向,大体推测出阵图的走势和阵眼的位置。
之前他都在疲于奔命,结果眼下神仙棋的攻势不知为何完全停滞,绝好的机会就降临了。
没错,他打算破阵。
徐世暄这个人,其实很有点轴劲。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初衷背道而驰。
就拿修道这件事来说吧,徐世暄一开始是压根不想修道的,就他的本心而言,最适合的职业大概是去当冰人,因为他从小就有一种怪癖,那就是看到合适的男女就忍不住去说和说和,像是他在北海剑宗的浮空岛上调侃白恬和白心离,就是这种怪癖的体现。
修仙界因道统之争,挑选道侣一向有着自己的讲究,这就憋坏了徐世暄,他只是想说媒,又不是想结仇,就只能硬生生的闭嘴。
不过有时候,他也实在是憋不住。
一个如此不想修道的人为什么还是在修仙界混呢?
这就不得不提到他的宗门庐临州魔门了。
世人都说大道三千,其实三千只不过是个约数,并不是说能够成功的道路就只有三千条,只不过你说大道三千,就很有超然于世的感觉,你说大道三万万,那就像当街大甩卖,顿时就不值钱了,感觉谁都能去凑凑热闹。
不过大道三千也好,大道三万万也好,都改变不了一个尴尬的事实,那就是没人能合道,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太难了。
大道这种东西是越琢磨越探究就越觉得其深奥无穷,你之所得,与浩瀚无穷的大道相比,有如一颗小小的沙粒。
仅凭一颗沙粒,就想去霸占人家一片汪洋?嘿!天底下哪有这等美事儿!
因此合道漫长而无期限,像是天道为修士编织的美梦。
徐世暄并不打算将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跟大道互相伤害这件事儿上,他压根就不想去研究那些道理,于是他就只能选择入魔门。
魔门中人并不相信遥远的长生和威能,人之一生,能活得明白已是不易,求外不如求内,他们选择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不求得道长生,只求自在逍遥。
什么问题就来了,因为他徐世暄偏偏就是一颗道种!
这下好了,大道三千没有啦,大道三万万也没有了,他彻底被限定在了四十九颗道种的身份里面,不上不下的吊在了半空里。
徐世暄他愁吗?
他愁呀。
徐世暄他苦吗?
他苦呀。
如果说别人面前是一片星辰大海,那么他眼前流淌过的就是一条小溪,还必须要跟其他四十八个不要脸的恶贼互相伤害。
在没有意识到年龄问题时,他觉得自己在天道里大概是个添头,被扔下来凑数的,等到他明白自己身份有问题后,一边觉得以前的自己脑子坏掉了,一边又觉得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他,说不定就是白心离那个小白脸干的!
于是,在被命运玩了这么好几手之后,徐世暄就再也不肯委屈自己了。
他喜欢北方,就老往北边跑。
他喜欢看热闹,就哪里都有他。
他喜欢给人做媒,好吧。这个还得憋着。
也就是老往北边跑的原因,他就和另一个难兄难弟白心离越来越熟。
他第一眼看到白心离的时候,就打从心底觉得跟他不对付。
同样是道种,同样被限定在小溪里捞沙子,凭什么他白心离就没被命运玩的心神俱疲?
难道就凭他长得好看吗?
这种感觉让徐世暄很不爽,而且他冥冥中觉得自己本来也应该看白心离很不爽,有点就有点像他徐二狗和白铁柱一起追求村里的天小花,偏偏人家天小花只看白铁柱,就是不理他徐二狗,厚此薄彼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秉着绝不让自己受委屈的中心思想,徐世暄开始日复一日的找白心离麻烦,持之以恒之下已经成为了他的一样固定娱乐,一段日子不去招人烦就浑身难受。
就是这么一个有点轴劲的人,现在要破解神仙棋。
轴也有轴的好处,布阵之人最怕遇到这种二愣子,因为只要掘地三尺,哪怕是天皇老子的阵也能给破给你看。
现在,徐世暄就凭借着他的轴劲,不厌其烦地在墙壁上摸索着,每一个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终于在一个角落摸到了翘起的一小块皮。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皮,甚至他凑近了猛盯半天才确定这确实是块皮,因为上面被刷了厚厚的墙灰,如果不是皮后用来糊住的血没刷匀,徐世暄也找不到这么一块翘起。
看着这块皮,他猛然想起来老皇帝曾听散修的话重新粉刷过国都的墙面,只不过那时候打的旗号是为皇帝祝寿,再加上涂抹墙粉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他师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果然是从那时候就掉以轻心了吗?”
他小心翼翼的用指甲抠起翘起的部位,试图通过翘起的部位将皮从墙面上撕下来。这需要很仔细,动作也要慢慢来,否则稍不留神脆弱的外皮就会碎掉。
掏出随身的匕首斜着插入皮与砖的缝隙里,他仗着外面那层厚墙灰直接开始撬墙皮,随着墙皮一块块脱落,被掩盖在下面的鲜红花纹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还不够。
感受着手掌下墙壁发出的脉动,徐世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完整的图案展露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副他此生见过最精细的阵法纹路,每一条细细的红线都像是一道血管,细细密密的纠缠在一起,远看却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徐世暄把手贴上了“牡丹”的花蕊,果不其然,手心下传来了脉搏跳动的感觉。
这些花纹是活的。
这座阵法,是活的。
他能感受到像是血液的东西在通过这些纹路不断流淌,无论那个叫做“孰湖”的散修做了什么,他都赋予了这座阵法“生命”。
恐怕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的原因。
想要赋予死物生命,自然需要超乎寻常的祭品。
明白了这一点后,情况顿时急转直下,徐世暄感到无比的棘手。
自古以来,破阵也不过是老三样,要么杀掉布阵人,要么破掉阵眼,最笨的方法就是传说中的拆除大法,无论是什么东西,见到就给他砸烂。
可当阵法有了生命,一切就不一样了。
它可以脱离布阵者独立存在,就算你把布阵者碾成了肉酱,它也运转不误,而且作为它“心脏”的阵眼也会不断移动,在这种情况下,最笨的方法反而成了最好用的方法。
然而,时间和范围都不允许徐世暄去搞拆除大业。
阵法停运的机会稍纵即逝,况且这盘神仙棋的范围包括整个开元国都,如此范围之下,捣毁一两面墙完全无济于事。
“孰湖!!!!!!!”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徐世暄向着声音发出处眺望,却只能看到一面又一面的土墙,然而,随着这声怒吼,他鲜明的感觉到手下的脉搏突然提速了。
“扑通!扑通!扑通!”
墙壁上的“牡丹”越发妖艳,阵阵血气从上面散发出来,徐世暄抬手搓了搓手臂,周围的环境在急剧降温,并非是第七轮选拔时那样的寒冬,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之意。
徐世暄知道,这是怨气,是所有惨死于神仙棋中的人汇聚在一起的怨气。
无论孰湖布下此阵的目的是什么,显然,它快要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