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玄幻魔法 >我见犹怜 > 第26章 撒娇

第26章 撒娇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听说过醉晕, 没想到有人还能被辣晕,瞧模样昏睡得还挺沉。

吃饱就睡, 像只小猪。

沈慎望了会儿,忽然叹气般逸出一声,把人抱了起来走向小榻。阿宓帽子落下,乌发垂了沈慎满袖, 散出柔润光泽。

她着实是个很美的小姑娘,五官乃至身体的每处无一不精致, 可这样的美在沈府必须得掩藏。

如果她生长在乔府, 不仅不用受之前那些委屈,更可以尽情妆扮自己。沈慎想,她终究不懂进乔府大门的意义, 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说出要跟着他的话。

但那又如何,他从来不是善人, 话已经说出口, 就不会再让人有反悔的余地。

天将昏暗,秦书拜访沈府, 他听说了在乔家发生的事,也知道阿宓已回到沈慎身边, “都督,侯爷说了什么?”

他以为留侯会把阿宓要去,没想到人还在这儿。

“什么都没说。”

秦书一怔, “这不是侯爷作风。”

他紧接着想到了阿宓身世, “莫非侯爷也知道了什么?”

沈慎摇头, 指节在倒扣的瓷杯上轻叩,“不像。”

如果留侯知道了阿宓可能是公主的身份,今天就绝不会让他把人带回来。

他略过这事不再提,转而道:“那妇人呢?”

“还在客栈里。”秦书无奈笑了笑,“每天都在想着法儿要出来找洛姑娘呢,既然洛姑娘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把人放出来?”

“嗯。”沈慎想到妇人身份,她最初就是乔府忠奴,回了阿宓身边很可能会极力劝阿宓和乔府认亲。

但他们不会让她坚持这种想法。

二人又商量了些秘事,最后秦书另起话题,“都督……打算怎么安置洛姑娘呢?”

沈慎沉默了下,“书房还缺一个书童。”

要留在沈府,就只能如此,沈老夫人不会容许阿宓这样的相貌留在沈慎身边。

秦书也了解,叹道:“只能这样了,洛姑娘胆小柔弱,都督以后与她相处莫要太凶了,小姑娘受不住的。”

秦书所指的“凶”就是沈慎平日对待属下和别人的模样,但对沈慎来说这都很正常,所以他一时竟有些不大明白,他自觉从没对她凶过,即便在知道她母亲是乔氏女后也只是不理会而已。

沈慎恨乔府不错,但秦书等人已调查清楚了阿宓身世及她在洛府经历。阿宓母亲虽是乔氏女,却是乔氏弃子,至于阿宓本人更是从未与他们有过干系,除了这一层身份,再牵扯不上。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阿宓绝不会想到去京城投奔。

他着实没有因此迁怒的理由。

显然秦书十分了解他,又说细了些,“都督平时不要总冷着脸,对洛姑娘多笑笑吧。”

再这样下去,这唯一一个可能会心甘情愿成为您媳妇的小姑娘都要被吓跑了。

后一句话秦书没敢直言,但眼神十分认真,他真的很担心都督的终身大事。而洛姑娘胆小是胆小,但也确实是敢主动接近都督的第一人,秦书还从没见哪个姑娘在都督面前这么“放肆”过。

不知从他那眼神中解读出了什么,沈慎更沉默了,直到秦书走出沈府大门都没再出声。

阿宓依旧睡得酣香,她不知做了什么美梦,都发出了细小轻快的呼噜声,当真像猫儿一样。沈慎看了会儿书后再瞥她一眼,想到秦书的话久久没动,嘴角像是相当勉强地上扬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还好阿宓没醒,不然没被他冷脸吓着,非得被这奇怪的笑给弄哭。

管家傍晚寻来,“大人,小洛呢?”

“睡着了。”沈慎示意里面的小榻,边站了起来,瞬间把烛光挡了大半。

管家愣了一愣,想明白话中的意思后似乎想欣慰地笑,转眼不知记起什么又有些责怪,顿时脸色就有些扭曲,“大人不该这么急的。”

沈慎:……?

管家却不管他了,兀自想了许多,连来意也忘得一干二净,保持着那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又慢慢走了出去。

沈慎正准备让他着人上热水的动作顿住,余光往里面飘了下,不得不说,自从他捡到阿宓并把人带上后,身边的人态度就一天比一天奇怪。

好在他并不是一定要人服侍,沈慎懒得再出院去唤人,直接用院子里的井水冲了个凉,身体半湿着就换了里衣。里衣贴在胸腹,被水珠透出几块分明的轮廓。

需要将人唤起洗漱吗?沈慎只思考了这个问题小半刻,觉得还是不用,约莫是想到那次阿宓半夜惊醒突然缠在他身上不愿下去的情形,而他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阿宓就这样被他丢在书房歇了一晚,好在正是夏季,也不至于着凉。

金乌升起时,京城渐渐热闹起来,沈府依旧一片宁静。

沈府的仆从太少,老夫人身边也不过跟了两个嬷嬷伺候,其余的多是用来打扫院落之用,沈慎很少需人服侍。

阿宓迷迷糊糊地揉眼,下意识汲鞋走到旁边就要洗脸,不料那儿正是书柜,哐当就撞了上去。

“呜……”阿宓蹲了下去,这几天她好像经常撞脑袋。刚才也是,忘了已经离开显王府,地方不一样了。

沈慎跨进门时一怔,“怎么?”

声音低沉,带着初晨的一丝沙哑,他刚练了剑过来,脸上覆了汗珠。

“疼……”阿宓轻轻说着,有点儿委屈地抬头,带着无意识的撒娇。

沈慎被她这样看着,那夜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被他强行捺下,三两步走去拨开她的手,看看没有红肿的地方,“无事,很快就好。”

他能这样待人已经算十分温柔了,这其中还有一半是因为昨日秦书特意交代他要对小姑娘好一些。

阿宓却像被惯坏的小孩儿得寸进尺,睁着水雾朦朦的眼软声细气道:“大人帮我揉揉,好不好?”

…………

沈慎还是放下剑,把手覆了上去。

相对于他的手掌,阿宓脑袋就显得格外小,他力道不知收敛,阿宓被揉得龇牙,却还是露出笑容,“谢谢大人。”

移开视线,沈慎道:“用过早膳,随我上朝。”

阿宓乖巧应是。

以沈慎现在的官阶,他本没有上朝的资格,是留侯向少帝为他要了这个特权。

不过留侯也不全然为他,总有些不要命的谏臣会在朝堂发难,攻讦留侯,有时候激动之下甚至动手,这些都会有沈慎帮留侯挡下。

有些人客气点,道沈都督是留侯的一把刀,痛恨他的,则直接称他是阉人手下的一条狗。

无论哪种称呼沈慎都听过,也不是没人当他的面唾骂,他都能面无表情地无视而过。如果不是留侯下令或危及自身性命,他其实很少动手。

阿宓再次换上书童装扮,依旧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沈慎看了皱眉,让人给她寻了顶更大的帽子。

这帽子明显大小不合,一盖就遮住了阿宓半张脸,让她只能看清脚下,好处是总算不会让人看清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

管家忧心忡忡,“都督真要带小洛去上朝?这……这不大合适吧。”

可沈慎做事从来自有打算,阿宓依旧跟上了马车。

“大人,我要做什么?”阿宓好奇问道,她心中完全没有对“上朝”二字的敬畏,到底是对天家威严没什么意识。

“什么都不做。”沈慎闭目养神,“殿外等候即可。”

“唔……”

少帝性懒,因为这还改了上朝的时辰,当初不少大臣反对,留侯却道:“陛下是天子,是国之所存,年少贪眠实乃常事,诸位如此反对,若因此坏了陛下身体,谁之过?”

听上去很是护犊子的模样,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纵着少帝玩乐的佞幸,但心底再诅咒,也拼不过少帝信任他。

沈慎先在金銮殿外的书阁中等候,里面已有了不少朝臣,其中还包括当初和他一起考中的状元和探花。

这两位和沈慎都有些交情,并没有因他投靠留侯而唾弃,但阁内有太多人鄙夷留侯,他们不好和沈慎交谈,便只当没看见。

旁人或多或少都有三两在谈天说笑,唯独沈慎这儿像有道屏障,隔出了他单独的三分地,未免显得寂寥。

阿宓左右看了看,没有察觉到别人的排斥,反倒认为他们是害怕才不敢和沈慎说话,眼中敬仰顿时又多几分,让沈慎很有几分莫名。

及至日上三竿,外面才有了动静。

“各位大人,陛下起了,准备上朝吧。“

起得真早。不少人看了看天色,都是满肚子火气,也不知昨夜又是如何玩乐才睡到这么晚。

再这样下去,陛下没到及冠就要被留侯那等小人给毁了!

阿宓正要跟着其他人的仆从一起出去,被沈慎止住,“你待在此地。”

“……咦?”

“不用效仿他人。”留下这么一句话,沈慎大步走去。

一些仆从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阿宓,沈都督瞧着冷酷,没想到这么体恤下人,都不忍让书童站在烈日下等候。

他如此说了,阿宓也就十分乖觉地待在里面,慢慢喝茶。

***二更***

少帝姗姗来迟,龙袍没穿整齐靴也是反的,束发的玉冠似乎在哪儿撞了下,歪歪斜斜不成模样。

有老臣实在看不过去,张口就要斥责,被留侯先声夺人,“陛下——”

“……嗯?”少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起瘦长的手抹去了眼角自然沁出一点泪水,“何事啊?”

“您玉冠歪了。”留侯温声提醒,等內侍帮少帝抚正再道,“该上朝了。”

这时才有人唱上朝之词,那被硬生生把话憋回去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双眼冒火地直瞪留侯。

少帝换了个坐姿,张口就道:“朕心不快,有事快启奏,无事就退朝。”

上朝时您心情什么时候畅快过?一些朝臣就差翻白眼了,另一些内心则毫无波动,他们早就对这位死心了。

程序到底还是要有,随即就有朝臣拿着奏折一一出列呈禀,少帝不住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其实是朝堂常态,约莫持续了有半年之久。不过今日还有些不同,那就是显王世子格外沉默,要知道往日他一直把少帝当弟弟看,时常会出口相劝,怎么这次竟一句话也没?

有人忍不住往李琰那儿瞥,想知道这位是不是也彻底对少帝死心。

李琰在户部领了官职,本来户部有什么事一向由他开口,这次见他一直沉默不言,户部尚书不得已,只得自己呈上了折子开始禀奏。

南地有洪水,并不那么严重,但也是天灾,必须得赈抚灾民。可前几日少帝还交待户部,说要建一座行宫。

建行宫费时费力又费银子,户部把这次的天灾扯出来说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就一个:要赈灾,没银子,建不了。

“那就不建吧。”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少帝意外得好说话,户部尚书都忍不住睁大了眼。

少帝依旧在打着哈欠,“你都把灾民说得那么可怜了,朕岂是那等昏君,不至于和他们抢银子。”

顿时有人老心怀慰,差点没掉下泪来,陛下心性还是好的啊!

户部尚书连连高声道:“臣代灾民谢陛下!有了陛下一言,他们总算能吃上饭了。”

“饭?”少帝道了这么一字,户部尚书点头,“回禀陛下,灾民只能靠临城施清汤粥饱腹,已经好些天了。”

少帝点点头,又来一句,“食不了饭,那何不食肉糜啊?”

…………

朝堂一片静默,俱不可置信地望着少帝,户部尚书更是瞠目结舌。

就在众人不知说什么好时,少帝忽而一笑,“顽笑耳,众卿难道当真了?”

……我们还真当真了。

“朕也通晓史籍,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皮了一下,少帝显然十分开心,总算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可还有什么事?”

再有什么事,一时也都被他那句话给震惊得忘了。

好半晌,才有人缓了过来,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启奏,但此事隐秘,需得朝后与您单独呈禀。”

“麻烦——”少帝先回了声,“朕后宫未开,没人能和后妃私通给朕戴帽,有什么事不能直说的?”

作为一国之君,少帝这也是头一号了,毕竟没人能像他这样把这种事光明正大说出口。

一脸神神秘秘的朝臣也被他这话打得措手不及,神色茫然了下,“可这……”

“这这这,这什么这。”少帝不耐烦起身,“行吧,朕就给你机会,走,和朕单独去后边儿说。”

两人就此单独去金銮殿后边儿了。

其余人一阵沉默,许久才渐渐有了动静,李琰身边迅速聚了几人,语句不一,仔细听来都是向他诉苦的,大意都是些什么陛下年少无知贪玩越来越荒唐了,间或还有小声暗示他要多做准备的。

李琰听了会儿,也觉得心烦,很想像堂弟那般直接几句话把人堵住。但他向来不是这样的性格,到底忍住了。

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沈慎耳中,他同样不怎么舒服,留侯这时对他笑了下,示意他过去。

“听说你带了那个小姑娘进宫?”留侯语气温和。

沈慎过了会儿才点头,留侯理解道:“确实该带在身边,小姑娘柔弱,你祖母又那么倔,若见了她还不知得做出什么。”

以沈老夫人对沈慎近乎执念的期望,如果看到沈慎藏着也要把阿宓护在身边,指不定能当场强逼沈慎把她卖了。

听到留侯评价祖母,沈慎并不开口。

留侯却不准备掠过这话题,“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法,庭望难道准备让她一直这么无名无分躲躲藏藏跟在身边吗?”

他笑了笑,“不如我亲自去与你祖母说——”

“不必。”沈慎突然出声,等留侯讶异望来时语气停顿了下,“谢侯爷好意,属下会妥善安排。”

“那就好。”留侯点头,“我和那小姑娘十分有眼缘,你可别欺负了人家。”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沈慎还会信两分,从留侯口中出来,一个字都不会信。但沈慎也实在想不明白,阿宓除了相貌,还有哪里值得留侯注意,只语气生涩地应了声。

“今日应该有事发生。”留侯最后才说到重点,“你什么都不要做。”

“好。”

不出留侯所言,少帝和那位要密谈的人回金銮殿后就皱起了眉头,目光扫视下方。

众人心中莫不奇怪,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这位陛下都担忧?

少帝缓缓道:“朕听说,每日上朝前众卿都会在殿外的书阁等候。”

开口却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有人应是后,他继续道:“诸位都是朕的爱卿,国之栋梁,不能慢待,朕得亲自去看看那书阁如何。”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众人满脸问号,完全不知他又是闹哪一出。

然而少帝行事从来不按章法,当下就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书阁。

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见了这乌压压一群吓得礼也忘了行,更别说独自待在里面无聊玩起了棋的阿宓。

“砰”得推门声惊得阿宓站起,帽檐耷下来又遮了半张脸,等她抬手扶正,面对的就是几十双瞪来的眼珠子,当即茫然地呆在原地。

好在少帝根本没在意她,只粗粗扫了眼,就径直走向窗边,“朕听说,这候朝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

“那哪处是周太傅宝座啊?”

周太傅乍然被点名,满脸疑惑,“启禀陛下,正在您面前。”

少帝长长“哦”了声,伸手就把那座位旁的桌屉拉开,里面平平整整摆了厚厚一沓纸。

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张,少帝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周太傅好文采啊。”

周太傅正想着自己桌屉里怎么多了这些纸呢,眺眼望去发觉这纸张十分熟悉。他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它们可能来自何处、上面又写了什么,脸色唰得就白了,“陛、陛下……”

“嗯?”少帝从鼻间哼出一声,“太傅想说什么?”

“这、这些诗绝不是臣所作啊!”周太傅猛地跪下,“臣也从来没在这书阁内拿过纸笔。”

“哦?”少帝眼珠轻轻转向他,脸上还是那种旁人眼中少年意气不知世事的笑,“朕还没说什么,太傅就这么急,看来你知道这纸上写什么了?”

周太傅语噎,他向来老实固执,说谎也不会,一下就被人揪了出来,只得再度磕头,“臣绝对没在这书阁中写过任何东西!”

少帝微微一笑,“没在这写过,不代表没在家中写,是吗?”

周太傅无言,他并非会狡辩的性子。

只看这光景,所有人都明白那纸上定然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这么厚厚一叠,周太傅这是不要命了啊!

少帝扬眉望了跪在地上的老者片刻,依然带着笑容,手猛地抬起一挥,纸张洋洋洒洒飘落了满空,“都给朕好好欣赏欣赏周太傅的文采。”

白纸黑字洒满头顶,有胆小的人哆哆嗦嗦地接了一张,只望一眼就吓得要昏过去。

周太傅胆子也太大了,朝堂哪个心底没一点对陛下的不满,也担忧梁朝会毁在陛下手中,可谁会当众说出来甚至写在纸上?那些诗词,无一不在讽刺陛下荒唐,甚至是叱骂陛下将为亡国之君,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周太傅死的!

沈慎脸色沉下,笼在袖中的手已经不自觉握紧,他终于明白留侯为何特意叮嘱那句话了。

沈慎当初入学时,曾拜在周太傅门下。那时沈家日渐衰落,他本没有资格成为一朝太傅的学生,是周太傅不计身份为他破例。

周太傅于他,是恩师。

他了解周太傅,这位老者绝不是什么乱臣,周太傅只是……太执拗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正如知道沈慎成了留侯的人之后,每次年节沈慎送去的礼品,都会被他命人直接从大门丢出去。

留侯虽没有动作,沈慎也能感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目光暗藏威慑。

留侯在提醒他,什么都不要做。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睁睁看着周太傅在少帝面前不住叩首,仅片刻就磕得满头是血。

周太傅在求少帝不要牵连周家子孙,他太愚了,直接就这样默认了罪名,可在场中人莫不了解他的心思。周太傅写下那些诗,对陛下约莫只是……怒其不争,要知道每次劝谏陛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的,他都是头名。

但陛下似乎铁了心这次要拿他开刀。

有不忍心想要求情的,也都被身边人一一拦住。

那么多人都在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阿宓已经被这样的场景吓住了。

她不知不觉间退到了沈慎身边,伸手轻轻拿住了他衣角,仿佛这样能带来安全感。

感觉到细小的重量,沈慎垂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张手就把阿宓的手握在了掌中。

他握得很紧,紧到阿宓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都要断了,那力道却还在增大。

阿宓几乎要痛呼出声,可是一抬首,看见沈慎那暗藏了痛苦却又极力忍住的面无表情,不由怔住,这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她没有挣扎,反而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轻轻拍着,似在安抚。

***三更****

周太傅没有被直接定罪,少帝先让他收押入狱,着大理寺再调查一番。毕竟是太傅,总不好凭这几张纸直接定罪,这也就有了周旋的余地。

阿宓发现这几天大人的心情都不好,虽然他本就是一直很冷淡的模样,但这几日是耐性更少,也更容易发怒。

周大几人就被罚了好几次,他们想了个好主意,让阿宓去安抚,“都督肯把洛姑娘带在身边,对洛姑娘大不同,你去劝,肯定能听进几分。”

秦书不赞成这计划,“洛姑娘像平日那样服侍就好,别说其他,都督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他们心里都明白,都督不高兴是因为周太傅的事,而阿宓能在这件事上劝什么?不要反倒害她被罚。

“别听他的,洛姑娘去,准没事儿。”

阿宓眨眨眼,仰头望着他们争执来辩论去,等收到沈慎的眼神时就偷偷从旁边溜走了。

沈慎走得不快可步子大,阿宓小跑着跟上去,犹豫了会儿把手轻轻牵住他衣袖,细小的重量瞬间让沈慎察觉,但也没什么表示。

这是自从当了沈慎的贴身书童后阿宓的惯有动作,她已经学会了把大人的不反对当成默许,每次这样牵着人静静走就感到莫名安心。

来京城时日不长,阿宓已经听了关于沈慎的许多传言,反正没几个是好听的。不过阿宓的性子就好在并不会随波逐流,她就跟在沈慎身边,对他的评价自然跟着自己的感觉来。

回到沈府,阿宓照例先被翠姨关心一番,开始老调重弹,“怜娘要不要和沈大人商量一下,你毕竟是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整日用这样的身份跟着他上朝进宫也不好。”

也不知秦书等人怎样安抚或吓唬她,她回到阿宓身边后果然没提过去乔府认亲的事。

阿宓抿着唇,看了看翠姨,认真道:“我喜欢出去。”

阿宓最漂亮的还属这双总是显得雾濛濛的眼,女子总会对这种天生便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心生厌恶,男子看了却十有八|九都会折服。

作为看着她长大的长辈,翠姨对她当然只有心疼喜爱,看了阿宓这反应只好叹口气,“那日后出去多少还是要做些妆扮,总不能一直低着头走路。”

“嗯。”阿宓露出小小的笑,“谢谢翠姨。”

“和我提什么谢。”翠姨抚着她长发,目光和看女儿也离不了多少,重回京城后她看阿宓时总会想到当初的姑娘。

阿宓和姑娘生得不像,她更美、更柔弱,但在某些方面却意外得有主见和固执,这点……倒是继承了姑娘。因为姑娘当初就是无论乔府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那个和她私定终生的男子是谁。

过了十几年,翠姨早就打消了探寻到底的心思,她现在只想看着阿宓过得好。

“我去给大人熬汤。”阿宓说着就要往小厨房那儿溜,被翠姨一把拉住,“这些事有厨子,怜娘去凑什么热闹,你从来没沾过油烟,别回头伤了自己。”

其实阿宓很有学做这些的兴趣,不过在翠姨心里她虽然没能和乔府认亲,也毕竟是姑娘的女儿,没能享受金尊玉贵的日子去当沈慎的书童已经很委屈了,怎么能总做这种下人干的活儿。

才“忤逆”了翠姨,阿宓不想再让她失望,便点了点头,“我去书房看大人。”

翠姨没理由阻拦了,忧心不减地看着小姑娘活泼不少的背影。她担心的……哪里只是那些啊,沈大人官位虽不高又冷厉了些,但他手掌生杀大权,兼之高大英挺,待阿宓也算格外容忍,翠姨担心……阿宓跟着他时日久了,会不自觉生出倾慕。

这样的男子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吸引力是巨大的。

可万一真到了那日,他会娶阿宓吗?

…………

阿宓还是顺道去厨房那儿端了碗老鸭汤,本就是她今早上朝前特意嘱咐厨房熬的。管家交代沈府下人,小洛是大人心腹,他提的要求只要不出格都能满足,这就给了阿宓很大的自由。

沈慎没有练剑也未练字,正拿了一本书在案前静看,但如果仔细观察他神情就会发现,他视线并没有真正落在书本上。

融融香气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阿宓正小心端了汤碗。碗沿两旁各包了小块干巾,可能还是很烫,刚放下她就忍不住吹了吹手,然后摸上耳垂,小脸皱巴巴的。

沈慎看着,不知怎的就极其自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转瞬即逝,在阿宓抬头时就已经不见。

端来了汤,阿宓没有急着让沈慎喝,而是先专心在旁边等着,等热气稍微不那么多了再拿来小碗盛上喝了口,眼睛一亮,好喝。

沈慎也着实等了有一刻钟,才见她慢慢过来趴上桌面,睁着大大的眼,“大人,鸭汤味道很好。”

当然好,沈慎是用余光看着她忍不住喝了几口的,此时也不拆穿,跟着阿宓到了小桌前。

又盛了一碗,阿宓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沈慎。

喝汤时沈慎依旧保持沉默,不说好也不说差,只是默默把一大碗都喝了个干净,让阿宓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眼神,踮起脚看了又看。

“亲手煮的?”沈慎出声问,他还真没喝过府里做的老鸭汤。

“不是。”阿宓摇头,“是李大厨做的,他手艺很好。”

轻声道:“大人喜欢,我去向李大厨学。”

“不必。”沈慎顿了顿,“不用特意服侍我。”

他本就不怎么需要人伺候,多数事还是习惯自己做。阿宓身份未定,就目前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有一半可能是乔颜和先帝所出,留她在身边固然有些思量,但也没打算真把人当下人使。

阿宓倒没有旁人的那种伺候感,她只是感谢大人曾救过自己,又喜欢大人待自己的方式,所以总想为他多做些什么,哪知道落在别人眼底会有那么深的误会。

刚收拾了汤碗,管家来报老夫人找大人了,阿宓注意到沈慎的神情明显一绷,目光也瞬间放松到了锐利。

她心底奇怪,“我要去吗?”

阿宓来这里几天,都没见过老夫人,不过大致知道这是沈慎在这唯一的亲人。

沈慎摇了头,大步走开时回头道了句,“你先洗漱休息。”

管家来传话的时机实在巧,沈慎差点以为祖母已经知道阿宓在府里,等到了佛堂才知,完全不是这回事。

沈老夫人年纪说起来没那么大,却已是华发满头,皱纹密布,眉间几道深深的沟壑又为她添了些不好相与的气质,一看便觉是那种固执又不容儿孙忤逆的长辈。

事实也的确如此。

捏了一串佛珠,沈老夫人正在念金刚经。按理说常年听佛念经容易消除执念、心胸宽达,沈老夫人却恰恰相反,她不仅未能抛下往事,反倒待自己、待沈慎更加严苛。

两个常年贴身服侍的嬷嬷都十分怕她,因为沈老夫人如果不是身体不适得厉害,都会直接宿在佛堂。佛堂有佛像不错,可还被老夫人摆了几个先祖和沈父的灵位,偶尔拜祭没事,大半夜瞧着着实让人瘆得慌。

有时候两个嬷嬷就在私底下偷偷嘀咕,说老夫人念经念入了魔,反倒痴了。

沈慎先接过嬷嬷递来的香在灵位前拜了三拜,又候了一刻,沈老夫人才放下佛珠缓缓开口,“庭望,你有几日没来拜祭了。”

“朝中太忙,孙儿一时忘了,请祖母恕罪。”对待祖母,沈慎语气也是硬邦邦的,比待阿宓时还要冷上几分。

祖孙二人向来都是这样交流,谁也不觉得不对。

“我不怪罪你。”沈老夫人直直看着沈慎,“你自己莫要忘了先祖才是。”

沈慎低下了头。

“听说周太傅出事了,陛下正在查他。”沈老夫人站起了身,由嬷嬷扶着立在沈慎面前。

“嗯。”

“好,你不许插手。”

沈老夫人了解孙子,外人都道他跟着留侯做尽丧尽天良之事,他冷漠残忍,但他并不能做到完全抛弃自我。

放在平日,沈老夫人不会管此事,但这是陛下要拿周家开刀,她就不能让沈慎唱反调。

她的夫君也即沈慎祖父就是因此吃了大亏,明明有先祖门生照应本可以东山再起,却因为一次忤逆圣心而被陛下厌弃,再也没能起复,最后早早逝去。

沈慎还没反应,伺候的嬷嬷心先凉了,心道十多年前大人的父亲自尽、大人才几岁时,沈府落魄得很,要不是周太傅帮衬愿意教导大人,现在大人能不能入朝为官还不知道呢,老夫人就这样对待恩人?

沈慎顿了会儿,沉声道:“……祖母,”

沈老夫人明白他意思,语气轻淡,“自身尚且难立,哪有余力管他人,微薄之力也无济于事,用心效忠陛下便是。”

即便早猜到祖母会有的话,沈慎本就不够炙热的心依旧像被冰冷的水浇了一遍,刺得他发寒。

他听到自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微薄之力,何以不能聚海?”

沈老夫人目光重新转来,里面永远都含着一种让沈慎无比沉重的情绪,也是将他永远禁锢的东西,“庭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孙儿知错。”

“嗯。”沈老夫人也许察觉了他的心思,也许没察觉,早些年她时常皱眉发怒,现下情绪已经很少起伏了,却更让人害怕,“你生辰快到,但也不可放松,专心办差才是。”

“是。”

沈慎面无表情地踏回自己院落,他脚步是麻木的,眼神也落不到实处,似乎总不知要看什么。

直到他看到了坐在院子井边弹琴的阿宓。

古琴是很早就堆积在沈慎院子里的,也不知怎么被阿宓翻出来擦洗了番,现下正拿它练手。断断续续的叮咚声并不刺耳,反而像夏日泉鸣,叫人不自觉生出几分包容。

瞧见她,阿宓汲鞋嗒嗒跑来,“大人回来了。”

注意到沈慎在看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小脑袋轻轻开口,“屋内有些热。”

三伏天快到,沈府又不会用冰,旁边也没有用来避暑的竹林流水,阿宓实在忍不住,就跑到了这井边乘凉。坐着看了会儿月色后突然想到古琴,才有此一景。

因本是准备睡,阿宓发也没挽,就随意披在了身后,长长如瀑般乌黑明丽,柔柔的月光下散发出锦缎般的光辉。

她还睁着水润润的眼眸仰头看自己。

沈慎自己都不知何时把手覆了上去,阿宓的头发总是很柔软清香,一如她的人,令人沾之便爱不释手。

他出声,方知自己声音沙哑了,“可要着人打扇?”

“不用呀。”阿宓连连摇头,还献宝似的让他看井边,“这边很凉快,在这坐着还得多披件衣裳,多坐会儿就可以睡了。”

吴侬软语好听,阿宓生在南地,语调也算是正宗,再配上她甜甜软糯的嗓音,便是骂人也能让人酥了骨头,恨不得她多骂几句才好。

整座沈府太沉寂了,沉寂到接近死去。纵使阿宓性格说不上活泼,她的出现也给这座府邸带来了鲜活和生气,犹如沉沉的黑暗中忽然划进一抹亮色,在里面待了太久的人只想伸手抓住,然后囚在身边。

正是在这个时候,沈慎才真正领略到阿宓让李琰不肯放手的那种美。在他以往的认知中,只知道这个小姑娘很美,具体美在何处,他约莫只能说出脸,其他概念是模糊的。

现下,这种概念都活了起来,感官也变得敏锐,美的各处便都开始放大。无论是细腻光滑的肌理,还是幽幽动人的淡香,都以从前数十倍的效果在沈慎面前放大。

沈慎有一会儿没说话,等阿宓奇怪要询问时才道:“想学琴?”

阿宓想了想点头,以前在别庄有人特意教她不想学,现下对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古琴倒是起了兴致。

沈慎带着她坐了回去,阿宓就坐在他臂弯间,由他大手带着在弦上拨动,他道:“我教你一曲。”

看到沈慎,谁都不觉得他会是那种玩弄风月的人,正因此他教阿宓弹琴就格外让她惊喜,忍不住回头小声道:“大人什么都会,好厉害。”

沈慎把她小脑袋轻轻板回,然后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