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语
所有的一切结束之时，时间刚好傍晚。西方天际，最后的一丝夕日光辉隐没在沙丘边缘，大地陷入了昏黄的微光环境之中，而这个绿洲城寨也如同日暮西山，被彻底摧毁。
从此，这个小世界之中，人类在西西域的聚居地缺少了三十分之一，或许以后还会在此地重新建起一座小村，但毁掉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
滚滚烟尘扩散开去，那是无数屋舍倒塌之后的残渣碎片。如果有人能从天空之中向下望去，就能发现整个绿洲城寨方圆几十里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变成一个极为平整的废墟。
夜空之下，一玄黄一金黄的两道遁光向着远方的天际急速窜去，即使是在未入深夜的沙地之上也极为醒目。
玄黄流光是土行符文演化而来的遁术，而金黄遁光则是来自于颜如玉——的发色。
在跃上半空的时候，袁胤就已经观察到此地的凡人完全撤离，于是就在一瞬间计算出了一条安全可行的行走通道。
“师弟，去哪里？”金色遁光之中，颜如玉露出一张帅脸，问道。
“唔……”袁胤沉吟片刻，“还没想好。”
“哈？”
袁胤看到金色遁光非常明显地抖动了两下，似乎是颜如玉体内妖力不稳的迹象，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开玩笑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我与你的行踪已经暴露无遗，为今之计只能找个隐蔽的地方，尽快从厉雪扬口中获得相关的情报线索，然后直接抓了律笺文回返涂山。”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不用隐藏自己的力量。”
袁胤的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他的深思熟虑，毕竟自己和颜如玉没有对那些在远处放箭的军士斩尽杀绝，总有人向本部传讯，而从厉雪扬的口吻来看，本应存在历史当中的厉家军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等人的情报，由此，自身实力的隐藏与否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反之，如果他们明白颜如玉的目的，那么律笺文应该也在厉家军的严密保护下，只需要拷问厉雪扬，就能很轻松地找到颜如玉的目标。
在这一系列的抉择之间，袁胤其实是有着私心。
既然这里只是个任务小世界，现如今还出现了和自己身世有关的线索，那么“颜如玉爱上律笺文”这个选项，在袁胤心中已经不是第一梯队的任务需求了。
这里的师兄是NPC，但自己要面的却是GM，优先度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当务之急是问出厉雪扬口中的情报——如果沙狐皇子梵云飞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话，那就真的好玩了……”
玄黄遁光之中，袁胤双目之中微光闪烁，右手将一抹冰蓝色的光华拢在手中——那是厉家神器冰凌雪枪，也就是傲雪断寒澜——的宝光凝结物。
这种东西，作为冰痕能够束缚敌人，而自身的寒冰行属也十分难得，他很期待能从中解析出什么样的符文。
……
……
厉雪扬从昏迷之中醒来时，手脚被牢牢束缚着，自己睁眼所见的是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空灵星空——她曾在沙漠营地的夜晚看过无数次的这种景象。
不过，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会被送回到军营之中。
因此，作为一个素养极高的道门女军人，厉雪扬并没有当场叫喊，而是微微闭上了双眼，让自己看起来从未醒来过一般，而暗地里努力地回想着在道门之中所学的星象知识，想要匆匆一瞥获得的星宿位置，来判断自身到底处于西西域的何处。
但是，一声略显温和的招呼声打断了她的小九九，“哟，醒啦？”
这声闻讯仿佛有着魔力一般，让冰将军再也无法凝聚精神。
由于手脚被捆，厉雪扬只得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借着篝火的微光，发现朝她说话的是一个气质古怪的金色短发青年男子——明明一幅成年人的外貌，但气质上却总有些不成熟的地方，甚至有些童真，这奇异的反差让她倍感违和。
“你？千颜大盗”厉雪扬回想起通缉令上的资料，心知已经无法在师承涂山三当家的妖怪中保持独立人格——传闻之中的涂山容容极为擅长狐念之术控制人心，连六转道者也无法幸免。
即使眼前的男子没有达到千面妖容的修为程度，但自己的法力也没有达到六转游仙的程度啊。
“哦？”颜如玉看着对方在说了一句自己的名号之后，就很快陷入绝望的境地，心中不免有些无趣，“你们人类怎么这么容易绝望？”
“喂，说话啊？”
“我以前怎么说的来着？啧……”
浑然不知自己在言语方面已经稍稍得罪了身为人类的师弟，因为厉雪扬已经完全放弃了精神抗拒，所以颜如玉根本没问出什么来。
厉雪扬放弃抵抗，一方面是因为颜如玉的话术影响，而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亲眼在海影绘报之中看过涂山容容的术法，知道自己的抵抗完全无用。
但她不知道，颜如玉虽然是师承涂山容容的正统徒弟，但是在狐念之术的造诣上和自己的师父根本没得比。
顶多就刚刚用语句挑拨厉雪扬的心境，这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甚至，颜如玉用妖力和话术，让厉雪扬陷入绝望而放弃抵抗这种做法，在某种程度上还有些帮倒忙的嫌疑——因为这样一来，如果厉雪扬一直绝望下去，那么到最后肯定是什么信息都问不出来。
这时，在沙地一旁盘坐良久的袁胤睁开双眼，向着厉雪扬走来。
篝火隐隐，冰将军失神的瞳孔里倒映出袁胤现在的模样。原本一身白底黑边的道袍，上半身在沙尘的冲击下早就破烂不堪，袁胤索性运用最初之土文重塑了一件灵气道袍，犹如实质的玄黄色质感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像远古图腾画中的神灵，并不瘦弱的身躯挺得笔直。一手拖着两枚奇异的结晶体，色泽一黄一蓝，色调一暗一明，神妙莫测。
见厉雪扬没有什么反应，袁胤看着她的眼睛，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梵云飞在哪里？”
他并非不懂拷问话术，但是目前没有什么必要——解析了所学的狐念之术后，袁胤有一万种方法从厉雪扬的精神波动中分析出她的心理活动内容。
虽然袁胤没有修行精神力，但是破妄之瞳看穿万物虚实，结合了狐念之术的理论知识，无论人或妖都时时刻刻在散发精神波动，这如同密码一般的信息可以被超凡心念直接解析，换言之，也就是袁胤自创的读心术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却什么都分析不出来。
明明在颜如玉的瞎折腾下，厉雪扬已经放弃了抵抗放弃了思考，怎么自己现在感知厉雪扬的精神波动仍就是一片迷雾？
“……”袁胤一手扶额，思考良久不得其法，念头一转，挥手间用符文力量抹平了厉雪扬头脑四周的精神紊流，让她从绝望之中清醒了过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你们……？”冰将军先是一脸迷糊，再是全神戒备，从沙地上翻身坐起。
“别紧张，”袁胤感知了一番周围灵魂波动，心中暗喜，“我只问几个问题，如果答案让我满意，自然就会放你离开。”
“……你在开玩笑么？”厉雪扬一副“你这是在骗鬼”的表情——毕竟这个世界是有鬼魂的，而且因为失去了灵智与肉身，并非单独抽离魂魄的结果，所以非常好骗……
“呵，”袁胤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第一个问题，律笺文在哪里？”
“死亡绝地。”厉雪扬眼睛半点不眨，一脸笃定。
“喂，你这女人，”颜如玉在一旁叫嚷道，“人类就是这么出卖同类的么？”
“那你信还是不信？”厉雪扬立刻瞪了回去，她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像之前那被涂山容容吓个半死的人类。
而袁胤并不管被噎了个够呛的颜如玉——刚刚他已经从精神波动之中分析出来厉雪扬完全是在说谎，并且直接知道了确切答案。
就如同“你别去想涂山榕榕”就必须先在脑海之中过一遍涂山榕榕的形象，然后再把她从脑海中剔除一样——因为必须要先想一遍，所以这完全是个悖论。
同理，厉雪扬说谎的时候也想了一遍正确答案，然后……袁胤就知道了。
律笺文根本没在极西的死亡绝地，而是在沙漠最东靠近中央元天境的军营之中。
这两个地方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着重兵把守，难道自己和颜如玉在这个沙漠绿洲碰到的都是杂兵么？
袁胤从厉雪扬的精神之中读取了有关刚刚战斗的布置，结果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战斗能力考虑进去——想来也是，除了颜如玉师兄对自己不设防意外，明眼人一看就看出当时的自己根本连一丝法力都没有，完全就是个累赘与破绽。
“所以，一开始就想擒住我当人质，可以让颜如玉就范？”袁胤神色古怪，“怪不得七个死士和那几波箭雨的规格有些诡异，原来如此啊。”
失误之处就在于错估我的潜力……不然还的确有可能成功。
“那……第二个问题，”袁胤摆了摆手，“厉将军，你对人和妖真心相爱这件事怎么看？”
“先不要立刻反驳，我告诉你，这事儿是存在的。”袁胤看到厉雪扬直接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再加上极为明显的精神感应……
厉雪扬的潜台词是：胡说八道！
“……”袁胤轻轻叹了口气，“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沙妖皇子与一位人类女子一见倾心，两情相悦……”
“一派胡……”
袁胤右手一展，冰寒之力从符文结晶之处蔓延过去，直接封住了厉雪扬的嘴，制止了她想要骂出口的“一派胡言人类怎么可能和妖类和平共处”——但并没有冻伤她一分一毫。
袁胤无视了军娘的“呜呜呜”，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由于人类女子的矜持，沙妖皇子便向人类女子提亲99次，在第一百次提亲之时，他们因为某场误会，女子对沙妖反目……”
厉雪扬发出“呜呜”声，袁胤清楚她的意思是“干得漂亮”。
“但沙妖皇子不离不弃，最终二人成为了有情眷属。”
“……”
“不过……”
……
袁胤的语气很慢，他说了很多正常的“历史”。
在最后，他问了厉雪扬一句：“这一切，你完全不知道？”
此时的厉雪扬已经被跌宕起伏的人妖恋情弄懵了，虽然她想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但袁胤的语气听来却那么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着实冲击了她的世界观。
人和妖，怎么可能……
相互爱恋？？？？
怎么可能？？？
袁胤看到厉雪扬傻傻地点头，心中也有些无奈——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那好吧……师兄我们走，立刻去兵营。”
……
……
感知到道门军队即将来临，袁胤便将厉雪扬扔在原地，与颜如玉立即远遁。
一路上，他看着手中的两枚符文结晶，按着太阳穴，思索着相关事宜。
玄黄色泽的土行符文是从小世界规则当中解析出来的符文产物，虽然在这个世界当中作用很大，但是除了这个小世界，就有可能因为世界所属的不同而无效化。
但冰蓝色的水行符文不同，它虽然来自傲雪断寒澜玄冰凝结物的逆向分析，但是袁胤的心中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直觉——这种东西和外界天地真正的水行符文完全一致。
在这方面上，水行符文在自己完成能力测评考核后，将完全成为自己可用的手段。
“狐念之术带来的精神读取也能在外界运用吧……”
袁胤喃喃自语，心中想的还有另一件事。
冰霜神器的来源还好说，毕竟现实当中的神器几经易手，创造世界规则之时想要编写进去也很容易得到源头，但是狐念之术和望月掌就不一样了——那是涂山一脉的嫡传秘法，尽管在自己看来极为简易，却也不是能够简简单单从涂山高层手中得到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小世界和外界的涂山有关？
或者干脆就是涂山所创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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