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归京城
镇远将军此次北征带兵二十万,一半为禁军,再一半由各地方厢军与乡兵凑上。伤亡不足四万即大获全胜,辎重粮草耗损皆不多。大多在边城或沿路所属地就地解散,独留镇远将军麾下两千禁军与少许功高者及关键战俘一同回朝。人虽不多,在官道上也显得浩浩荡荡,甚有声势。
队伍最前一队步兵,中间一人举着萧字大旗,大旗下萧将军带着一文一武两名副手骑马领军。后随一列马车,看来战俘都是马车带回,可见皆非寻常身份。再其后为骑兵,最后为步兵与辎重。
官道两旁游人纷纷上前,伸着脑袋往军队方向张望,等着一睹镇远将军风采。
钟承止也走到重涵几人身旁,抱起双臂,盯着队伍过来的方向。
萧字大旗抖冽在尘风中,在灰朦的天际渐影渐近,周围人顿时高喊阵阵,欢呼声声。“萧将军!重将军!大华万岁!……”混着远远传来的万千步伐,整条道上雷动一片,捬操踊跃。
遥遥可见萧将军萧正,背脊直立端骑马上,目不斜视,握缰向前。
钟承止眼里亮起一丝绿火,缓缓旋转闪着幽暗光晕。
至萧正走到离人群百步不足,周围喊声振聋发聩,有人迫不及待冲往道路中间,百顶攒动。突然,萧正似有所感,头猛一转,向着钟承止一行投来如炬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下,最后视线落在了重涵身上。
萧正与左边马上副将说了几句,指了指重涵方向,再一拉缰绳,俩人离开队伍直直朝着重涵几人驾来。本在欢呼的人群登时目瞪口呆,停下喊声,让开了一条道路。萧正与副将走到路边,在重涵身旁下马落地。周围好一大圈人凑挤在一旁,又不敢太过靠近。
同萧正一起过来的另一人,正是作为副将一起出征的重涵大哥——重熔。
“涵儿是提前回京参加春闱的吧,看家里来信道过了。”重熔说道。
重涵对着萧正郑重见了大礼,又对自己大哥略见小礼。其他几人也跟着对两位将军见礼。
“涵儿见过萧叔叔,大哥好。今儿正往京城赶,得知萧叔叔正好今日凯旋归京,便在此处等候迎接,望能赶在入京前给萧叔叔问个好,涵儿回京后方才安心以备考。”
萧正一抹胡子,浑厚深沉的嗓音响起:“恩,如未记错,涵儿已近弱冠之年,往后便是大人了。此科定要考个好成绩,为我大华效力。”萧正转头看了看旁边几人,又回头对重涵说道,“你们马车跟在队中吧,以免军队入城封门须耽搁至夜方能进城。”
重涵见礼谢过,萧正便上马行回队伍。
重熔摸了摸重涵的头:“跟着队里走,回家再说。”说罢也回了队伍。
待两位将军身影走远。“哈哈!果然被你猜到,这下我们能混在队里进京了!”刚刚端端正正站得笔直的几人顿时没了正形。张海云身子一歪,搭在重涵肩上说道。
重涵一脸得意:“我猜得没错吧。”
张海云:“一会可要帮我瞧瞧,哪家姑娘漂亮。”
重涵瞥着韩玉:“别最后如韩玉,看上的是霞凌阁的红牌。”
张海云手臂一抱,也看着韩玉说:“霞凌阁又如何,本公子一样娶。”
重涵似乎满是苦恼地摇着头:“你要娶,人姑娘还不嫁呢,一个韩玉就够了,别再来个了,我与章明可受之不住啊。”
韩玉一脸不爽地看着在调侃自己的重涵与张海云,三人又打闹了起来。
几人玩玩笑笑了几句,便各自回马车,跟进了军队队伍的马车列里。
钟承止拿着重涵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了几乎整一上午,此时精神抖擞,回了马车就开始与重涵闲聊起来:“萧将军与重将军看起来人都不错。”
重涵点点头:“萧将军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四海平定,武将能有作为处不多,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听我爹说早些年也有颇多不公之事,我哥先也颇受打压,只带两千兵回京,也是怕朝中有人想得太多。”
“所以你爹从小便培养你从文?”钟承止随意地回问道。
重涵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一愣:“这个……”
钟承止微微一笑:“只要西北满蒙各部与大华关系稳定,东北小域的外族确实不足为惧。”
“大华立朝最后归为汉统亦有着阴差阳错,但却因此稳定了中原自古最大的北部外患。不过我爹与大哥都认为稳定的关系除了建立在双方俱荣的外交之上,依然须有强大的军力做震慑才能保证长期真正的和平。”
“那重兄认为呢?”
“……恩,怎么说呢……”
“但说无妨,愚弟又不会去与重大人、重将军给重兄穿小鞋儿。” 钟承止依然一手撑着脑袋,懒懒的样子。
“恩……那我也不当钟弟是外人。虽然我认为爹与大哥说得有一定道理……外交与军事确是民生稳定的保证,但最大目的不还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好日子。若一味加强军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国库在兵器军马城备上,岂非相反让百姓过不好日子?似乎有些本末倒置。这也是我家与章明他爹李大人最大的政见差别。”
重涵一手顶着下巴,想了想又说:“李大人主张的,全力提高民生生产,让百姓富裕,而且既让我大华子民能过得好,也让北疆子民一样能过得好。古来战事多为贫富差异巨大而造成的掠夺,若敌我都过得好又何来掠夺之说?自然能得以和平。我大华稳定这么多年也确实靠的这点。
虽然李大人主张也有道理……但自古从来就有部分人并非单纯因为贫富差异以卷无辜人于战火,而是为了一己私心获得权利。就如我大华现在与外疆诸国都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依然会有战事隐患的原因……”
重涵皱了皱眉,有点欲言又止。
“是皇帝那位置太诱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想坐一坐龙椅感受一番?始皇本欲一统天下,终结战事。结果从那时开始,这争来斗去就更没完没了了,是吗?”见重涵踌躇未言,钟承止便接道,颇有调侃的语气。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展颜一笑:“钟弟真没当我是外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钟承止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一会你爹应也在城门迎接吧?”
“嗯,今晚我爹与我哥都定要参加宫里的庆功宴,也不会管着我了。我们正好出去玩玩,想来今日镇远大军凯旋,京城晚上必定歌舞升平,临水道那热闹得很,你就跟着我一同去,可不能说不。”
“呵呵,涵儿如此盛情,我岂能说不。”钟承止一脸戏谑对着重涵特别柔情地说了“涵儿”二字。
“嗯?要叫涵儿哥。”重涵一边说着一边与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挡住重涵玩笑拍来的掌:“叫我承止就好,这兄弟就心里认了吧,涵儿。”
“哈哈,好把随你,承止以后不用对我客气,我认你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跟着军队队伍一起走,要比先头快不少,没到未时已到京城。
京城南薰门门口早已仪仗排开,车骑演象都摆了出来。七头大象头戴金辔,身披文锦,其上安置金莲花座,锦衣人跨坐象颈之上。数众骑马之士则头戴黑漆圆顶,身着红黄罨画锦服,皆手持画戟长矛,列阵而立。
至镇远大军离城门不足二里,远远听见铜锣一声,急鼓三下。象马列队盘转行步于城门口,数圈后面北而站,只见七头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声唱喏,再转过身来齐齐正对镇远大军。这时,天子与文武百官出城门,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镇远大军凯旋而归。
萧正及两位副将在城门口对天子行三跪九叩礼,之后走上前去,接过凯旋酒,君臣一饮而尽。象马队再次列阵盘旋,跟着天子与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从南熏门往大内行去,军队跟随其后。
进了南熏门,仿佛立刻闯进了另一番神仙天地,满城锦绣,处处花光满目。
街道两旁被士兵拉着黄锦做隔,每家每户都挂着多彩或锦或布或花或叶,锦布随风飘扬,花叶清香满路。
黄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车马驴层层围绕。男丁无所忌惮,伸着脖子张望。妓优们多骑着驴马,戴着连着盖头的头冠,而贵家士女则坐在插花小轿之内,掀开骄帘往外观看。
天子与文武百官及其后军队行过,万人磕头高喊万岁,欢呼凯旋,亦有投花扔绢、吹拉弹唱。四处不知从哪传来的乐声不断,一路可谓花天锦地,笙歌鼎沸,满处欢腾,甚为壮观。
重涵他们的马车混在军队里,掀开窗帘看着这难得的热闹,也不知到底看清哪家姑娘好看没有。
军队走到内城的兵营内便停步,天子与文武百官进宫。重涵他们各自回家并约好晚上一更霞凌阁见。
城门口后各项礼节花去不少时间,进城又走得十分缓慢,到军营时已是黄昏。
元宵不久,晚上黑得早,这会行于回家路上已完全暗下。军营在内城的西北侧,而重府在东南侧,要转大半个内城才能到。
内城里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贵族,多为深宅大院,朱门高墙。平常街道间就无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静静,一片寂寥。很多家大门偏门全都挂着红灯笼,不知是春节未来得及取下还是庆祝大战得胜而新挂上。
幽暗的街道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
重涵、钟承止一行,两辆马车一匹黑马,穿行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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