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若得空闲, 必定到贺。只我先前还忖着世子素常不如何待见我,怕不会给我下帖, 没想到世子竟先提起此事,倒令我觉着受宠若惊。”沈惟钦客客气气道。
谢思言笑道:“世孙这是哪里的话,论起来,世孙是我准岳家三房的表亲, 也算是我未婚妻的表兄, 一杯喜酒自是喝得的,岂有不给世孙下请帖之理。”
话语中, “准岳家”和“未婚妻”两个词咬字颇重。
沈惟钦也笑道:“原来世子还记得我与陆家有些渊源。我先前见世子对我总没甚好脸色, 还以为世子忘了咱们也算亲戚。”
“我对世孙态度如何, 依世孙作为而定。”
“世子提起这个, 我倒想说, 此前诸多误会, 一直未及解释,不若世子回头拨冗与我出来小酌几杯,却不知世子是否愿意赏光?”
“这自是好的,只我近来忙着筹备婚事, 怕是不得闲。等我成了婚, 闲下来, 一定多敬世孙几杯酒。”
两人都是客套一笑。
赵景同在一旁看懵了。
他素日跟魏国公世子共事,魏国公世子与楚王世孙不和一事他是知晓的, 但二人如今这番对话又是何意?
他深觉这是城门失火的前兆, 恐殃及自身, 忙忙作辞去了。
赵景同走后,沈惟钦对谢思言道:“你提防着灵璧县主,我怕她对姑娘不利。”虽然他觉得灵璧县主说的人并不是陆听溪——灵璧县主并不知他对陆听溪的感情,但还是要防备万一。
“你妹妹要发什么疯?”谢思言随即反应过来,“是因着今年正旦那日的事?”
“别管是为了什么,横竖你护好姑娘。姑娘但凡少了根头发丝,我都唯你是问。”
谢思言笑:“这会儿又来做什么姿态,灵璧县主那件事的起由不还在你身上?再有,先前划伤她的不是你?”
“那回并非出自我本意。”
“你是不是还想说,持剑的人也不是你?”
“原本便不是我,剑落之后的人才是我。”
谢思言点头,又道:“所以你是打算推个一干二净,将黑锅扣在一个死人头上?”
“什么黑锅不黑锅的,先前的楚世孙虽做了不少错事,但细数起来,也都是因着立场不同,只是对姑娘不住罢了。”
“休要镇日姑娘长姑娘短的,你既换了壳子,就好生做你的王世孙去。你从前不是都愤愤感慨什么堕溷飘茵、天命不公?而今你终于得偿所愿,成了王孙贵胄了,那就好好过你的逍遥日子去。”
沈惟钦沿着花台漫然徐行:“世子还是跟从前一样强硬。我如何唤她,关你何事?世子不要忘了,我在陆家寄居的八年里,姑娘的安危都是我在护佑。姑娘自小生得貌美,才几岁大就惹来一群心怀叵测的狼崽子,这些也多是我收拾的。齐正斌与姑娘的亲事是我毁掉的,姑娘之后的两桩婚事也是我拆的,江廓是因着我的一再阻隔才不得跟姑娘走近的,我死之后……”
“还有听溪从前一直将我当成对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谢思言的语气笃定,是陈述而非疑问。
沈惟钦并不答,只道:“我觉着你们都配不上姑娘,我守了八年的姑娘,这世间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包括我。”
谢思言笑:“照你这样说,就应该让她孤独终老?”
“话也不是这样说,”沈惟钦衣袂轻拂,拨动花叶摇荡,似不愿于此多言,转了话头,“想来姑娘已将我的话悉数与世子说了,那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谢思言道:“此事可应,世孙可莫要让我们失望。”
“世子放心,这可是我的投名状,自当尽心竭力。”
……
陆听溪这几日一直都处于梦游一般的状态。
若真是沈安回来了,那么那枚玉璧就当物归原主了。虽然沈惟钦那日对她说的话已能大致证明他的身份,但这件离奇事她至今仍是不敢确信,她心里还有许多疑问,她觉着还需观察一段时日。
她婚期在即,这几日忙着试吉服、学仪程,没甚工夫出门。这日检视嫁妆单子时,发现刘氏居然又给她加了一处大兴的田庄做添妆,讶然不已。刘氏先前给的已经够多了,绫罗绸缎、金银宝石头面、摆件家具,应有尽有,再加上一处庄子,都快赶上她母亲给她的了。
她拿着单子去找母亲,母亲说那是她二婶硬塞的,她推拒了好几次都没推掉,最后无法,只能收下。
陆听溪捧着单子看了须臾,问道:“二婶何时这么阔气了?”
她记得刘氏因着先前险些被休弃的事,遭娘家父亲鄙弃,后来虽然从庙里回来了,但其父也不如何与她往来,这些给她添妆的东西大抵也不是从娘家得来的。刘氏的陪嫁似乎还算丰厚,但这些年铺子经营不善,连年亏空,又兼贴补贴补儿女,应当所剩不多了,莫非是打肿脸充胖子,从余下的陪嫁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那处大兴的田庄,母亲说看位置应是极好的,好生打点,盈利不会差。若真是如此,那刘氏大约也是看在她高嫁谢家的份上。
“你二婶既塞来了,你就拿着,否则倒显得咱们矫情。我也觉着你二婶这回格外阔气,但左不过是从自己身上寻摸出的油水,还能是偷来抢来的不成。”叶氏道。
陆听溪迟疑少刻,收起单子。
她先前将沈惟钦的话传给了谢思言,谢思言竟爽快地表示沈惟钦这话可信。她又问他沈惟钦自道是沈安的事,他打量她几眼,问她可是当真相信沈安是那日方来的,她问他这话何意,他却是不肯深讲了,只说回头再细细说与她听。
不一时,有丫鬟送来了仲家的帖子。仲晁的老母亲过八十大寿,为表孝心,仲晁几乎请遍了在京大小官吏,就连素日里有些积怨的也下了帖子,大有趁此机会广结善缘之意。
谢思言与沈惟钦在这日有所筹划,谢思言本是不让她去的,但她坚持前往。横竖她先前也不是没经过这样的事,往后这种事大抵也不会少。
赴宴这日,她选了一套松花色宝相鸢尾花的对襟襦裙,跟一众姑娘坐在园子的水榭里闲磕牙时,檀香忽而过来,悄声与她说世子爷在那边方池畔竹林旁的两朵云下面等她,让她即刻过去一趟。
陆听溪一怔。两朵云?他当时看到的是两朵云,等她赶过去,那两朵云难道不会被吹走吗?新刻舟求剑?
檀香也觉这说辞怪异,但准姑爷确实是这样说的。
陆听溪一路过去,进了竹林后就伸长脖子仰头望天,找有两朵云的地方。今日天朗气清,万里碧空如洗,云彩稀少,瞧着应当比较好找。行至林缘处,左右张望,这才瞧见蓊蓊竹林的东南一隅,飘着两小朵云块,好似两块粽子糖。
她奔上前,对着那道比修竹更挺劲的颀长身影仰头问何事。又发现对方衣袍的颜色跟她的襦裙颜色居然差不多,是一种浅淡葵花色中带些竹青的颜色,暗暗觉巧。
谢思言转身回头,问她是如何从背影判断出是他的,她道:“不怕告诉你,我从前曾专门琢磨过你的身形,又怕自己忘了,还偷偷画过,积了一摞纸,早就烂熟于心了。你长大后,身量抽高了不少,肩背宽了些,腿又长了一大截,整个人还是瘦瘦的,身形变化不算很大,也好记得很。你当年从抱璞书院回来那天,我一下子没认出你,是因为你的容貌变化稍大,而且个头窜得太多了。”
长身站在两朵云下的谢少爷嘴角微扬,疏淡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原来你从前时常画我?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不早说?”
“好多年前的事了,大约就是你把我关到你家暖房那次之后。”
谢少爷又敛了笑,不豫道:“你既是时时画我,又这般留意我,为何还要将我当对头,还说我是讨厌鬼?”心里一动,小姑娘莫非是打小就对他有了些意思,只是碍于姑娘家的矜持不愿表露?亦或者,此前不断与他作对,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很简单啊,”小姑娘道,“你每回惹我生气,我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了,就想了个法子,让吹糖人儿的照着你的身形吹一个,我每回拿到,都迫不及待地先一口咬掉你的头。”
谢思言沉默。
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种糖人儿我每次都会买三五个,各色的都有,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
“打住。”谢思言嘴角微扯,最后一个颜色就免了。
两人说着话,忽见沈惟钦自另一条道来。谢思言发现沈惟钦穿的袍子颜色居然跟陆听溪的衣裳颜色差不离,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登时面色一阴。
“我手底下的人方才发现此间似有些异常,姑娘跟世子今日还是要当心些……”沈惟钦说着话,呼呼风啸骤起,一道长鞭直朝陆听溪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