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之二十二
约翰离开之后，苏我体验到了熟悉的混沌感，有点像是当初遇到宝木真理那会儿的状态，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有什么在翻滚，仿佛是宣纸被蒸汽浸透露出了某些痕迹，又仿佛是浓稠浆液里有东西正在往上冒。
强行按捺住这种混沌感后，苏我昏眩了一瞬。但这个世界并没有能为她收拾烂摊子的月夜，所以她也不可能放心自己失去意识，咬破嘴唇的疼痛让她清醒。
“报告！”汉斯进来，他发现自己的上官并没有回头看自己，只是背对着门，直挺挺坐在那里不动，他奇怪地走了过去，“队长？”刚想伸手，却见到苏我正面后半途停住了，汉斯有种突然看到尸体的惊惧，“队长！？”
苏我缓缓转头，问：“什么事。”她的语调很慢，听不出疑问语气，仿佛死机重启了一般，身体这才渐渐活动起来，然后一切归位。
“队长，你不要紧吧？”汉斯惊异不定地看着她，顺便注意到了她嘴唇上的伤口。
“我没事，你有什么要报告的？”苏我随意地擦了一下血迹。
“呃，1400又要出阵了，参谋部让我们中队去08壕沟待机。”汉斯迟疑地问了一下：“提鲁斯中尉说了什么吗？”
“约翰？他没说什么。”苏我快速收拾装备，道：“你去通知一下其他人，五分钟后集合。”
“是。”
五分钟整装后，苏我看着自己那些年轻的新部下们，他们大多数都是士官学校出来的，个别人则是幼年学校招募组的，和苏我现在的年龄相差无几，全是男人，个头也比她高许多，看她的时候略带俯视。
并不是每个部下都看不起自己的上官，但在一个集团中，某个群体占多数时，也会影响到其他个体。至少苏我的205中队，部下对待她的命令是比较轻慢的。
她的中队有三种士兵。
一种，就是前面说的，瞧不起她的家伙。
另一种，却足够审视适度，就算轻慢上官，也能从上官下达的各种命令中，判断出上官的先见之明，最大程度保全自己。
这样的人才，他们并没有脱离队友制造的气氛，也没有轻易冒头，看着仿佛是和那些个排挤上官的家伙一伙儿的，但实际上却没有做出过任何真正蔑视上官的行为。可聪明了，有着值得苏我学习的处世之道。
那几个聪慧的家伙，被苏我观察了好一段时间，想必往后才是真正有出息的人物吧。
最后一种，则是苏我原先的部下，他们跟她相处的时间最久，对她的能力最了解也最信任，即使自己没有独活的本事，但在她的带领下，生存率最高。同时，也是和第一种类型的队友关系最差，时有口角与争执。
——你其实明白该如何管理、教育他们。
——不要再继续坚持人设了吧？
苏我的脑海中，回想起了约翰的话。但她怠惰于思考这些事，消极的心理状态，让她觉得努力去维持人际交往，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浪费。
她现在很好，必须要做的事只有一件——维持现状。
沉默了一会儿，苏我还是没有进行任何训话，说了下任务要求，便带队出发了。
205中队安静地等在08壕沟，与其他中队不同，人家待机的时候会说说话，谈笑一番缓解紧张，但205中队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偶尔通讯员的情况汇报声。
30分钟过去，部下们等得略焦躁，气氛很差，但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终于，在35分时，通讯员道：“我们中队在1445突入战场。”
苏我“嗯”了一声，举着望远镜查看前方战况。
时间一到，未等苏我说话，所有人起飞突击，倒是她的老部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没有命令不会乱冲。
消耗战没什么好说的，尽可能消耗敌方就是了，不过也得注意己方不被对面消耗太多。苏我杀敌卖力，却不会深入敌阵，一有撤退命令来，能立刻抽身。
和敌方魔导部队对冲了一波，她在通讯员得到消息之前，提前察觉到了敌方的战斗机部队，命令道：“各小队听令！维持高度后撤！与204中队会和！”
下一刻，通讯员便喊道：“侦测到敌方战斗机部队！参谋部传来撤退命令！”
魔导师能飞行的高度有限，目前普遍水准在六千公尺左右，高空氧气缺乏和超低温需要术式来解决，演算宝珠的魔力负荷程度、魔导师本人的魔力量、复数术式的魔力消耗，实在让人难以突破到更高的上空，何况是在这么高的地方战斗。
而战斗机能飞得比魔导师更高。
现代战争，简单来说就是魔导师碾压陆上部队，战斗机碾压魔导师，与战斗机部队直面对上是不明智的。
可惜，个性最为激进的那几个新兵，完全杀红了眼，牵都牵不回来，甚至还在往敌阵突进。
苏我面无表情地收拢跟着她的队员后撤，懒得管那些家伙。但汉斯犹豫了一下，冲了过去。他觉得自家队长今天的反常，一定是参谋部责罚了她，为了不让队长继续承担下属违抗命令的错误，他必须将那些新人拉回来。
“啧！”苏我看到他冲出去，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上空战斗机的导弹落下来，“各单位注意回避导弹！”她喊了一句，转身去救援汉斯。
不用管他！
苏我一瞬间的念头是这样的，但她的实质行为却和想法分离。
在汉斯中弹之前，苏我拎着他的衣领一把甩开，自己开了防御术式，勉强挡住了爆炸的伤害，但余震让她没能稳住在空中的身形。
“队长！”她听到汉斯喊了一声。
随即苏我被法兰索瓦的一个魔导师抱了个正着，竟难以挣脱。
她近距离看到了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为了我的兄长，去死吧——莱茵的魔女！！”
——不好，他要自爆。
苏我这么想到，但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拘束术式很到位，自爆术式不过三秒便能完成。而苏我要挣脱拘束术式，起码得花四秒。
如此一考虑，她似乎是死定了？
三秒的时间，也就一吸一呼的一次喘息。
苏我特别冷静，仿佛周围的时间都静止了一般，如果她能装备一个更好更先进的演算宝珠，说不定是可以挣脱拘束的，但她的演算宝珠只是个普通货色，哪怕她反应得过来展开术式，宝珠的运算却跟不上她的速度。
她以为她会看到走马灯，但她没有。甚至有闲心思考被人自爆而死多么不划算，要爆大家一起爆什么的……
很意外地，本愿是“绝对不想死”的她，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毫无恐惧。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激昂的交响乐……啊，是《命运》。
苏我放弃了依靠宝珠，腾出内存，只运转了一个急速升空的术式。
——3。
由她本人作为术式运转载体，瞬间注入了兴奋剂、展开痛觉屏蔽术式。
——2。
她抓到了一架法兰索瓦的战斗机，和拘束着她的魔导师在同一秒完成自爆术式。
——1。
轰隆隆——天空中仿佛有谁放了一个巨大的烟花，将整个战场都映红了。
两个魔导师的自爆相撞到一起，连带着一架战斗机和机上导弹，空气压缩和燃能的旋涡，将周边其他的战斗机一同卷入其中，引发了连锁爆炸。
苏我在抓上战斗机边缘的瞬间，清晰见到了飞行员惊恐的表情，还有对方瞳孔反射出的自己，正大咧着嘴，做了一个精彩癫狂的颜艺。飞行员的身后，是无边广阔的天空。
就此，阿卡多·德拉戈阵亡了。
但她在死亡的同时，带着敌军一整支飞行部队一块下了地狱。
——神的恩典赐予众生，遥远旅程的终点，我们将抵达应许之地。
——我挣脱了肉体的束缚。
——我的心灵得到抚慰。
——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