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多谢告知。”陆听溪言罢离去。
她回到客栈后, 将点心交于母亲,回身要去盥洗时,就听母亲在身后道:“你上回来此, 是如何遇见魏国公世子的?”
叶氏说着话,上下打量女儿。
女儿那次从通州回来, 并未多言经过, 只道是魏国公世子救了她。她当时忖着女儿约莫是受惊不小,便未加追问。眼下到了通州地界, 不免想起去年这桩事,思来想去,还是想探个究竟。
陆听溪没想到母亲会问及此事。当时在别庄里的事, 即便是面对母亲, 她也不好宣之于口。想了一想, 她道:“就是我当时遇险, 世子凑巧路过,救下了我,倒也没甚好说的。”
叶氏大致能猜到女儿所言非虚,但应是隐去了什么要紧之处。
她忽兴此问, 自是有缘由的。
她先前未曾留意,后头南下之后,才逐渐回过味儿来。
魏国公世子似乎对她女儿怀有别样心思。这倒令她颇为意外。淘淘虽跟魏国公世子早就相识,但两人自来不和, 淘淘儿时又皮得很, 她每回带着女儿去魏国公府做客, 都担心女儿跟世子起争执。
那位世子爷年纪不大,却极是不好相与,对谁都是一副疏淡模样,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真怕淘淘将他惹恼了会吃亏。谁晓得淘淘跟世子虽一向不和,但好歹也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世子爷也从未真正为难过淘淘。
她当时以为是世子爷看在淘淘年纪小的份上不予追究,如今却是品出了另一层意味。
似那位世子爷那般,生性疏冷、手段万端,又容不得半分睚眦小忿的,怎会因着对方年纪小就轻轻揭过呢。
她想起一件听来的往事。
世子爷十岁那年,不知怎的,被谢家旁支的一个堂弟和崇山侯家的一个子弟联手构陷,后又被魏国公狠罚了一通。世子爷当时并未表露出什么异样,顺从地领罚,受了家法,又在祠堂里跪了三天,即便发着高烧也硬生生挺了下来。后来世子休养好后,日常起居一应照常,甚至待那个堂弟与那崇山侯家的子弟比从前温和许多。
但是两月之后,那两人先后从马上坠下,那堂弟摔坏了腿,崇山侯家的那个子弟磕到了脑袋,当场摔死了。那堂弟遍寻良医也未能医好,成了个废人。
无论是朝廷命官还是卫兵仪仗,都关乎一国脸面,朝廷用人取士也是要看仪表的,摔坏了腿,不论是科举还是恩荫,都绝然走不通了。先前有大才在殿试中力压群雄,本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但因有些跛脚,硬生生被往后捋了一名。
轻微跛脚尚且如此,何况是双腿废残呢。仕途彻底绝了,又开罪了魏国公世子,那个坏了腿的谢家子弟往后还不晓得会如何。
京中官场当时因着这两桩事很是议论了一番。但一来谢家势大,二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两场意外均是魏国公世子所为,众人也不过私底下说道说道,从不敢摆在明面上。就连那折损了子弟的崇山侯家也不敢吱声,纵不是意外,也要当成是意外,后头再见到谢家人,仍要笑脸相迎,见了魏国公世子更是殷勤备至,不敢有丝毫轻忽。
也是此事之后,京中上下才渐渐传遍了魏国公世子睚眦必报、手段狠辣的名头。
她也认为那两件事是魏国公世子所为。魏国公世子虽瞧着就不是个信奉兄友弟恭的和顺性子,那构陷他的也是旁支堂弟,但说到底也是宗亲,那堂弟当时也是年岁不大,然纵是如此,世子仍没有放过他。
而今想来,这样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却唯独对她女儿宽容无度。无论她那皮猴似的女儿如何不懂事,他都包容着。已是有些纵容的意思了。
所以实则魏国公世子的心思是早就有迹可循的,只是先前他们谁也没往那处想而已——实在也是不敢想,世子爷是未来的超品一等爵,世子爷的嫡妻可是宗妇,将来的国公夫人,外命妇里的头一份,比一品夫人还要高三个等次。
叶氏思想半日,回神。
这些也都不过是她自己的揣度,还没跟丈夫提过。
还是静观其变的好,若是她想岔了,岂非尴尬。
陆听溪并不知叶氏想法,见她没再追问通州那件事,舒了口气。
入京之后,陆听溪先去探望了祖母,听闻祖母在她们北上这段时日里已转好一些,稍稍放心。
她回物华院安置行李时,陆听芝跑来一把抱住她,与她深叙思念。叨念半日,她便开始与她说道这大半年来家中的事。
“大姐出嫁了,二姐也定亲了,我娘正为我和妹妹物色婆家,我倒没二姐那么挑,就是妹妹犯了倔,总是这个不成那个不要的,娘这几日揪着她好一通训,说她不省事,又问她可是瞧上了哪家的穷酸子弟,妹妹只是闷头不吱声。”
陆听芝口中的“妹妹”自然指的是跟她一母同胞的胞妹陆听芊。
陆听芝提起这档子事儿,声音压低了些:“我娘这样说,是有缘故的。我娘总认为大姐人傻,嫁得亏,瞧上那崔家子弟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大姐夫在我娘眼里就是个穷酸小子,也总被我娘拿来警示我们两个姊妹,说女子嫁人就是二度投胎,嫁人万万不可嫁那样的。”
其实崔家也不过是被京中那些大富大贵的世家豪族比成了门衰祚薄,单拎出来,怎么着也跟“穷酸”搭不上边,毕竟也是祖上红火过的,也还有些根基,又是陆家的世交,不然祖父祖母怎么着也不会应下这么亲事。
“我也曾问过妹妹可是当真看上了哪家子弟,若是如此,说出来,我帮她想想法子也是好的,可她总不肯说,”陆听芝皱了皱脸,“要不,淘淘安置好了,帮我问问妹妹,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淘淘也知道,妹妹就是个闷葫芦,脾性又倔,总这么跟爹娘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陆听溪道:“我眼下怕抽不出空来,约莫要到明日才能得暇。”她还得去见见谢思言。
陆听芝点头称好,又道:“还有件事,我定要说与你听。”
“自那楚府镇国……诶不对,是楚王世孙走后,左婵还来过咱们家几趟,拐弯抹角地打探那王世孙是否还会回京。当初虽是王世孙推了婚约,但谁人不知是左家狗眼看人低,怕是给了王世孙什么脸色看,那王世孙才会背约。如今看人家发达了,左家那边竟想再续婚约,真是痴人说梦。”
“左婵问得多了,被我讥了几句,她还怏怏的,但为了打探世孙回京的事,却又不得不忍着。她总说自己差一点就嫁给世孙,差一点就做了王妃,我就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差一点王妃’,你看是不是很贴切。”陆听芝笑得前仰后合。
陆听溪对此倒不意外,这是她一早就料到的。只是沈惟钦往后大约也不会再来陆家了,沈惟钦而今已是王世孙,不需攀附任何人,先前在扬州时又闹出那么一场,只求两厢往后见面,面上过得去便是了。
陆听溪当晚就给谢思言递了信,翌日一早,两人在城外西郊的香山碰面。
这还是陆听溪头一回主动约谢思言出来。她出门早,提前两刻就到了地方。细细算来,她与谢思言已有近半年未见,中间又历了一冬,雪天封路不便传信,又兼年底事多,他传来的书信不多,信中又多谐谑调戏,谈及自身近况的倒是不多——他的某些调侃她虽看不懂,但也隐约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话。
陆听溪抱着长毛兔坐着等待的时候,百无聊赖,取出一把桃木篦子,开始细细给兔子梳毛。父亲说那胡商交代,这兔子毛长,最好每日梳毛两次,她若有事抽不开身,便嘱咐丫鬟梳毛,但若有余暇,都是亲力亲为。
梳到打结处,她正小心撕开毛团,忽觉一片阴影兜头罩下。
“看不出听溪妹妹还这般有耐性,将来照料儿子怕也不过如此。”
陆听溪一抬头,就对上谢思言笼在暗影里的面容。
“你这一声‘听溪妹妹’,又阴阳怪气的,我还以为是董姑娘在叫我。”
“我此前在信中不就这般唤你。你唤我‘思言哥哥’,我叫你‘听溪妹妹’,不是正好。”谢思言说着话,朝坐着的小姑娘倾身展臂。
这就是让她来他怀里的意思。
他目光热切似火,举动又这样直接,陆听溪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她尚未作出反应,怀里那只兔子已蓦地从雪白长毛里抬了脑袋。陆听溪一惊回神,知它这八成是又要窜过去,忙一把按住它的兔头。
果然记吃不记打,上回险些被谢少爷揪去炖汤,这回竟又要往上冲。
谢思言慢慢放下手:“你特特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向我展现你们人兔情深的?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陆听溪将兔子抱回笼子里,回神道:“放榜之后,我一直不知你的状况,抵京后,就想看看你。”
“我一切皆好。”
“那你为何不回我的信?”
谢思言顿了下,道:“我回了,大抵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信没能到你手上。”
陆听溪微抿唇角。这也有可能,毕竟两地相去甚远,书信不能送达也是常事。
谢思言方才没能抱着人,眼下见心仪的姑娘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压抑许久的思念渴慕登时汹汹决堤,一把将人扯到怀里,低头就去探寻那两瓣朝思暮想的娇嫩馥馥的温软。
陆听溪今次是偷溜出来的,主要就是来探探他的状况,满打满算,能在外头待的时候都不到两刻,她还想跟他说说齐正斌告诉她的那件事,那才是正事。
谢思言发觉怀里的娇人儿不住乱动,发了狠一样将她按在她适才落座的草垛上,压了她双肩,专心一意去吻她。陆听溪躲避之间,急道:“我还有事没……唔……”
他吻得又急又凶,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这半年里思念疯长如野草,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想插翅去见她。
念兹在兹,纵使青鸟探看,鸿雁传书,也抵不过佳人在畔。
眼下能实打实地抱她、亲她、与她目光相接,真好。
陆听溪发觉禁锢着她的男人呼吸越发粗重急促,急得伸手在他身上乱拍,又想趁他松开她唇瓣时让他停下,争奈她如今被他吻得头脑发晕、浑身发软,出口的低语全成了细碎的娇慵嘤咛,她自己听着都是一惊。
谢思言见身下的小姑娘憋得满面霞色,终于转而伏到她耳畔,问她要说甚。
陆听溪趁他不备,从草垛上滚下去,又摇晃着站起来,细喘着与他说了齐正斌在通州与她说的话。
“这事我晓得,”谢思言稳稳搀住腿脚发软的小姑娘,“你也不必担忧我,不过一个状元的科名罢了,我还没有那么执着。”嗤笑一声。
莫说陆听溪,就是京中如今许多人怕都觉着他会因此事羞恼愤恨,毕竟他父亲对他的严苛以及他自己的要强摆在那里。谢家长房跟别家不同,别家子弟得个二甲都是要大宴宾客鸣鞭庆贺的,而他考个一甲第二,都得不着他父亲什么好脸色。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冲着状元的科名去的,如今仅列第二,怕是那帮人比他更关切此事的后续。
陆听溪见谢思言面上的松快不似作伪,舒口气,问他眼下预备如何。
“自然是去恭贺同科,”谢思言语声一低,“再几日,父亲过寿,你记得过来。”
陆听溪归家后,正用膳,就见陆听芝与陆听芊两个结伴过来。
陆听溪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询问陆听芊,她跟这个四堂姐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厚。陆听芊不肯对陆听芝说,自然更不肯对她说。
姐妹三个正闲话家常,忽见一丫鬟来传话:“五姑娘,老太爷叫您过去一趟。”
陆听溪不明所以:“祖父可说了何事?”
“倒是不曾,老太爷只叫姑娘作速过去。”
陆听溪一路转去陆老太爷的内书房。
陆老太爷平素公务繁忙,在家中用膳时,多是命人将膳食摆到书房,有时埋首案牍,连汤也顾不得喝一口。陆听溪入内时,见祖父的晚膳还原封不动摆着,正想劝祖父先用膳,却见他径直示意她先坐下。
“我今日入宫,偶然听来一则消息,陛下打算在京中遴选淑女。”
陆听溪一愣:“要充实后宫?”
“不是,是为几个尚未婚配的藩王子孙择妻。旨意已由司礼监拟定,明日便会颁下。”
陆听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咱们家……”
“咱们家也得出人去待选。你三姐、四姐还有你,否符合择选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