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之二十

在这个世界的战争中，观测魔导师的职位非常重要，决定了陆上炮兵队的准确性，与大部分队友的安全性，但这也是一个非常容易死人的职位。双方交战，最优先被瞄准的，便是对方的“眼”，毁掉部队间的“连接”，就算获胜三分之一了。

也许对很多帝国魔导师来说，担任这个职务是能力的体现，只要自己的国家能赢得战争，牺牲掉自己完全没问题。

不过，苏我并不想为帝国牺牲……哪怕她在这个国家生活了八年。

刚分配到区域β，休息了半天，苏我便正式开始她的观测任务。

为保险起见，她开启了隐蔽干涉术式、光学投影术式，制造了个光影分身，自己靠光线反射躲在一旁。虽然接近后肉眼依旧能看到她，但起码可以欺瞒住敌方远处的侦查术式。

明明是颇为现代化的战场，使用现代化的兵器，士兵间却会用魔法来对战，也挺搞笑的。

苏我原本的身体拥有庞大的魔术回路，和极其充沛的灵力，但本人却没有任何系统性的知识，在成为审神者之前，可说毫无战力。莫名穿越到现今的世界后，新身体的力量根本比不上原本的身体，她反倒学会了“现代魔法”的应用。

不过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很奇怪，这里的“现代魔法”算是科学的一环，估计跟原来世界的魔术、魔法不是一回事。苏我来这里之前，听说过日本政府正在科学地研究阴阳道和神道的法术，狐之助、本丸空间、付丧神便是其一部分的成果，不知道政府有没有着手研究魔术和魔法……

“这里是诺登控制台，巡航魔导部队传来通讯，一部分协约联合军正朝区域β进军中，Fairy13请报告状况。”

通讯传来，打断了苏我的胡思乱想，她抬起望远镜看了一下，回道：“这里是Fairy13，目测到协约联合军，距离5000，人数约2000。Over。”

“了解，现在根据标准程序进行试射，请密切观测目标。Over。”

“Fairy13，了解。”

炮弹填装的时候，苏我特地观察了一下协约联合军的上空，没发现术式波长，那个部队似乎没有魔导师跟随。

这就很奇怪了，即使区域α在交战中，也不可能连一小队魔导师都分不出来，何况为什么协约联合军会突然分队到区域β，还被这么轻易发现了……

想到这，苏我一惊，转头去观测侧后方的区域Ω上空，远距离观测术式加上望远镜，可以让她透视到很远的地方，然而就这一眼，刚巧看到自家观测魔导师被打下空中的场面。

“这里是Fairy13，观测到区域Ω有敌方魔导部队侵入！区域Ω观测手已被击落！Over！”苏我咬了咬唇，虽然距离很远，但保不准敌方魔导部队会转头来找她，她可只有一个人啊！

控制台没有立刻回应，也许是在确认她汇报内容的真实性。好一会儿，通讯才再次传来。

“这里是诺登控制台，已派遣巡航魔导部队前去支援，Fairy13继续留守区域β进行观测！Over！”

虽然苏我很想逃跑，但临阵脱逃可是会被枪毙的，她只好咬牙继续观测进军区域β的协约联合军。

“这里是Fairy13，目标着弹确认，判断公算误差10之内，可以开始效力射。”说完，她又分心去看了一眼区域Ω的情况，那边协约联合军的魔导师们，已经在对陆上炮兵队开枪了，便顺便报告道：“敌方魔导部队开始在区域Ω上方进行穿透性射击，Over！”

“了解。”但这次通讯没有立刻结束，沙沙声响了一会儿，又传来诺登控制台的问询：“Fairy13能否切实观测到区域Ω的战况？Over”

“可以。Over。”

苏我不知道控制台为何有此一问。

她是第一次执行观测任务，也是第一次将远距离观测术式运用到实战中。她自己并不曾进行过极限测试，不了解自己的极限在哪，学校的观测训练中，她完成给出范围的观测就算了结了，和他人也无从对比，所以不清楚情况。

实际上普通魔导师即使用了观测术式，看到的距离也很有限，至少没她这么远。每年都有优秀老练的魔导师协同研究院进行标准监测，划分观测区域的范围。也就是说，苏我的观测范围，少说也有那些魔导师的两倍。

她一心两用，一边看着区域β的情况，一边又看着区域Ω的情况。

“这里是诺登控制台，临时任命Fairy13为区域Ω的观测手，在观测区域β的同时，观测区域Ω，随时汇报情况。Over。”

“Fairy13，了解。”

区域β这里问题不大，分队出来的协约联合军靠都靠近不了，就被炮兵队轰得四散奔离。

苏我着重汇报区域Ω的战况，精准报出了敌方魔导部队的坐标，演算他们的运行轨迹，预测他们的射击点。区域Ω被打散的炮兵队重新组织了起来，进行对空反攻。

步`枪是够不着飞在天上的魔导师的，但大炮可以。

她能感知到协约联合军的魔导师正在释放侦查术式，确定过范围后，她就安心了——因为完全波及不到她这里。

苏我发现，那边的魔导师水准意外的低（不，只是你太强了），他们似乎是在找区域Ω的观测手，可惜，她人在区域β。

因为有效反击的缘故，区域Ω的帝国军支撑到了巡航魔导部队的来援，将那支协约联合军的魔导部队击溃。而苏我这里，也形成了包夹网，开始扫荡战。

她麻木地汇报着观测内容，注视着大批人死去。

对帝国军部而言，这是一场漂亮的胜战。

处理完战场后续的扫尾工作，苏我回到营地的时候，到处都能听到欢呼声，连躺在病床上的伤员，也举着自己的石膏手欢呼大笑。

她的新上司邀请她一同狂欢，说报告书可以晚点交。苏我笑了笑，婉拒了邀请，穿过庆祝的人群，默默回到了自己的营房——帐内只有她一人。

想来现在除了她，谁也不会愿意闷在营帐里吧。

苏我是这场胜战最关键的功臣，但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对她而言，这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一场恶心的人间惨剧。

从协约联合军的动向来看，今天分队到区域β的部队只是诱饵，吸引观测手的注意力与陆上部队的火力，他们被打散那会儿，也不是真的散了，而是故意散开的。协约联合军的指挥官恐怕是打算灭掉区域Ω的帝国军，接着从后方袭击区域β。

这计策如果成功，最完美的情况就会演变成区域β的帝国军被孤立——等协约联合军的魔导部队过来后，他们分队出来的诱饵也会重新组织起来，前后包夹，成为一柄尖刀，刺入区域β。

等区域β被清理完，可以再次进行包夹，而下一个目标，便是战况胶着的区域α。

届时，诺登战区的帝国军，将面临全线崩溃的绝境。

苏我安静地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分析着今日的战况。

她挽起了衬衫袖子，军服外套耷拉地披在肩上，莫名沉重。

不过将“最完美的情况”分析完，她又把黑板上的内容全部涂掉了。因为这个计策只算是理论派的失败实践——就算区域β被包夹，也不一定会被轻易击溃；就算被击溃了，也不一定能再一次顺利包夹区域α。

非常想当然的计策，像是把战争当成儿戏，以为所有人都会照着自己的剧本演。

这场恶心的惨剧中，最恶心的就是“导演”——协约联合军的指挥官。

这个国家前段时间政治交替，可能是政治家为了向国内示威，所以派兵跑来帝国边缘试探，想蹭着玩玩儿。偏偏帝国的地理位置属于四面被他国包围的境况，正处于敏感状态，不跟它玩儿。协约联合国一蹭过国境线，帝国就直接来真的，然后打起来了。

协约联合军的指挥官从作战风格上来看，应该是两个人，前者属于保守派，没打赢帝国，滚蛋了。后者激进派来了，进攻一下子猛烈起来。不过新指挥官就是个脑残，理论丰富却缺乏实践经验，将士兵当成消耗品的同时，却做不到利益最大化，只是让士兵们白白被消耗。

区域α虽然胶着，但协约联合军那边明显已是强攻之末，就靠一口气死撑了。

这回算是孤注一掷地想出这个计策，却后继无力，不只计策失败，连救援自家士兵都做不到，让帝国三个区域同时突破，连成一线，形成扫荡圈。然后他们就这么咬着手指，眼睁睁看圈内的士兵被扫荡干净。

要苏我说，这个策略从第一开始就不该被通过。去当诱饵的部队，牺牲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他们要做出被打散的样子，就真的得接受帝国的炮击，怎么可能不死人？协约联合国的高官们脑子被狗啃了，以为就算牺牲这一部分人，便能获得胜利？

为什么非要牺牲这部分人不可？

哪怕苏我是处于敌对立场，也不想看到那么多他国人死去啊。

这种牺牲小部分人的做法，真是哪里都有，不只对面那傻逼的国家，其实延伸到别的地方，也是相同的。

也许是“小部分人”的呼喊声太小，也许是“小部分人”在大局上的分量太轻，不管表面上多么公正的体系，总归是牺牲了这“小部分人”，用来圆满“大部分人”。

而在这“大部分人”中，他们也许察觉了被湮灭的那点声音，也许没有察觉。甚至，没有察觉的那些人，以为自己所在的这“大部分人”，就代表着“全部人”了，以为全世界都是公平圆满的，和他们揭示真相，他们还嫌你危言耸听呢，觉得你脑子不正常，玷污了他们开满鲜花的世界。

可能你的一生都没迎来正义，他们却说正义顶多迟到不会不到。你绝望地迎来了终结，他们却欢声笑语地无视了你，指着那些“有幸得救”的人说：“看，正义来了。”——因为“你”，已经消失了，“你”并不存在于他们的“花园”，“你”就是那被湮灭的“小部分人”。

他们不会去思考，只是自己刚巧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只是自己刚巧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家庭，只是刚巧自己处在的阶层足够和谐。他们没有亲身遇到过，便以为悲剧只发生在故事里，还会嘲笑故事中的悲剧“不合理”。

而协约联合国，无能到在牺牲“小部分人”后，也圆满不了“大部分人”。在这场战争中，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自己正在守卫自己的国家。撇开那些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的高层们，上战场的士兵并没有对错之分，但他们个人的死亡，在大局上也无足轻重。

这么一想，这个国家早点玩完，让帝国接手似乎不坏？起码帝国高层还是理智贤明的官员居多，标准的合理实用主义，他们即使真的为了大局牺牲“小部分人”，也不会让牺牲白费……

苏我茫茫然地扔下笔，懒散地瘫在了椅子上，她的内心充满了倦怠感。

她厌恶战争，不仅仅是自己会死，也是因为他人会死。甚至于，为了让自己不死，就得要他人死。

像是今次协约联合国的计策，如果她没有不放心地观测到其他人负责的区域（往重了说算是越权行为），说不定真能成功呢，至少有百分之五六十的几率吧，一半以上呢。呵呵。

因为她发现了情况不对，所以巡航魔导部队的反应比协约联合军预计的要快，同时也因为她能负责起观测两个区域，没有让失去观测手的区域，被天空中翱翔的魔导师碾压。

她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她所在的国家赢得了胜利。

但一点也不好笑。

苏我揉了揉脑袋，放弃继续思考那些复杂纠结的事情，将外套扔到一边，爬上了床。等明天起来，她又会是一个只考虑自己死活的自私之人。

没事，她很擅长回避，也很擅长遗忘——因为她要成为“大部分人”中的一员。

…………

……

自那场“反包夹战”胜利之后，诺登战区便是一面倒的情况，战线在不断往协约联合国推进。

早在协约联合国越境的时候，帝国便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借着“防卫反击”的名义，为国防带来便利，增强帝国北部方面军，反过来入侵协约联合国，有效地解决目前帝国四面都被他国包围的危险境地。

而身处炮兵队当观测手的苏我，也算是安全了。

前线在往里推进，协约联合军如今也没气力和勇武，突破前方厚重的防线，攻到她面前。

正在苏我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上头的调令突然来了。

“正式晋升阿卡多·德拉戈少尉为中尉，即刻前往西方莱茵战线——205突击魔导中队报道，担任第三小队队长。”

苏我的新上司笑眯眯地将调令递给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新上司”已经变成“前上司”了。她愣愣地接过调令，又自己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前上司”颇欣慰地拍了拍苏我的肩，道：“参谋部看过你的履历与功绩，觉得你继续待在诺登战区太大材小用了，刚好莱茵战线正缺人，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呵……呵呵……呵呵呵呵……”苏我尴尬地笑着，又要去最前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