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江阿蛮到了麦子家,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转头, 就看到麦子抱着非要帮忙拎的一大袋食物踉踉跄跄往这边走。
她只是笑着看, 没上去帮忙,麦子争气的把食物轻轻放在地上, 舒了口气,一副还好我没把东西摔坏的表情, 看的江阿蛮直揉他的脑袋。
过了年, 江阿蛮十五岁, 麦子九岁,但二人在同龄人中, 个子都算是矮的。相比较前者,麦子还算好的, 个子还在迅猛的蹭蹭蹭往上涨,江阿蛮就进展缓慢, 看得人着急。
她暗自在内心安抚自己, 没关系, 她这是大器晚成, 多催眠自己几次,心里就安稳了。当然, 催眠的次数多了,有时候, 她总会冒出自己无比高大的错觉来。
年三十, 刺进生产队家家户户烛光昏黄, 屋外偶有几处还薄有积雪,寒冷异常,屋内的人却笑容满面,嗅着从厨房里传出的肉味,只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
这个时间点,家里传出来大肉味,也不会有人关注,毕竟在这种日子里,挨家挨户几乎都做了肉,整个生产队上空都弥漫着一股肉香。
只不过,据说这些做了红烧肉或红烧鱼的人家,一般都是把这道菜放在中间,大家只能把饼子和高粱沾着炒过肉的油锅,盯一眼肉,吃两口饼子。
这肉菜是要放上好几天的,接下来会有亲戚和邻居相互拜年,关系亲近的会留下来吃饭,但也没有人会去碰主家的肉菜,直到拜年结束,才会自家人关起门来开动筷子。
江阿蛮自然不会这么做,肉菜做了一大锅红烧肉、一盘红烧鱼、一盘红烧狮子头、一盘麻婆豆腐、一盘水煮肉片、一叠油焖大虾,素菜的一盘醋溜白菜和一盘爆炒茄子,以及一个冬瓜玉米排骨汤。
一共九个菜,寓意长长久久。
她手里有不少肉票,都是家里人省下自己的那份寄过来的,江阿蛮回寄了通过小猴子带着找到的不少山货、头狼送的不少猎物以及小过山风送的一些珍贵药材后,没地方用,就藏了起来。
红烧肉是用野兔肉做的,鱼和大虾是差点被人类抓到才发现生命可贵的蓝斑马带着抓到的,只有狮子头、水煮肉片和排骨是从县里买的。
而这个季节,在北方吃不上的蔬菜,南方却是不少,空气湿润,温度恰到好处,价格也不会贵的离奇,家家户户都吃得起蔬菜。
所以这么多菜,江阿蛮基本上只花了买豆腐、蔬菜和调味料的钱。而这些菜,按照这里的风俗,要吃上好几天才行。接下来几天,不能烤番薯,不能有做饭的油烟,但却可以煮饺子、煮汤圆。
菜做了不少,却只有她和麦子两个人吃,麦子偶尔想起刘德柱,眼中闪过黯然,但看到江阿蛮,黯然立刻被闪光褪.去。
江阿蛮倒是有些想念家人,想念不知情况的周英,她比别的知青回去的时间都要晚上好几天,过年还得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火车上,跟一群陌生人一起度过。
江阿蛮说开饭,夹了第一筷,麦子才肯动筷子。
一桌子菜,最让他垂涎的便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他夹起里面最大的一块,高高兴兴的放到江阿蛮碗里:“姐姐,这个最好,你吃!”
江阿蛮垂眼看着那块肥的流油的五花肉,当着他的面笑着几口吞了进去,然后面部僵硬的给自己盛了一碗番茄蛋汤,全部喝完,又吃了好几口饭,才把那种油腻减轻些许。
麦子从小到大看刘德柱的眼色生活,哪里看不出江阿蛮的勉强,他立马在心里翻出一个小本子,认认真真的记下姐姐疑似不愛吃红烧肉。
每每的吃上一餐可以说是全公社最了不得的晚餐后,今晚的重头戏之一——压岁钱来了。
以前在江家过年的时候,江爸江妈从来不会因为两个哥哥是男孩子而多给点,也从来不会因为江阿蛮生病以及是唯一一个女孩子而包的比哥哥们厚。
两个哥哥已经上班,一人一个十块钱的红包,妹妹还在上学,也同样是十块钱的红包。
不过最后,这些红包都会被哥哥们偷偷塞在江阿蛮的枕头底下,她要还回去,哥哥们告诉她,那是他们给她的红包,不能退。
于是,这就给了江阿蛮一个错误的概念,第二年过年,两个哥哥再给红包,她就坦然接受。而今天,她也是同样跟哥哥们一样,掏出一个十块钱的红包递给麦子。
麦子这是第一次收到红包,激动到双手拿不稳。平日里江阿蛮也经常会给个三两毛的零花钱,他都没花掉,存在自己的秘密基地,等着日后姐姐有用的时候都给她,存了大半年也有三四块了。
这红包里就算只有一分钱,麦子都会当成宝一样收藏起来。
然而,拆开来后,却发现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大团圆,手一抖,大团圆差点掉到地上。
“姐姐?”
江阿蛮已经习惯每年拿十块钱压岁钱,没当成一回事,还有点遗憾:“要是今年带你回去过年,你收到的就不止一张了。到时候,你姨你姨夫还有你两个哥哥都会给你,你本来应该有五张大团圆的。明年,明年姐姐带你回去,让他们给你补上,好吗?”
麦子的手颤了一下。
钱包被预定出去的江爸江妈以及江家两位哥哥齐齐打了个喷嚏,四人围坐在桌子旁,面对丰盛的年夜饭,举着筷子却有些食不下咽。
一则,今年过年,连参军的江老二都回来了,却没有江阿蛮。
二则,这是这七八年来最丰盛的年夜饭,然而,却是因为被牵连下乡的幺儿换来的。想起幺儿在乡下吃苦受累,还想着给他们弄来这么好的药材和山中猎物做的腊肉,给他们改善生活,就觉得自己作为父母的、哥哥的不尽责,对幺儿还不够好。
江无在部队里的时候,因为一次秘密任务上了战场,回来的时候,只是受了轻伤,反而是几个队友,险些丧命。
当时军医给开的几味药中,缺少年份两百年以上的野山参,大家都在愁眉不展,急着到处找人脉的时候,江阿蛮寄给江无的包裹到了。里面除了她在麦子家做的腊肉之外,还有几支年份极高的野山参和灵芝。
就是这几支野山参,救了那几个战友的命。其中一个战友的亲舅舅是师长,那位老师长年轻的时候伤了身子,没法有孩子,夫妻二人就把那个外甥当成亲儿子养,江无救了他的亲儿子,就跟救了他的命似的。
江无因为大哥的关系,在里面受到了不少不公正待遇。这边打声招呼,那里就有急于抱大.腿的给他下绊子。可自救了那位战友以后,江无终于可以跟人家进行良性竞争,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时刻担心有人会给他扣帽子。
也是因为那位老师长,最近江无正巧没有任务,才能顺利请了探亲假回家,谁知小妹却没能回来。
在江家,对江阿蛮最为愧疚的恐怕就是老大江文了。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小妹给他寄回来的信,信中对下乡后的生活只有美好和惬意,丝毫无怨恨和委屈,语气也一如既往的亲昵,没有因为那件事情就跟他生疏了。
江文看着看着,眼眶一红。
在这个本该全家团圆的夜里,这个还有一天才满二十的青年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自己的妹妹再也不受欺负,要让自己的家人,面对别人,再也不用小心翼翼担惊受怕。
而江无这边,他如今已是排长,以他这个年纪和履历,再往上升会引来非议,因此,老师长让人给他弄了个清大进修名额,在大学学习镀金几年后,回去就能再升一级。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幺妹为他争取来的。
对此,江无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而江父江母这边,坐在客厅里,看着手上那两个没能送出去的红包,江母眼前开始模糊,想到她那苦命的女儿,靠在江父肩上难过的哭了出来。
江父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别哭了,咱家阿蛮在那里,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江母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睛疑惑的看向他:“怎么说?”
“过年阿蛮就十五了,你年轻的时候,都有好多优秀男性跟我一起争抢你,其中有个姓谢的,你还记得吗?”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提这个干什么!”江母忍不住脸红,捏了他胳膊上的软肉一把。
江父笑着哄了她几句,才拉回正题:“那姓谢的家里有权有势,他也是一表人才,挥金如土,对你十分上心,可你还是选择了我这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可姓谢的怎么可能甘心,我们一家差点被他拆散,为了躲他,我们搬了好几次家,最后才落户塞州,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阿蛮这孩子,长得比你年轻时候还要秀气,我担心啊,担心我们俩护不住她。”
江母一听,顿时皱起眉头,想到当初发生的事情,突然对幺女被送到南方这件事无比庆幸。她希望她女儿的未来能有女儿自己决定,还不是被人像货物一样,充满羞辱却身不由己的被争夺把.玩。
可他们没有考虑到,即使是出嫁的女儿,也总有回门的一日,更何况是尚未出嫁的江阿蛮。如果自身没有足以和任何人抗衡的强大能力,无论怎么躲藏,都只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