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灵阁
半大的少年盘坐在团蒲上, 面前是一张矮案，对面是一个执书的儒雅中年人。
“老夫讲的，殿下可都明白了？”
温和的询问, 让少年愣了愣, 抬头看着对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紫眸闪过迷惑，但还是点点头, 用同样温和有礼的语气回答。
“祈都明白了，大长老。”
大长老露出欣慰的表情, 浅紫的眼中满是赞赏。
“不愧是殿下, 一点就透。”
他从广袖中甩出一摞书，笑道。
“殿下太聪慧，老夫都没什么可教的了, 这些是老夫早年的笔记和珍藏，还请殿下认真的看看, 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老夫。”
少年看着面前高高的一堆, 露出严肃的表情, 看着他认真道。
“祈定不负大长老的教导。”
“嗯，老夫相信殿下。”
摸了摸唇下的短须, 大长老慈祥的笑了笑, 就离开了。
“殿下好生努力，老夫就先告退了。”
少年刚要起身相送, 却被大长老挥手拒绝了。看着大长老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将目光放到那一摞书上, 打开一本开始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消逝，少年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不愿出来。
“哥哥！哥哥……”
突然传来一阵呼唤，那熟悉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少年猛然清醒。小心翼翼地向着呼唤的方向回头，一张可爱的小脸映入眼底。
“哥哥这边～我们去玩吧～”
见他看过来，站在窗边的女童露出开心的笑容邀请，紫瞳满是狡黠。
“我看到大长老走远喽～哥哥不用担心被他抓到～”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勾出温柔的笑容，宠溺的点头。
“好。”
话落就毫不犹豫地丢下刚刚还如获至宝的书籍，走到窗边一跃而下，被女童拉着去了一处偏僻的花园，那里等着一群年幼的小伙伴。
“我把哥哥带来了～我们快来一起玩吧～”
女童拉着哥哥，兴奋的炫耀。
其中一个男孩看着少年，有些为难。
“祈殿下被你拉出来，会不会被父亲惩罚啊？”
“出来都出来了，干什么还回去啊！”
他旁边的一个女孩反驳，不以为意道。
“到时候让祈殿下跟大长老撒撒娇这件事不就过去了，我做错了事一撒娇父亲就不追究了。”
一群小孩子瞬间脑补少年撒娇的样子，然后齐齐摇头，盯着他表情一言难尽。
“不不不，我简直无法想象那种场面，哥哥你不适合撒娇～”
女童打了个寒颤，拒绝了这个提议。
“好了，哥哥都已经出来了，其他事别想了，要玩什么？”
少年好笑地点了点她鼻尖，女童皱着脸躲开，但还是开心道。
“捉迷藏，我们玩捉迷藏～哥哥你当鬼！”
“对呀对呀，祈殿下你这么厉害，不当鬼我们肯定找不到你。”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这样的话他当鬼不也一样很容易就找到你们？
少年无语了一瞬，还是温和的点头，转过身去。
“好，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藏好，不可以出了巫神宫哦。”
话落，一群机灵鬼们全跑了，四周逐渐被白雾弥漫。
……
“找到你了～”
要三四人才能围住的巨树下，娇俏的少女一脸惊吓，被愈发秀美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我明明已经躲得很好了，气息也全收敛了，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少女一脸懊悔，但又分外好奇。
少年轻捋她的长发，神情温柔眷恋，嗓音也轻柔的不可思议。
“因为哥哥特别喜欢阿月哦，不管阿月在哪里，哥哥都能找到你呢。”
少女脸色一变，推开他冲少年娇嗔。
“哼，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咒术了，你这是犯规，犯规！”
“唉？”少年歪头，神情格外无辜。
“可是我没有发动咒术啊？这样也算违规？”
“我不管，你就是犯规了！”
“好吧，那阿月要怎么惩罚哥哥呢？”
少年似是无奈的认下，少女这才缓解了怒火，狡黠一笑。
“那就罚哥哥一直当鬼吧，就算找到我也要当鬼哦～永远永远的找我～”
少年定定的看着她，还是笑的温柔宠溺，将多余的情绪尽数压下。
“好呀，哥哥当鬼，只当阿月一个人的鬼……”
……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祈殿下和月殿下将结为伴侣。
巫神宫一改往日的沉重低调，换下暗色系的装饰，张灯结彩，艳丽的红绸挂满整座宫殿，让端庄肃穆的巫神宫变得喜气洋洋。
巫神宫的侍女们分工合作，仿佛一只只花蝴蝶般在宴席间穿梭，摆下一盘盘吃食美酒，再翩然退去。
当年的一群小孩子已经了长成少年少女，簇拥着一对盛装打扮的新人缓缓走向祭台。
“嘻嘻，恭祝两位殿下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什么百年好合，我们才不是人类，怎么可能会只活一百年？一万年都没问题好不好！”
“对对对，应该说万年好合嘛……”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啊，不管了，反正恭祝两位殿下和和美美一辈子～”
“对对对，恭祝两位殿下和和美美一辈子～”
一群少年少女们纷纷笑开，祝福诚挚又甜美。
看着身旁凤冠霞帔，珠帘下面容羞怯的新娘，青年勾唇一笑，对他们点头。
“那就承你们吉言了。”
一群少年少女又是说了一堆吉祥话，说说笑笑间就到了祭台，所有的族人都等在那里。
到了台阶时，少年少女们不再跟上去，而是纷纷退下，找到自己父母的地方乖巧站好，注视着那对新人手牵手缓缓走上祭台。
巫王巫后以及九位长老都等在那里，面容含笑的看着他们走来。
“父王母后！”
青年和少女乖巧的喊道。
“哎。”
巫王巫后慈爱的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一旁的大长老。
大长老会意，收敛了笑容开始致词。
“今日，在吾等的见证下，尔等可愿结为夫妻，无论如何都不离不弃？是否愿意结下同心同命之契，此后生死相依共享一命？”
少女目光盈盈地凝视他，青年低头回望，笑容清浅，语气却格外坚定。
“我愿意。”
“我也愿意。”
少女眉眼弯弯，漂亮的小脸溢满幸福。
“那么，仪式开始。”
大长老缓和了神色，其他长老纷纷站位，将两人围在中间，借用祭台的阵法让两人成功定契。
当若隐若现的红线将两人缠绕，直至消失，台下才发出欢呼。
“恭祝殿下！”
“殿下万安！”
“万年好合！”
……
青年牵着少女，面对全族人的祝福喜笑颜开，两人身后的巫王巫后靠在一起，注视着他们的目光温柔又哀伤。
仪式完成，契约已定，喜宴随之开始。
新郎牵着新娘，接下族人的一杯杯敬酒，一句句祝福，一同狂欢至午夜，才在族人们暧昧的眼神中进了新房。
锁好房门，青年倒了一杯水给少女，想让她解解酒清醒一点。
少女接过杯子，紫眸晶亮，语笑嫣然。
“哥哥，我好高兴，今天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
巫祈坐在床边，神情爱怜的轻抚她面颊，撩开碍事的珠帘，吐息间带着满满的酒香。
“哥哥爱我吗？”
少女抬头，眼中满满的都是他，巫祈笑容不变，满含情意的眸色微暗。
“当然。”
“我也爱哥哥，最爱哥哥！”
说完，仿佛害羞般扑进他怀里，巫祈一手轻抚她长发，眼中的情感却淡了。
“可惜，我爱的不是你。”
少女的脸色变了，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以及她手上的利刃。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把刀捅进他胸口。
巫祈仿佛没看到她手中还拿着匕首，抚摸着她微白的脸皱眉。
“别怕，阿月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哪怕阿月想要我的命……”
“那你为什么要抓我！”
少女脸色难看的低吼，巫祈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笑了出来。
“为什么？因为你不是阿月啊！”
“我啊，只对阿月一个人宽容哦。”
少女收敛了多余的表情，神情漠然的看着他，声音也变得机械空洞。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是按照你最深刻的记忆模仿的，我自信没有一点区别。这个幻境也是最完美的，进去就会被压制住记忆，在我动手前你不可能会发现！”
巫祈一手制住她，一手依旧抚摸她的脸，神情温柔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认出面前之人是假的。
“你演的很像，我承认这一点。可是，你为了更真实而弄出的那些孩子就是败笔了……”
“自阿月出生后，巫族就再无其他孩子诞生。大长老没有孩子，四长老的女儿早夭了，还有九长老，他死在了闭关中……”
“而且，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漏洞。他们啊，最后可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巫祈一点点的说出这个幻境的漏洞，看着她的视线愈发温柔。
“没关系，只要有阿月在，就够了。”
低头看着那把由规则凝聚的利刃，被这一刀捅中，他就是不死也要重伤。
手腕微动，少女的手腕脱力，利刃滑落，整个人被巫祈抱在了怀里，目光迷恋又眷恋。
少女不为所动，冷笑。
“连自己亲妹妹都恨你，你可真失败啊！”
巫祈笑容不变，紫眸愈发幽深。
“我就是要她恨我啊，不恨我，她焉能活到今天？”
“你们这种存在，最擅长的不就是压一个升一个来掌控平衡吗？”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脖颈，指尖略微用力，印下微红的痕迹。
“我明明说过，要护她一世平安喜乐的，可最后也是我亲自毁诺了……”
“可我也好痛苦啊，爱我的族人算计我，我爱的妹妹厌憎我，我就不痛吗……”
紫眸微颤，在巫祈那一身艳红喜服的映照下，眼尾似乎也红了一片。
“我巫族先祖为世界的完善献出了生命，可世界呢？它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要灭杀我巫族，浑然不顾我先祖的恩情……”
“族人们倒下的那一刻，血流成河，我整个人都要疯了，可又不能完全疯，我还要保护阿月，我不能再失去阿月了……”
“我应该跟阿月一起离开的，可我不甘心，我放不下这灭族之仇，凭什么它害死了我全族我还要放过它，我死都不会放过它的！它不是害怕那个预言吗？那我就让这预言成真……”
说到激动处，巫祈加大了力道，怀中的少女青了脸色，可他却像是没发现一样继续说着。
“它下的咒是真狠，让我时刻处于死亡边缘，疲惫不堪，可我不能倒下，我还要去看着阿月呢。”
“有时候难受狠了，我真想直接掐死阿月，然后带着整个世界为她陪葬……”
少女盯着他，瞳孔微缩。
“可当我看到死人那扭曲不甘又恐惧的表情时，就又打消了这个想法。阿月那么可爱，怎么可以死的这么丑。可她护着一个外人的时候，我真的好心痛，她怎么能护着别人呢！”
“我又想掐死她了。”
巫祈笑着，眸子却愈发深沉，泛着抹不去的阴霾。
“……你真是个疯子！”
被掐得脸色发紫的少女咬唇，终于感到了恐惧。
她就不该来招惹这个疯子，直接赶他走不就得了，做什么多此一举！
巫祈松了手，温柔的为她顺气。
“我也只是想想，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我只会杀了那个勾.引她的男人。可惜我心软了，然后就彻底输了……”
看着满室的喜色，巫祈恍惚了一瞬。
“我还是很感谢你的，让我娶到了阿月，尽管只是一场幻境，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垂眸深深地看着那张脸，仿佛要将她刻在灵魂之中。
“阿月，不管如何，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对不起，不能再见你了。
对不起，不能当你的鬼了……
话落的那一瞬，紫炎将他们笼罩，幻境开始崩塌。
*
幻境崩塌后，巫祈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地上是一具具尸体，有人类，有精灵，有兽人，也有矮人。他们不是死于刀伤就是缺胳膊断腿，死相极为难看。
巫祈无视了他们，神情冷漠，浑然不见刚刚幻境中几近黑化的模样。
“你究竟想做什么？”
然后他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屏幕，仿佛电视般播放着一幕幕——
这个世界最初的名字叫做魔武大陆，孕育了许多强大的神祗和各个种族，是魔法最昌盛的时代，被誉为魔法师的盛世。
可人多了信仰也就广了，神祗们尝到信仰之力的甜头，心里自然就打起了大陆生灵的主意，为日后的信仰之争拉开了序幕。
刚开始，神祗只是在大陆降下分灵，帮助人类或其他种族做了一些事，赢得他们的感激和好感，并成功让他们在大陆上建起神殿。
建了神殿，自然下一步就是广收信徒，增强信仰。
可那些神殿的人多了，在同一个大陆上难免会有些摩擦，甚至互相敌对动了手。
刚开始还只是信徒们的小打小闹，到最后却越扩越大，甚至让几方的神祗反目成仇，后来的信仰之争也随之而来。
这场战争明面上是争信徒，实际上却是神祗们的一场较量，胜者当为神王，坐拥大陆大部分信仰。
这是一场世界意识定好的战争，神祗们注定开战，也注定了会有神祗陨落。
虽然战争会带来腥风血雨，但战争结束后必定会迎来和平，从而引出一场繁华盛世，让世界更繁荣。
可这场繁华盛世在即将开始时被人硬生生地掐断——
所有的神祗被设计斩杀，神体和神格下落不明，魔武大陆的魔气渐渐消失，世界的发展差点因此走向没落。
世界意识不得不把繁荣昌盛的魔法改成了斗气，才好不容易拯救了几乎快崩溃世界。
画面定格在一个黑发紫瞳尖耳，神情邪肆又漠然的精灵身上，他的面容竟像极了巫祈。
“所以说，这都是我干的？是我差点毁了你的世界？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我？”
巫祈挑眉，不想背这个天降黑锅。
“先不说我之前有没有来过你的世界，我觉得自己也不会那么无聊又费心力的去杀那些神祗，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么说着，心中却想到拍卖会上那个暗精灵无声的话，他说的是——
［皇，救救我……］
他当时感到迷惑，现在想来，估计是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跟他格外相似的精灵吧。
画面再变，出现一行字。
【既然无用，那请把神格还给我！】
——它现在的世界看似繁荣，实际上千疮百孔，再没有神格的力量注入，很快就会破碎。
巫祈微微一笑，回答的格外干脆。
“我没有。”
——就算有他也不想给。刚刚幻境的事，还没完呢。
显然世界意识也想到了这一点。
【刚刚的幻境是你留下来的，你当初用它杀了我所有的孩子，我只是借用一下。】
——它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绯月呢？”
巫祈四处看了看，然后发现前面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一身艳红的绯月挥出漫天火焰，正在与一只长翅膀的巨大虫子战斗。
“那是什么东西？”
【百年前的异界之物，趁我虚弱时进来了，是个可怕的东西。】
【你真的不还我神格吗？】
巫祈甩开追来的字幕，想要去帮绯月。
“都说了我没有，你找错人了。”
世界意识消停了一瞬，在看到巫祈奔向绯月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绯月的业火红莲将那个带翅膀的虫子团团围住，巫祈双眼一亮，就忍不住想要扑进那堆火中。
可就在他即将到达的前一刻，周围的空间咔嚓一声碎了，巫祈险险地停在边缘，差一点踩空。
绯月若有所感地回头，就看到那破碎的空间和自己越来越远的巫祈。
“巫祈……”
刹那间，天地发出悲鸣，山河破碎，整个世界都毁之于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