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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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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日光微微的温热了树林, 风逍终于将这整片山脉, 全都搜查完毕。

道道光柱穿透树梢,在他的身上落下金斑,明明是非常枯燥的筛查,风逍却神情悠然,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 心情看着很是不错。

他最后来到了夏泠采走灵芝的石缝旁。

地上原有的三丛灵芝,一丛被摘走, 还有一丛被乱石砸到, 只剩下一株,掩盖在枯叶里。

风逍便在这仅剩的灵芝旁站了许久。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株仅有些许灵气、几乎算是凡草的灵芝, 过了片刻,他半蹲下去,十分细致的捡走了灵芝旁的枯草。拿出玉瓶浇灌了灵液,并设置了阵法保护,还把被砸烂的那株埋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

话分两头, 金、风二人在山脉之中一番发作时, 夏泠已经飞驰出百里之外。

此时天已大亮, 她盘旋片刻, 见一条溪流, 便按下云头,在石滩降下。开始——清理自己。

先是施了个清尘诀, 去掉身上的草屑血迹, 接着将发丝拢好, 简单收拾之后,仔细检查,见仪态并无不妥之处,便在原地辨认了方向,打算去那楔子塔转一圈,再回驻营。

她才起了念头,还未驾起风诀,忽见一道灵光朝她飞来。

夏泠一惊,以为是那两个首阳宗的怪人又追了过来,连忙祭起护身罡气,便见那灵光翩然落下,落地化为一个略显清瘦的男修。

男修离她不远,先是遥遥对她颔首示意,而后漫步朝她走来,步伐轻盈,因为他衣袍宽大,远远看起来,像一团一跳、一跳的烟雾。

夏泠见对方靠近,却是神色稍松。

虽然并不认识,但对方的法衣上,夏泠察觉了熟悉的灵力波动,再一感知,赫然纹有极乐宗的标。

——是同宗之人。

她心下稍定,立于原地,等对方靠过来,夏泠拱手,正要与之招呼,对方已开口道:“拜见您。”

他朝夏泠行礼,并不像普通修士那样拱手行礼,而是将手微微放在腹部下方,按着衣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接着轻轻弯腰。

“您传讯之后,一夜未归,”男修直起身,这是个非常清瘦的修士,说话也轻声细语,“门中上下,甚为忧心,我便擅自做主,出营寻找您……您可无碍?”

夏泠在发现天霄宗祭起大阵,笼罩栋浪坊后,便给宗门驻地去了急讯,她本也只是想稍做探查,没想到半路撞上首阳宗两个化神修士,挨了一掌不说,还被撵了一夜,倒霉透了。

“抱歉,”她连忙道,“倒是没什么大事,遇到了麻烦人物,已经打发走了,这位……”

见她神色犹豫,男子主动道:“在下符道生。”

夏泠将这个名字过了一遍脑,便拱手道:“原来是化骨道君,劳烦道君前来接引,感激不尽。”

她面上平静,暗中却是惊讶。

符道生这个名字,夏泠在宗内的时候,是听闻过的,但不是什么好名声。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天赋不好,误入邪道,学了那炼魂驭尸之术,但他倒是没害人,只是把自己炼成了骨魔。

他最为活跃的时期,将洞府设立在云沼,晚上出来吸取月精,吸引周边万里鬼魂飞往夜啸,群尸舞动,导致那片区域的修士,夜晚不敢外出,如凡人一样日落而息。

后来他就因为这个高调的行为,被人打了……据说是一群修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一顿痛打,口中叫着‘老魔受死’之类。

那一次他受伤极重,拼命才得以逃脱,他原本是极乐宗弟子,但自从炼骨,就被逐出了宗门,这时他孤立无援,又只得拼着口气,飞到极乐宗附近。

他原来的师父是名金丹真人,见他可怜,最终还是收留了他,但也没重新纳入门墙,只是提供了一个庇护,让他安然养伤。

此役打碎了符道生的丹田,本以为他就此是个废人了,然而他却硬生生凭借毅力,从头修起,用以前把自己炼化成骨魔的方式,重新给自己造了个新丹田。

沧海桑田,符道生的师父、同门,都一个个坐化而去,他却仍在修炼着,在寿元将近时,突破化神,白发转黑,青春重临。

“您可有心事?”清瘦的男修忽然问,他微微一笑,“见您一直瞧着我,若有什么,但说无妨。”

夏泠回过神,微笑道:“无事,只是稍稍走神。”

她对这位化骨道君的毅力,是十分佩服的,因资质低而炼化自身,丹田碎裂后又硬生生炼了一个,其中的艰辛苦楚,不为外人道也。

只是这位道君,如今的境遇却是有些尴尬的,他原先被逐出了宗门,名义上已经不是极乐宗弟子,但废丹重修后,一直都在极乐宗内。

且从他穿着铭有极乐宗标识的法衣来看,宗门上下对他的存在是知晓、默许的;如今他更是随着弟子来了这堕月盟会,待遇应该相当于客卿了。

又想起宗门内有无聊之人,私下揣测,化骨道君是否人如其名,早就是个骨头架子,说不定斗法时一个不高兴,还能直接抽出骨头来对战……

“刚才见您要驾风诀,可是有事要去办?”

夏泠收起散乱的思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准备去楔子塔那转一圈。”

见化骨道君沉吟不语,夏泠问:“怎么了?”

“您还是先回驻营一趟,”符道生委婉道,“楔子塔镇压大阵,十分紧要,各宗都预留了阵法,若是有变,我等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夏泠不由讶然:“这……”

符道生应该不会说废话,要她一定先回一趟驻营,难道是驻营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她认真起来,点点头:“多谢道君告知,便依您所言吧。”

“我来时去得急,没携带飞行法器,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小事而已,”夏泠驾起风诀,“道君无需挂怀。”

两人朝极乐宗驻营的方向飞驰,一路行来,夏泠只觉修士的灵光来来往往,多数人以咒法遮掩身形,来去匆匆,与先前她从破望山脉出来时相比,人数不仅多了,气氛也悄然变得紧绷。

“……”

夏泠若有所思。

两人全力赶路,不多时,青山远去,极乐宗的十座玉台,在云层之中,静静悬立,无声相迎着。

然而才看了一眼,夏泠便明白符道生为什么一定要她先回来了。

只见玉台相连,依然是琼楼玉宇,仙气四溢,然而与之前相比,它的位置,往西挪移了大约三百米。

三百米,与整个极乐宗驻营的体积相比,可谓微乎其微,然而夏泠却是一惊:“道君,这……”

“先上去再说。”

两人进入大阵,符道生径直向上飞,一直抵达丰容台。

夏泠随他落下,此时丰容台上的积雪还未化去,昨夜被她扔在庭院里的太骁峰修士,倒是不见了踪影。殿门闭合,蛛奴少女想来应该仍在梦中。

“您看。”符道生遥遥指向东面。

夏泠立在玉台边缘,极目远眺,只见距离极乐宗驻地大约六千米外,一座崭新的驻营,凭空出现。

这驻营体积亦十分庞大,一看就是大宗门,以数个浮岛相连作为地基,其上彩光四溢,修士来往,好不热闹。

“道君,”夏泠疑惑道,“这——”

她还没说完,阵法忽被触碰。

紧接着,汤勿的身影出现在玉阶上。

才一晚不见,这位掌事脸上便仿佛被寒霜给盖住,一脸萧瑟,眉头紧蹙着,愁容惨淡。

抬头见着夏泠,他精神一振,脸上的忧郁才减轻了些,惊喜地:“神女!”

汤勿快步上前,连连道:“恭迎神女回返。您可无恙?”

“汤掌事,”夏泠与他问好,寒暄之后,便指着东方的新驻营道,“你来得正好,那是什么门派?”

汤勿的神情便是一凝。

“神女。”

此时夏泠听身后符道生唤她:“您看。”

她转过身,便见一艘巨大的云舟,并十多艘小心云舟,组成一个队列,浩浩荡荡的从极乐宗驻地的玉台下方驶过。

云舟极庞大,舟身有千米长,以大阵遮蔽,无法窥探其中的具体情形,唯有他们主动竖立在顶端的旗帜。

那旗帜并无实体,以光组成,观其形状,犹如一个倒垂的立体三角形鼎,各个切割面上,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符纹。

“三纹倒鼎,”夏泠恍然,“这是——无极宗?”

魔门五大宗,天霄宗以阙金剑法传教,标识便是环绕着庚金气的利剑,首阳宗以阳火为标识,极乐宗是极乐图,珈蓝楼罗是莲花纹。

唯有无极宗,选择的是跟本门一点不相干的鼎器。

夏泠目视着云舟队列,快速穿过玉台,朝东方的驻营地而去,降落于浮岛之中,显然这突然出现的新驻营,是无极宗的。

她不由心中一凛。

算上她昨晚上撞到的那几个出言不逊的珈蓝宗贼秃,五大宗门,天霄宗、首阳宗、极乐宗、珈蓝……无极宗。已然齐聚。

“上两届堕月盟会,无极宗没有派弟子参加,只是派遣了门人前来协助其他四宗主持盟会事宜,”符道生道,“算起来,无恙君,也失踪了快四百年了。”

“……”

夏泠并未插话。她虽在宗门内苦修不问世事,但‘无恙君’这个名字,还是知道的——这是无极宗的宗主。

无极宗与其他四大宗门不太一样,它其实在内部自称是‘无极宫’,宗主并不是选贤任德,而是以血缘为纽带传下去。无恙君就是这一代的宗主。

夏泠其实挺诧异,以无极宗这种运作模式,它还能支持至今没倒,实在是稀奇,毕竟修士无法保证自己的后代百分之百能入道,更别说一帆风顺的修炼到高阶。

“汤掌事,”夏泠问道,“我归来时,见宗门驻地竟然向西挪移了三百米,可是因为。”

她指着远处的无极宗驻地:“无极宗的缘故?”

汤勿露出点苦意:“神女明鉴,确是如此,无极宗特意派遣使者上门拜访,据说后面还会来几艘云舟,他们想要预留下至少六千米,测算之后,我宗驻地,须挪三百米。”

“作为补偿,”汤勿又道,“无极宗愿奉上灵石,待驻地整修完成,便上门来送。”

“原来如此。”

夏泠颔首,又道:“驻营内可有灵食。”

“我在外面奔波一夜,有些怀念宗中美食,”夏泠随口说了几个特别耗时间的,“还请掌事替我备下。”

汤勿有些惊讶,但还是领命行礼:“我这就去办。”

等他离开,夏泠闭合阵法,对符道生:“道君有什么想法吗。”

“您呢。”

“虽说给友宗行方便,再挪个几百米也是无妨的,可这无极宗此举却像是故意的,”夏泠道,“就是再大的云舟,想要摆出来,施展个寸挪缩小的阵法就是了。何必要我宗的驻营地挪?”

符道生微微一笑:“想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夏泠揉着手指,若有所思。

“道君,”她开口道,“我昨晚在栋浪坊探查,您可知,天霄宗萧雪以,已经杀灭了陈家。下一步应该是要将坊市据为己有。”

符道生颔首。

夏泠慢慢道:“如今的情势,有两个要点。”

“其一:天霄宗欲打破格局。”

“其二:其几宗必不可能坐视天霄宗行事。因此,连宗主失踪在外的无极宗,也派出声势浩大的队伍。来了这破望山脉。”

“虽说堕月盟会,只是元婴境的小打小闹,”夏泠道,“对大局造不成什么根本的影响,但正因为可以将博弈缩小在一定的范围内,各宗一定会借此机会,互相试探。”

“神女认为,无极宗是故意的,借机试探我宗的虚实吗。”

“破望山脉广阔,但无极宗却偏偏选择在我宗旁驻营,又要我宗挪动。”夏泠道,“我看他们不止要试探,是在针对了。”

她想起昨晚碰到的珈蓝宗弟子,以及他们的评价。

‘天霄宗如日中天’。

‘首阳宗御反、御困两峰主,独步化神’。

‘无极宗拥天堑……’

……

‘偏有那一宗,双修传法,青黄不接,全靠一个老祖苦撑着门庭……’

她淡淡道:“在天下人眼中,自沾星雨峰主隐去后,我宗上下,皆平庸之辈,全靠老祖震慑,而等老祖飞升,怕就是我宗跌出五宗行列之时——”

所以珈蓝宗敢轻慢的点评;

无极宗这个宗主失踪、连续两届没来参加堕月盟会的,也准备拿极乐宗当垫脚石,一举刷出威望。

“我从不觉得,我宗弟子会不如其他四宗,”夏泠道,“只是既然无极宗有心针对,也不他们会做出什么举措……”

她还没说完,忽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道金光,从东方的地平线遥遥飞来。

这光芒飞驰至近处,夏泠才看清,这是一架战车。

此车的式样为两轮,有曲柄,车轮是金色的,一路行来,都洒下类似金箔一样的点点粉末。

战车后方,跟着数百车架,与战车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人数众多,浩浩荡荡。

仪仗齐全,旗帜、引信、随侍,全部都有。显眼至极。

战车上唯立一名女修,夏泠远远看去,只‘见’女修微微垂头,双手交握,仪态十分优美。且应是罕见的美人,就这一会的功夫,不少远远路过的修士,都停了下来,惊讶地注视着独立于战车上的女修。

然而夏泠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偏移,既不去观察这罕见的队列,也不去关注那车上的女修,只是看着拉着战车的四只……鸟。

是的,这黄金车轮的战车,拉车的是四只鸟。

此鸟身形庞大,翅尖的羽毛为半透明状,金光灿灿,夏泠所见的那金箔模样的粉末,是从这鸟的翅膀上洒下去的。

在修道界之中,这种妖鸟被称为——金翅日妖鸟。

既传说中,极乐宗的御宗之相,极乐鸟在凡域的化身。

而上一次,金翅日妖鸟,在修真界为人所知,还是在千百年前,有一女修,饲养了一只金翅日妖鸟作为宠物,与它同进同出,几乎成为她的象征。

那名女修,就是极乐宗上代神女——岚容。

“这是无极宗的天聆女。”

夏泠重复着符道生的话:“天聆女?”

“无极宗推出来的一个象征,”符道生道,“神女有所不知,自无恙君失踪,无极宗内部便分裂为三股势力,各自支持不同的代理宗主。”

“天聆女便是在那时横空出世。”他解释道,“号称可卜算天机,聆听万物,背后的支持者不知是谁,但应该野心不小。”

“道君,”夏泠问,“天聆女是否裸-足?”

“是。”

因为功法缘故,历代极乐神女一个显著特点,便是她们常常裸-足。

隔着大阵,夏泠远远地听见有围观修士惊叹:

'那仙子是何方人物,竟如瑶池仙姬。'

'那边可是极乐宗驻地?天下间盛传的极乐神女,恐怕就如这位仙子一般风采罢……'

夏泠平静道:“果真是野心不小。”

夏泠知道有不少修士,会特意模仿前人中的著名人士,好做到迅速扩大知名度。

还有一个更常见的成名方法:挑战。

这在剑修中尤为常见,常有那初晋级的,挑战名宿前辈,一旦赢了就名利双收,踩着失败者往上走。

而现在,这无极宗推出的'天聆女',以金翅鸟拉车、赤足,无疑是将自己的形象,往岚容靠拢,无极宗又与极乐宗比邻,极易令人联想,不出所料,下一步就该是踩着岚容,为她自己造势了。

岚容已经离世,夏泠在宗门内,不为人所知,在世人眼中,此世间已无“极乐神女”的存在。

她注视着无极宗的队列,忽然道:“道君,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去。”

“请替我压阵,”夏泠道,“一会主持好护营大阵。”

于是等汤勿走上玉台,便见阵法忽地打开,接着神女飞身而出。

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绝世无双的少女,只穿着简朴的丝衣,散发裸-足,一缕轻盈的梦,忽而飞掠至那黄金车轮的战车前。

而后她高高跃起,一道刚烈无匹的风压,蓦然击中车轮,便听‘碰’地一声,天聆女所乘战车的右轮顷刻间碎裂,四只金翅鸟慌乱地拍打着翅膀,尖鸣不已。

“天聆女!”

“大人!”

跟随在战车后方的仪仗队伍顿时大乱,从车架上飞起数十个修士,其中一人拔出剑,大喊道:“是何人冒犯我宗座驾……”

他还没说完,一道灵光猛然击中他的胸骨,紧接着另一道凶猛地飞来,当头贯过,只一眨眼,就将这修士一劈两半。

鲜血顿时飙射,少女又扬起手,挥手切断了绑缚在金翅日妖鸟身上的缰绳。

无极宗修士飞溅的鲜血之中,她如花一般翩然落下,立于一只金翅鸟的脊背上,与无极宗修士相对而立。

与汤勿印象中轻盈、柔和的声线,截然相反的冷漠声音,从夏泠口中吐出:“天聆女?”

她注视着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天聆女”,忽地轻笑,婉转轻吐:

“不过萤火之光。”

她抬起手,一道携裹着威压的罡风,如尖锐的剑锋,猛然劈入无极宗的队列。

修士们纷纷被风压袭卷,自云头跌下,而此时,夏泠的第二句话,才堪堪落在——

“也敢与日月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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