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觐见
派蒙是地狱七十二魔神柱中排名第九的魔神, 他能够赋予人类无尽的知识、财富和荣誉。
艾伦·特伯·利视这些见鬼的东西高于查莉和彼得,所以,她选择他们作为祭品——不, 不仅仅是查莉和彼得。安妮所谓因为抑郁症而将自己饿死的父亲,自杀的哥哥, 都是因为她而死的!
如果不是她试图在父亲和哥哥身上做出相同的事情, 哥哥自杀之前怎么会留下那个遗言,说艾伦·特伯·利将别人的灵魂放入他的身体里?
她的哥哥, 曾经被视作魔神派蒙的容器。
安妮·格雷厄姆双手握拳,用力地砸向工作台上她刚刚制作好的室内模型,不顾自己双手因为这些动作而变得鲜血淋漓, 她将自己这段时间里的心血砸得粉碎。
她必须保护彼得!
她曾经失败过一次, 不仅眼睁睁地看着史蒂夫被火焰焚烧至死, 随后她还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操控。她屈服于黑暗的力量, 她将彼得逼入了仪式举行的阁楼,她亲手用绳子锯下了自己的头颅,让派蒙抢走了她儿子的身体,她……
等等!
安妮·格雷厄姆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抬手扶住了额头。
这些不是刚才噩梦里的内容吗?
她怎么将噩梦里的一切当做了现实。
安妮·格雷厄姆用力地晃了晃头,想要将噩梦中的一切与现实分割开来,可是越是想要告诉自己那一切都只是噩梦而已,噩梦中的一切就越发清晰起来。
无论是史蒂夫被焚烧时她心中的痛苦, 还是悬挂在阁楼的屋顶上, 亲手用绳子锯断自己脑袋时的疼痛, 一切鲜明得根本就不像是在做梦。
安妮·格雷厄姆呆呆地看着前方,片刻后,她猛地跳起来,奔出了工作间,一把将阁楼的拉线开关扯下。
一股熟悉得让她绝望的恶臭传来。
安妮·格雷厄姆用力地握住升降梯的扶手,片刻后,她慢慢地爬上了阁楼。
被腐烂尸体引来的苍蝇铺天盖地一般嗡嗡地飞着,伴随着尸体的腐臭味,这一切让安妮头晕目眩。而在阁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
噩梦之中出现过的,她母亲失去了头颅的尸体。
尸体的上方的阁楼木板上,是一个用鲜血绘制出来的图案。
看上去就像是三人手挽手并行的图案,那是艾伦·特伯·利下葬前依旧佩戴着的项链挂坠的图案,那是她无知无觉当做普通项链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挂坠图案,那也是地狱魔神派蒙王的标志。
那不是梦!
那是冥冥中怜悯她们这群因为艾伦·特伯·利及其朋党而失去所有的神祇给予的暗示!
安妮·格雷厄姆原本惶恐不安的目光渐渐变得沉寂下来,她冷冷地盯着艾伦·特伯·利已然腐烂僵硬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憎恨与孤注一掷在所不惜的决绝。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丈夫和孩子。
只是,她应该怎么做?
梦境里,她试图阻止那些人伤害彼得,她试图烧毁昨晚招魂仪式用作信物的日记本,但她的衣服跟着燃烧起来。哪怕后来她豁出命,让史蒂夫烧毁日记本,以免她因为怕死而做得不够彻底,但最后,被生生烧死的却变成了史蒂夫。
应该怎么做呢?
安妮·格雷厄姆神经质地咬着手指甲,直将手指甲咬得坑坑洼洼,鲜血淌下。
安妮·格雷厄姆慢慢地走下阁楼,她在客厅中站定,忽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半个小时候,安妮·格雷厄姆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心理诊所里,史蒂夫·格雷厄姆看到妻子给他打电话时,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从失去了查莉,妻子精神上的状况越发严重起来。
他明白,为了保护儿子,他应该做点什么,但相伴多年的妻子,他依旧深爱着的妻子,他不想伤害她。
片刻后,史蒂夫·格雷厄姆接起电话。
妻子的声音出奇得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史蒂夫,我爱你,你是我一生中的挚爱。”
史蒂夫·格雷厄姆呆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刚刚接起电话,电话那一头的妻子就是这样一句真情告白。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轻声道:“安妮,我也爱你。”
安妮·格雷厄姆用力地捂住了眼睛,她喘了口气,慢慢地道:“史蒂夫,你知道的,这段时间里,我跟彼得的误会有些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我爱他。”
“我知道,我知道,安妮。”
史蒂夫·格雷厄姆轻声安慰着妻子,然后,他听到妻子说道:“我希望能够弥补彼得,史蒂夫。我们……今天晚餐一起到外面吃怎么样?下午五点,就那家意大利风味餐馆。”
“意大利风味餐馆?”史蒂夫想了想,那是一家开在洛杉矶市中心的餐馆,距离他的心理诊所和梅菲尔德高中都不算远。他当然不会反对妻子与儿子修复关系,于是他点头道:“好啊,我下班后去接你……”
“不!”安妮·格雷厄姆脱口道,一时间音量有些控制不住地放大。
史蒂夫愣了一下,“安妮?”
安妮连忙放缓了声音,道:“不用等我,亲爱的,你去学校接彼得。我会到餐馆那边跟你汇合的,我得打扮一下,不过,你们得在餐馆里等我一会儿了。”
“好吧。”史蒂夫并没有多想,毕竟,女人在外的时候都很注重仪表,她想要给自己和彼得一个惊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跟安妮说了两句后,史蒂夫挂掉电话,跟那家意大利风味餐馆预定了座位。
史蒂夫并不知道,在他挂掉电话后,此时正身在家中的安妮·格雷厄姆抬起充血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时针慢慢地转动,她恍恍惚惚地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钟表。
当时针终于指向15:30分的时候,安妮·格雷厄姆的手慢慢地伸向了电话。
这个时间,史蒂夫应该去接彼得了吧。
然后,他们会在那家意大利风味餐馆里等着她。
只是,她却没有办法去那里见他们了。
她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三声之后,电话被接起。
“你好,琼。”
安妮·格雷厄姆慢慢地开口道。
“安妮?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
电话那边传来琼惊讶的声音,她并没有将电话号码留给安妮·格雷厄姆,只给了她一间公寓的住址。数次的接触之后,诱哄着她,使用那个招魂仪式。
安妮·格雷厄姆慢慢地笑了起来,她没有冲电话那边的琼咆哮控诉。她的家庭摇摇欲坠究竟是因为谁,现在的她一清二楚。这个女人,跟艾伦·特伯·利是一伙儿的。
“亲爱的琼,时间到了,你们应当前来准备觐见的仪式。”
琼当然没有给过她电话,这个号码,是她从艾伦·特伯·利的旧物里翻出来的。她没有试图解释什么,而是高深莫测地告诉琼这样一句话。
电话那边传来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琼努力控制住声音里的狂喜,道:“你的意思是,安妮,你的意思是,时机成熟了?等等,你怎么知道……”
琼记得,安妮·格雷厄姆并不是他们一伙儿的,对此,艾伦埋怨过这个女儿的不懂事。
“琼。”安妮·格雷厄姆截口道,“我是妈妈的女儿,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这句话,说服了琼。
是的,血脉是最值得信任的。而且,比起他们即将收获而来的利益,眼下这么一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说实话,琼嫉妒过艾伦,因为派蒙王选择了艾伦作为他的新娘,他女儿的家庭作为祭品,她的孙子作为真正的容器,而她,只能够作为王的随从,做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等派蒙王真正降临后,她会努力表现自己。
现在,没有什么比迎接派蒙王降临更为重要的事情。
至于刚才举行驱魂仪式时忽然昏过去的茱莉娅,那是一个废物。明明她可以举行那个仪式,偏偏被茱莉娅抢了过去,结果,她却因为不够虔诚坚定而在仪式后脱力昏迷了过去。
可惜了,这一次觐见吾王的降临,她没有那个荣幸。
琼很快通知了其他骨干,一行十人开车向格雷厄姆家驶去。
有无数的人因为派蒙王的声名而聚集在他们周围,但有资格迎接他降临的,唯有他们几人。
安妮·格雷厄姆低头看着手中的枪,冷冷地笑了起来。
***
安妮·格雷厄姆的计划简单而又粗暴,既然这些人想要献祭她的家庭换来派蒙王的降临,那么,今天她就带着这群人一起下地狱。
她本来就是一个疯女人,疯起来的时候,她毫无畏惧。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将那群疯子忽悠到了家这边,学校那边的丈夫和儿子却没有在那家意大利风味餐馆等她。
他们在超市里买了一些食材后,开车回家。
因为彼得平生第一次想要带两个朋友——拉法埃莱·哈蒙和泰特·朗顿——回家做客,他不想去那什么意大利风味餐馆,只想要母亲亲手做的晚餐。
这是彼得急中生智拿出来的借口,却让史蒂夫·格雷厄姆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缓和安妮和彼得之间关系的好办法。与其在餐馆里用餐,不如在他们的家里,安静又温馨。
他被彼得说服了。
史蒂夫在车里给安妮打了电话,想要告诉她这件事,但正在家里迎接那些人的安妮·格雷厄姆早早地将电话线拔掉,手机设置为关机。
她不准备报警,这些事情不是警察能够解决的。
她要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她的家人。
她计算的时间里,等史蒂夫和彼得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跟这群人一起化为灰烬。
坐落在郊外林区的别墅,远离人烟,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家的安保系统无疑是最顶级的那种。只要这群人进到屋子里,她就能够第一时间封锁整栋别墅。然后打开天然气的开关,让易燃的气体充斥在整栋房子里,一枪,“砰”地一声,一切烟消云散。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能够伤害她的丈夫和孩子。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安妮·格雷厄姆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那群人因为飘过来的天然气泄漏时特有的臭气和她手中打开了保险栓的手-枪而惊慌失措,就像是一群被开水淋得吱吱惨叫的老鼠时,变故陡生。
安妮·格雷厄姆想要扣动扳机的手指,竟然怎么也动不了。
她瞪大了眼睛,分明有一种力量正在与她想要扣动扳机的手指所对抗,让她那根手指从曲起的状态慢慢地伸直。
手-枪,哐当一声从她的手中掉落在地板上。
邪教徒中立刻有人冲到厨房里关闭天然气,然后打开窗户通风。剩余的人没有对安妮·格雷厄姆展开报复,虽然他们恨这个疯女人恨得牙痒痒,但他们仍是选择跪倒在安妮的面前。
不是为了她,而是刚才阻止安妮开枪的那个存在。
安妮·格雷厄姆目眦欲裂,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逐渐在她面前显露身形的存在,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地道:“查、查莉?”
身穿橘色外套的女孩一脸漠然地看向安妮·格雷厄姆,眼中没有半点面对母亲时的温情。
她不是查莉·格雷厄姆,而是派蒙王选择的第一容器。
她的灵魂是派蒙王的第一层容器,而彼得的躯体则是派蒙王的第二层容器。唯有他们合二为一,真正的派蒙王才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安妮,我的女孩。”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安妮·格雷厄姆耳边响起,随即脸边传来黏糊糊的触感。她猛地转过头,却见到一颗半腐烂的头颅出现在一旁,分明是她母亲艾伦·特伯·利的脸。
艾伦·特伯·利舔了舔嘴唇,尸斑遍布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喃喃着道:“为什么你总是不听话?”
安妮·格雷厄姆陡然瞪大了眼睛,她的嘴巴张开,尖叫出声。
***
因为家里这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安妮·格雷厄姆的手机也关了机,史蒂夫·格雷厄姆不免想起中午时安妮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真情告白,脉脉温情,他当时满心宽慰,以为他们家终于能够越过那一道坎儿,但现在,他却是越想越是不安。
他虽然心中不安,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半点来。他看了一眼后车镜,后车座上是他儿子今晚的客人。
他是一个精神病医生,看人很准,这两个年轻人,不仅有着出众的外表,骨子里的教养也是极佳,明显不是普通家庭能够养出来的,他很欣慰儿子能够交到这样的朋友。
只是,他现在有些摸不清家里的状况,就这样带客人回家,会不会发生一些失礼的事情?
应该不会吧。
或许,安妮只是专注于工作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呢?
或者,她正忙着打扮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手机关机了。
史蒂夫·格雷厄姆定了定神,他不动声色地踩下油门,加速向家的方向驶去。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史蒂夫·格雷厄姆赶回家的时候,他这一次所用的时间比往常少了三分之一,半个小时不到就抵达了林地住宅区。
后车座上的拉法埃莱摇下车窗,瞥向前方的天空。
现在才下午四点,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三个小时,但这边的天色,随着车子驶入林区越发得晦暗下来。乌云黑沉沉地聚在一起,笼罩着前方那栋别墅。
冷眼瞧去,那栋坐落在林边的小别墅简直就像是恶魔的血盆大口,正待择人而噬。
拉法埃莱微微眯起眼睛,前方天空聚集而来的乌云,可不是普通的天气变化,那分明是太过浓重的黑暗气息聚集在一起,氤氲成云后的状态。
其实,不只是格雷厄姆家,如今的哈蒙家,如果将那些束缚鬼魂的黑暗力量全部释放开来,造成的视觉效果绝对比眼前这个还要惊人。
眼下的格雷厄姆家,不过是因为建房的材料仅是普通,拢不住那些黑暗力量,这才造成了这样的异象。
有时候,声势太大,未必是好事。
如此异象,附近的巫师术士很容易感应到。如果有心要管,打破这个召唤仪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史蒂夫·格雷厄姆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但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黑暗力量的缘故,只以为这是天气的骤变。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对拉法埃莱和泰特道:“放心,一会儿叔叔送你们回家。”
他们家离市中心比较远,除了私人轿车以外根本没有别的交通工具。既然请人来这里做客,自然也得送人回家。
拉法埃莱收回目光,笑了一下,道:“谢谢。”
比起史蒂夫·格雷厄姆的无知无觉,已经因为招魂仪式被派蒙王基本预定了身体的彼得·格雷厄姆在车子开进这边的住宅区就有些坐立不安,越是靠近他们家,彼得·格雷厄姆就越是不安,手指痉挛似的抖个不停,哪怕用力掐住自己的虎口也无法停止颤抖。
史蒂夫·格雷厄姆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彼得·格雷厄姆的异状,连忙问道:“怎么了,彼得?哪里不舒服吗?”
“爸爸……”彼得·格雷厄姆快哭了,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觉得某种可怕的东西如潮水一眼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后车座的拉法埃莱忽然倾过身,抬手拍了一下彼得·格雷厄姆的肩膀,笑着道:“不用紧张,只要你做的不是黑暗料理,吃一两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彼得·格雷厄姆紧绷的肩膀陡然放松起来,他喘了两口气,勉强笑了一下。
“你做?”史蒂夫·格雷厄姆惊讶地看了一眼儿子,旋即连忙转头看前方的路,口中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饭,彼得?”
彼得·格雷厄姆干笑两声,道:“……牛奶泡饼干的技巧,我还行。”
史蒂夫·格雷厄姆:“……”
大老远请人回家就吃牛奶泡饼干?
幸亏安妮和他都有点手艺,不至于丢人丢到外面去。
拉法埃莱冲一旁的泰特耸了耸肩。
泰特勾了一下唇角。
眼见着车子就要驶入别墅庭院的范围,一旁的林子里忽然冲出来一个没穿衣服的老头。
老头头发花白,满身肥肉,身上不着片缕,大步跑动的时候身上的肥肉直抖,他就那么直直冲到了车前,不小心瞥到之后只觉得刺眼。
史蒂夫·格雷厄姆被吓了一跳,连忙猛打方向盘并踩下刹车。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车子险险地避开那个老头,差一点就撞上了路边的树上。
好在因为快到家了,史蒂夫·格雷厄姆有意放缓车速,这才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但即使如此,刚才的一切也十足惊险,史蒂夫·格雷厄姆坐在驾驶座上,冷汗片刻后浸透衣服。
后怕之后便是愤怒,史蒂夫·格雷厄姆完全闹不明白,他们家的庭院前怎么出现了一个裸-奔的老头。
“待在里面。”史蒂夫·格雷厄姆嘱咐他们一句后,直接下了车。他的手中拿着手机,虽然刚才吓了他一跳,也让他很是愤怒,但如果那个老头是因为发病才会这个模样后,他不介意帮忙叫个救护车。
拉法埃莱开口道:“彼得·格雷厄姆。”
副驾驶座上的彼得猛地转过身,惊魂不定地看向拉法埃莱。
现在的彼得·格雷厄姆完全是草木皆兵,刚才那一下更是让他联想到更多更可怕的东西。他坐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直到拉法埃莱出声让他想起来后车座上还有一根救命的稻草。
“哈、哈蒙,我……”
“我知道。”拉法埃莱截口,淡淡地道:“不会有事的。”
说着,拉法埃莱抬起手,指尖抵在了彼得·格雷厄姆的眉心处。
指尖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