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安济坊
钟承止从树上跳下来,转身看了看樊可然与卫书水,问道:“你们俩有无事?”
樊可然一侧手臂被划伤,正捂着伤口。钟承止见到便轻轻拿起樊可然手臂,推开捂着的手掌,瞧了瞧伤口:
“走!立刻回城,不算严重,不过尽快包扎为好,景曲你抱着她。”
景曲正欲抱起樊可然。
卫书水迈前一步,那对于钟承止与景曲还非常陌生的声音响起:“不用,在下来就好。”说罢横抱起樊可然。
“我,不用抱……手受伤又不是腿……”樊可然爽朗的声音少有地带着一点点女性羞涩的味道。
不过三人都没理会樊可然这点难得的女人味,钟承止与景曲拿起那三人没有带走的三大袋银子。直接又原路向临清城内返回。
回到城内钞关,火势已经完全扑灭,院内一片狼藉,受伤的人都转往了临清的安济坊。
成渊还在钞关指挥各项事务,如清理现场,看还有无还可挽回之物。又与户部外放至临清的官吏在清点损失。然后安排临时的榷税之所,不然这闸口的船可就要越堆越多了。
钟承止几人先把三袋银子交给成渊,然后简单地说了下三个闯钞关的人未抓住已逃走,便直奔临清安济坊。一是樊可然要包扎;二来火灾伤员也在那边;再者,一早那些上吐下泻的厢军亦转到了安济坊。
临清的安济坊可以说是相当之大,毕竟也是人口繁多的大城,但此时挤得满满当当。每间房的床铺上地上全是人,喊的哭的连成一片,那些喝酒中毒的厢军说是鬼哭狼嚎也不算为过。
大多医者正在给刚刚火灾的十来个伤员做伤口处理,有几个人被大面积烧伤,相当危险,必须优先处理。而鬼哭狼嚎的厢军,能有劲哭嚎的其实说明还没很严重,依然在往茅厕跑,或者抱着木桶在吐。而真正严重的,此时已经是半昏半醒,躺在床上地上毫无力气了。
除了安济坊本身的大夫与医者,钟承止还看到两人在照顾伤病人。
其中一人甚为显眼,因为是个和尚,一身袈|裟,光秃发亮的头顶在一地的人里特别醒目,一眼就看到。
还有一人,是位花鬓长须不惑之年的大夫,见钟承止一行进来,起身对钟承止见了个礼。
钟承止回了一礼,定睛一看,略觉熟悉,却不知是谁。此时景曲在钟承止耳边耳语了几句,钟承止才恍然大悟。这是早前与重涵从建安回到京城那夜遭到刺杀,当时重府请来替自己看伤的周太医。不过来了两次,第一次钟承止是完全昏迷之时,第二次钟承止半睡半醒,知道景曲在身侧并未多加防范,就没有好好看其容貌。要说钟承止现在才一六品官,虽不知周太医的具体职位,但也应该高于六品,实在不应该让比自己年长品高的人先见礼。便再次见礼:
“周太医,上次重府多亏相救,未有好好登门答谢,实属下官不敬。”
“暧。”周太医笑了笑手一挥,指了指景曲说,“钟大人客气了,上次老夫可谓是何忙都未帮上,还不及后面这位壮士。”
“怎能如此说,下官后几日喝的都是周太医的方子,不出几日身体便转好,可谓帮了大忙。”钟承止客气回道。
“钟大人那是身体底子好,重府也不缺那点名贵药材,与老夫的方子无甚关系。嗳,不与钟大人多说了,老夫继续忙了。”周太医说着目光看到了钟承止手背上,有一处不算严重的烧伤但经过刚才的打斗,皮肤裂开还在渗血,指着说,“钟大人手上这伤,老夫替你包扎一下吧。”
钟承止抬手自己看了看,说:“无碍。周太医忙吧,下官自己来。”
然后钟承止便带着樊可然到里面,替樊可然做了伤口处理与包扎,手法极为娴熟。樊可然一边伸着手臂一边惊讶地说:
“钟大人还会歧黄之术?”
钟承止笑笑:“略懂一点,不足为道。这几日伤口可不要见水,如要沐浴定要小心,最好找人在一旁相助。我一会各写个外敷内服的方子,你着人替你换药熬药。”
樊可然还未作答,一边的卫书水却先点了点头应了声:“恩。”
“……”樊可然倒不好发一语了,面颊泛起一丝微红。
钟承止看着他俩又笑了一笑,到一旁去找笔墨纸砚写方子去了。
这世间,其实两情相悦何其之少。无非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便门当户对地凑成罢了,多得是夫妻拜天地之前连面都未曾一见。樊可然与卫书水,繁斐与韩玉,还有自己与重涵又是何其幸运。来日定要帮韩玉凑成这桩姻缘。钟承止边写边想着,有些思恋起重涵来……忍不住忆起重涵那多次红了的眼睛,用力抱着自己的双手,还有情意满溢的深吻……摸了摸脖子上挂的小玉钟,心头有微微的悸动。
写好方子,交给卫书水。钟承止把自己手背上的烧伤处理了下,又问了问景曲有未受伤。然后就先去看那些上吐下泻鬼哭狼嚎的厢军。却见到那位醒目的秃头和尚也在给一位已经完全没力气的厢军把脉。
钟承止便也不先自己看,而到和尚身旁问道:“这位大师,这些厢军所患何病?”
和尚起身,见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贫僧看来,应该只是被下了一些猛烈的泻药,并无大碍。只是久不解吐泄亦是伤身,还是需要一一服药解毒。这边这些位士兵已经有脱水之势,相当危险。”
钟承止一边听这和尚说着,一边也给地上一个厢军把了下脉。确实只是被下了一些猛烈的泻药,或者说,是轻微的毒|药。只是造成了强烈的上吐下泻,只要尽早解这毒,不会导致有人命危险。
安济坊现在是人手不足,根本无力顾及到这么多的厢军还有火灾受伤的人。钟承止好好给这些厢军把了把脉断诊,亲自配了解毒的方子,与一些医者一起开始碾药熬药。和尚与周太医还有景曲都参与其中,樊可然与卫书水则干脆去叫了一群清帮的弟兄来帮忙打下手。
安济坊里便里里外外全是忙活的人,药水熬的味道飘得满街都是。最后给这些厢军一一灌下,也算终于免了一些无谓的伤亡。
安济坊里那些钞关烧伤的人,多是火药爆炸之时,正在里屋来不及逃出的小吏,对当时钞关的情况并不清楚。钟承止稍问了几句见都知之甚少,也不多问了,直接后面与成渊碰头再交换情报。
将这些厢军处理得差不多,已花去整整一日,太阳已见西沉。
如此大的事件,也丝毫未让临清这城市变得安静,反倒因为钞关大火,影响了对过闸船的榷税进度,导致排队船只更多,这港口自然就更加热闹杂乱。
把安济坊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樊可然邀请钟承止、景曲还有周太医与那和尚,到小樊楼吃晚饭。周太医与和尚未做推辞,而钟承止想着成渊那不知还需不需要帮忙,便未应下。
不过钞关就在小樊楼不远,钟承止、景曲便与樊可然、卫书水、周太医、和尚还有刚刚帮忙的一大群清帮的弟兄一起去往小樊楼方向。
到小樊楼门口,钟承止与其他人道别,准备与景曲俩人去钞关。这时樊可然说道:“书水与你们一起去,如有什么需要我们清帮帮忙的,也好招呼。”
钟承止不知道钞关情况如何,便答应了下来。三人一起去往钞关。
走至钞关大院门外,却看到很多官吏在出入大院一侧的一户民宅。走进去看看,原来成渊把这户民宅给征了先暂做钞关的临时办公之所。
临清钞关是大华八大钞关之首,一年所收税额占到全大华钞关总税额的五分之一,可见其之关键。不谈这大火带来的直接损失,停滞一日的损失都难以计量。幸而成渊一四品大员在这做直接调度,没有人敢怠慢。
钞关院内能用的房子继续用,该清理的清理,该要县衙做修盖的立刻找工匠来修盖,而不够地方的先占着这民宅用着,从而暂时恢复了一部分运作。但是成渊这大理寺少卿职位与钞关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管得太多也有越界之嫌,已经着邮驿用急脚递日行四百里加急给京城,要户部工部赶快调人下来该接管的接管,该重建的重建。
而这火灾本身的问题……成渊见钟承止与景曲过来,交换了下眼神,都明白有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情报,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这时卫书水问道:“这钞关大火与厢军中毒难道有些关联?”
成渊回道:“中毒的占了绝大部分驻守的厢军,导致出事时完全无人手对应,那三个犯人纵武功再强,如果遭到大量士兵围攻相信也不好过,说不定就会被抓住。两事撞在一起发生实在不像巧合。”
钟承止续而问道:“这事你要直接接手调查还是如何?”
成渊摇摇头:“此事颇为麻烦,明面上的三个犯人现已逃走。暗面下这厢军中毒之事是否与这钞关纵火有关联也需要细致调查找出证据。而厢军中毒的由来又是酒,所以下毒的人既可能在军营中,又可能在这几家给军队供酒的正店里。这种大正店都人手多而杂,调查十分麻烦。军营内部人员的调查,同样非常麻烦。这事需要山东府着人来仔细盘查,再到刑部,再到大理寺。此时我直接接手并不会加快进度,还会耽误原本的计划。毕竟领的旨可是调查漕船中毒案的,加上漕运三帮目前的局势,我们不宜在临清多做停留。”
钟承止点了点头,环视了一下周围:“还有何需要帮忙的吗?”
成渊笑了笑:“钞关本身的事,今日我已经管得过多了,这些应是户部的事,韩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只能应个急,其他的京城应该会派人来接管。”
此时天色渐暗,街上华灯初上。出了这档子事忙了一天的人也差不多该休息一下。于是卫书水又说道:“那不如还是到小樊楼一起吃饭吧?”
成渊看了下钟承止点了点头,几人都快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就饿了。
那个知县也被成渊当个和小吏没差的使唤了一整天,一肚子肥油估计今日消去了不少,成渊拍了拍他肩膀,问了问要不要一同去小樊楼吃饭。那知县头捣了一天的蒜,此时倒是摇成拨浪鼓了,满脸恭敬的笑意说:
“下官不去了,家中人应已经备好晚饭,下官回去吃,回去吃……”
成渊点了点头,又向周围人多有交代了下,便与钟承止、景曲及卫书水一起走了。
四人都明白,这知县不是家里备好饭了,是怕才刚刚一脚踏进小樊楼,老鸨就远远弹着手绢迎了过来,那可都知道是经常往内场走的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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