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有经纪人作为人质的时候, 钟影帝的发挥始终都是稳定而超常的。
又走了几遍戏, 卫导终于满意, 神色稍霁,挥手示意正式开始拍摄。
“《无桥》第97场第三幕正式实拍——action!”
远程炸点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引爆,空袭的警报声尖锐鸣响, 震得人双耳阵阵嗡鸣。
囚禁室里,展源装病将卫兵引进屋内。
平素温雅的商人褪去与人为善的假象, 身手利落招招凌厉,轻松将循声进门的卫兵一应击倒, 腾身跃进酒店用以传菜的暗门。
暗路只有内部人员知道, 一路没有任何设防。展源无声潜行, 路过重重守卫的休息室时,恰巧听见冈田追问叛徒时极度兴奋的高声日语。
展源停下脚步。
酒店里就有电话, 那个叛徒的声音他记得,是地下组织的高层, 用不了十分钟,冈田就能问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只有十分钟, 不够他把这件事通知出去,让吴桥的组织全部撤离, 也不够他只身闯入卫兵的重重封锁里,单枪匹马手刃冈田, 再除掉所有可能听到、知道这件事的人。
但他依然还有一件事能做。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 能见度不高, 地面几乎都罩在浓雾里。空袭的飞行员没有办法凭借肉眼辨别地面标志物, 只能靠地面人员发射照明弹引导进行轰炸。
酒店已经变成了短暂驻军的地方,钟杳折身回返,从弹|药库翻出一枚强力照明弹,一路上到天台。
炮火之下,满目疮痍。
……
卫戈平不喜欢用CG后期,拍了近三个月的外景几乎都搭进了这一次爆炸里。炸点的效果瞬息万变,钟杳一旦开始,就必须一直顺利演到最后。
发脾气归发脾气,到了这一步,卫戈平的掌心也渗出些潮意,走到目不转睛盯着监视器上场景的林竹身边。
钟杳一口气冲上天台,气息也有些不稳,神色却依然平静,掌心细细抚过那一枚照明弹。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犹豫。
钟杳引燃照明弹,耀眼的白光撕开浓雾,几乎将他的身影彻底吞噬。
现场条件局限不能调战斗机配合,只能换场景拍摄进行合成。音效师及时放大了飞机发动机的隆隆轰鸣,鼓风将钟杳的衣摆猎猎吹起。
……
“好!”
接下来只等让几个炸点在主位摄像机前爆炸,钟杳受到讯号离开,就能顺利炸楼了。
卫戈平长舒口气,正要直起身,监视器里本该沉默伫立的钟杳却忽然轻轻一动。
钟杳回了下头。
“他这时候都无牵无挂了,干什么?!”
这时候就该给背影特写,卫戈平攥着剧本错愕直身,正要发火,一眼扫见怔怔抬头的林竹,霍然醒悟:“快快快,给音效师通话,现在拉汽笛——”
执行导演立刻把指示传过去,炸点引爆之前的几秒内,轮渡的汽笛声堪堪响起。
悠扬缥缈,被飞机的轰炸声和警报声冲得极淡,却仍能隐约听得到。
原始剧本里的展源没有牵挂,有了小少爷的展源有。
酒店后方是港口,那封推荐信附着的是今天的渡轮船票,被他抱在怀里治伤喂药的少爷,现在应当正在那艘引渡船上。
钟杳平淡的神色动了动,目光像是在找着什么,然后停留在镜头外的虚空一点,眉宇化开温淡笑意。
林竹不及回神,胸口忽然狠狠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钟杳在看他。
几个烟雾发生器都在镜头前面,现场的视线没有剧里的浓雾遮挡。卫戈平为了亲身监督拍摄效果,拍摄组离得并不远,他并不近视,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即使他看不清楚,他的能力也不会给他商量缓和的机会。
接触到钟杳视线的下一刻,属于钟杳此刻的全部心声就已经温柔地、不容逃避地,尽数灌入他的脑海。
林竹闭紧眼睛,浑身上下都在本能地轻轻战栗。
每次读心都是对他人的一次窥探,善恶杂念,交织错综,劈头盖脸地迎面扑过来,势必不会有多好受。
可钟杳的心音却远比他所触碰的每一个目光更加温柔。
林竹脑中不仅没有感觉到每次冲击下的细微眩晕,反而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过,耐心细致地摩挲着每条陈创新痕……还要细细地问他一句,还疼不疼。
不疼了,摸摸就不疼了。
林竹闭紧眼睛,眼眶悄悄红了一圈。
他既贪恋这样的轻松温暖,又不敢去听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正要趁着没来得及反应将心神搅乱,脑海中已经响起熟悉的低柔嗓音。
“……还难过吗?”
林竹胸口忽然尖锐地刺痛了一下,豁然睁眼。
声音安静下来。
镜头前的几个先导炸点引爆,钟杳立刻被早准备好的工作人员顺利接应下来。
确认了所有人都到达安全区,早预备好的炸点就被一齐引爆,将楼中日军猝不及防的嘶吼痛骂声轻易吞没。
展源用自己当做陪葬,把整个纠察分队,同那个他始终亦敌亦友的政党所有至关重要的机密一起,永远留在了这里。
至此,钟杳正式杀青。
林竹轻喘了两口气,确认了刚刚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忐忑又小心地按上心口。
十二年前,在他被还是少年的钟杳从泥水里抱起来的时候,其实也曾经正面迎上过一次钟杳的目光。
只是那个时候,他在钟杳的眼睛里什么都没能看见,所以一直认为自己那时候烧得太厉害,干扰了能力,没能读得成功。直到刚才,他才恍惚意识到——钟杳当时,想得可能就是他。
想救他,想给他治病,想尽力找个什么办法,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
钟杳的念头很简单,这样想着,所以就这样做了,以至于他那个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能读到……
林竹试着拢了拢心神,又仔细听了听,再一次对自己悄悄确认。
脑海里确实不再有声音,就好像刚刚那么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充斥了他脑海每一处的、根本做不到自欺欺人不去听的心声,原来其实也不过就只是这样一句话。
钟杳在想,他的经纪人,现在还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