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雾气慢慢地散去。
夏泠收回视线, 开始审视自身。
这么点时间里, 她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一些浅的破口，甚至已经看不见了。但被天聆女的箭矢贯穿的左臂，则仍软软的垂在她身边。
这条手臂若是慢慢修养愈合, 少说也要三、五天, 但夏泠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于是她拿出养元丹, 吃了三粒，顷刻间伤口闭合。
几秒之后，夏泠的手臂就被强制性地‘愈合’了, 骨头、肌肉被药力粗暴地粘合在一起，导致她的手臂看起来歪歪扭扭。
她于是又把手臂打断, 养元丹的药力还在发挥，马上又接回去, 如此反复多次, 用外力硬是把骨骼肌肉理顺了。
夏泠动了动手指，十分之灵活。然后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嘶嘶——”
又倒抽几口凉气。
过了片刻，她放下按在右臂的手, 给自己施了个清尘诀。
此时夕光已经没入地, 只剩下一小半, 微红的光芒从山脉的缺口出照射而来, 迎着山风, 夏泠微微抬头, 注视着此刻的夕景。
过了一会，一小股风轻盈的卷起她的额发。
这风十分的轻盈，仿佛与这山脉中数次吹过的山风并没有什么不同，夏泠却蓦然扭头。
她迅速转身，只见重重树荫之后，一道人影，如鬼魅一般，立于山脊上，隔着一片坍塌的山体，遥遥与她对视。
只见对方身量不高，浑身气势内敛，‘看’起来普普通通，脸上似乎戴着个东西遮面，造型应是十分夸张的，因为夏泠感知中，他的脸两旁支棱出了獠牙，额上有角。
想来是戴着个狰狞鬼面。
此人不知何时潜来，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下一刻，他忽地飞身而起，蓦然攻来！
一股猛烈的罡风，朝夏泠当头笼下。
在天聆女与鸣脱三子的合围之中，夏泠也面不改色，此时面对这道罡风，却是面色一变。
——化神期！
她立时祭起护身罡气，但还未有所行动，便见天边忽地降下一道人影。
来人翩然而落，旋身挡在夏泠面前，不疾不徐地展开护身罡气，将夏泠护持在身后，而后运起掌力，于半路截住那袭击者，两人对接罡风，只听‘砰’一声，短暂相接之后，便各自退开。
挡在夏泠身前的人被冲击力所袭，往后退了两步，又迅速站稳。
又去看袭击者，却是立定如松，一点未退。
夏泠表情微沉。
“道君？”
站在她身前之人转头，与她颔首致意，正是那化骨道君符道生。
“神女。”符道生传音道，“您可无恙。”
夏泠定了定神，以传音回复：“无事。”
符道生点点头，回转视线，而后又遥遥对先前突袭的人道：“原来是无极宗破使，有失远迎。不知破使为何要突袭我宗弟子。”
夏泠也微微挑眉，摆出傲然的姿态：“这位便是传说中的破使？堂堂一化神道君，竟隐于暗处，趁隙偷袭，真令我大开眼界。”暗中却收紧了手。
其实夏泠早就知道会有人过来，她截住无极宗车队做得十分高调，又跟那天聆女在阵里打了半天，无极宗会来人她早有预料。
但没想到一来就是传说中的破、孽二使之一。
传闻这两人原本为散修，出身自南域异人部族，在南域兴风作浪，后来不知怎么地被无恙君收服，带领族人举族加入无极宗。从此为无极宗专心卖命兢兢业业，不知教出了多少优秀弟子。
无恙君虽离宗四百载，但有破、孽二使在，他二人修为又高，桃李满宗，又算是无恙君的嫡系，夏泠以前挺奇怪，有这样的人在，照理说该如定海神针一般，牢牢维持无极宗的稳固，也不知道为何无极宗内部会出问题。
现在见这破使，竟戴鬼面示人，她忽然有个猜测：
一直说破、孽二使出身异人部族，莫非这个‘异人’，指的是类似蜘蛛少女那样的？
这修道界的‘异人’，除了东海强族鲛人，以及已寥寥无几的‘羽人’等，其他诸如蝎人、蛛人……早就被剥夺了‘人’的身份，被列为奴隶。
若这破、孽二使，果真是出身于这些被修士看不起的奴隶部族，不被无极宗人待见，也就顺理成章了……戴着鬼面，遮掩面貌，恐怕也是因为相貌特征，异于常人。
夏泠本身对这些异人部族并无偏见，可她揣度众生，却觉得这个猜测十分接近真相。
夏泠与符道生一前一后的嘲讽完，这突袭的破使也并未作声，只是沉默。夏泠感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破使何故盯着我宗弟子不放，”符道生嘲讽，“莫非是想要再次偷袭么。”
“我亦感到莫名，”夏泠道，“若是无事，我还要去沐浴换衣。请恕不便久陪。”
话音刚落，夏泠便见丛林间忽地飞出两道人影。
这两人一落地，便站在破使身侧，应是随他一道而来的无极宗弟子。一人持剑而立，气怒交加：“想走？”
对方开口，声音中似有悲意：“冤杀了我宗弟子，想要这么轻易的就抹去吗！”
夏泠仔细‘看’去，只见开口之人，声音浑厚，听着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而灵息则与那天聆女身边的一名金丹女修，有点相似，应该是有血缘关系。
她对那两名金丹女修的印象比较深刻，那两人应该是无极宗中高阶修士的后辈，被塞到天聆女身边去刷资历的。
没想到她杀了天聆女，无极宗最先跳出来、欲要报仇的，却是她侍女的亲缘长辈。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一种略微诧异的表情，侧目而视：“这胡乱喊叫的无礼之人是谁？竟敢在本座与破使尊驾谈话时随意插话。”
“我亦不知，”符道生附和道，“但见他困于元婴，灵息驳杂，行将就木，大概是无极宗一无名小卒吧。”
持剑之人顿时大怒：“符道生，你也不过是侥幸才突破晋级的碌碌之辈，也敢斥我为卒子？”
夏泠沉下脸，毫不犹豫的挥去一道罡风。
只见灵光呼啸，对方连忙举剑来挡，然而一剑竟不能劈开罡风，不由大惊失色。
关键时刻，一直沉默的破使终于出手。
只见他并未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将手轻轻往持剑人的肩膀一搭，顿时一股灵光从剑锋冲出，与夏泠所发出的罡气相撞。
剑光斩断罡气，碎裂成千万闪烁光点。
而后那传说中的破使，总算是开口了。
“极乐神女，”他的声音出乎意料之外的轻，似蛛丝一般，“您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
夏泠：“……”
——‘您’？
她本来准备的反驳话语，就因为破使这个诡异的尊称，一下子卡住。
堂堂化神道君，一宗尊者，竟然在言语间对她使用尊称？且听他开口，一点也没有化神道君的气势、架子。
反倒有种卑下之感……
当然，夏泠绝不会因为对方的低姿态而放松。
这破使一来就朝她动手，符道生与之对接掌风，隐隐不敌，不过表面上，她还是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哦？看起来，破使这是要纵容你宗老蠹，侮辱我极乐宗的化神道君吗。”
“这是我宗的孙堂主。”他介绍起持剑人，“并不是老蠹。”
“您确实冤杀了我宗的弟子，”他轻轻道，“这一点孙堂主没有说错……”
“冤杀？”
夏泠张嘴就开始胡扯：“可笑，原来在我宗驻地前撒泼的野修士，是无极宗的弟子啊，本座见他们行为失当，似有与邪修勾结的嫌疑，为了肃清正道，这才出手，无极宗上下合该感谢我，为你宗拔取蛀虫才是。”
“你竟敢污蔑我宗！”
孙长老顿时气得激起剑光：“就算你乃蒙天眷顾的极乐神女，为着我那惨死的孙女，我也要讨回公道……”
他还没说完，忽地一声威严的呵斥：
“是何人在我极乐宗驻地撒野！”
只见云雾翻腾，灵光大盛，自极乐宗的玉台之下，飞下一队修士，各个峨冠博带，俊美如神，翩翩然如云中之君。
领头两位穿着极其华美的法衣，还未靠近，便放出属于化神道君的威压，待一落地，两人便径直而来，衣袖滚滚，待行至夏泠近前，这两位极乐宗的化神道君，不约而同的拱手行礼：
“毓秀峰主鹿晋幻。”
“玉光峰主宴行。”
“拜见神女。”
随他们而来的一众元婴、金丹修士，也齐声道：“拜见神女。”
鹿晋幻身着白衣，法衣上以镂空、拼接等技法，铭着极乐宗的大日追身极乐图，只是相比御宗之令，少了一圈符文以示尊敬。这图案在夏泠的感知之中，如附着阳火一般，线条皆在燃烧。
她一怔，立刻便意识到，这毓秀峰主鹿晋幻，便是此次领极乐宗众人来这破望山脉的领队之人。
先前夏泠被从山脉里找出来，中途返回驻营，又从储温那得知他被宗主惩罚，就猜到宗主大概是出关了。
后来见驻营内人员稀伶，汤勿一个金丹管事出来招待她，心中知晓大概是诸位领队而来的峰主、堂主，不欲搅合，把平台与空间都让给她，任她发挥。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外一夜，过来寻找她的，是符道生这个实际上的极乐宗道君，名义上的客卿。
先前她与天聆女等人大打出手，因为对方最高修为者也不过元婴，还能算是元婴‘小辈’们之间的事。
现在这无极宗的化神道君破使现身，极乐宗‘闭关’的化神道君们，也就立刻‘出关’了。
鹿晋幻与宴行，行礼之后，又有两名弟子，捧着一件鹤氅，恭敬前来，为夏泠披上。
宽大的衣袍笼住少女的身躯，袍上所铭图案，与鹿晋幻身上的图案相类，却是完整的极乐宗御宗之令，比他的要多一圈符文。
“我等护驾来迟，”鹿晋幻道，“竟令神女受惊。”
而后他与宴行站到夏泠身后，符道生也微退一步，这样一来，三名化神道君相簇拥着夏泠，以举动示意，极乐宗一行。
以极乐神女为首。
夏泠此时已经收起脸上，那刻意浮夸的傲慢神色，她神情淡淡，将鹤氅一拢，‘看’着破使：“刚才听贵宗孙长老所言，欲要为贵族的弟子，讨回公道。”
孙长老道：“不错！”
“如此甚好，”夏泠道，“我亦觉得，我宗深受冒犯，既然如此——”
“无极宗可敢与我一战？”
孙长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你说什么？”
“堕月盟会，擂台大比，”夏泠道，“自古以来，评定高下，唯胜者强。”
“既是修士，又逢这大争之时，”夏泠道，“我愿打破先例，与无极宗所有参与堕月盟会擂台赛事的修士对战，你们是轮番挑战也好，一个个来也罢。本座都无二话。”
“哈，”孙长老发出一声嘲笑，“极乐神女，莫非是在宗门内被吹捧惯了，以为你已天下无敌？”
他还未说完，夏泠忽地出手，只见她身闪如电，直取孙长老面门，一旁的破使也随之而动，然而夏泠身边，此时所侍有三名化神道君。
只见鹿晋幻先手，符道生压后，宴行护持，三人毫不犹豫，直对破师，而趁此时机，夏泠一击的手，迅速回转。
下一刻，山脉中回荡起孙长老的惨叫。
“啊……！！”
他捂住脸颊，怨毒地注视着夏泠，只见他指缝间鲜血汩汩，一只耳朵连大半骨头，竟被生生削掉。
“孙长老，”夏泠挥手震开被卷起的烟尘，“你也是元婴修士，亦可参与这堕月盟会的擂赛，若是不服，便亲自来试试看，我的实力究竟如何。”
“虽说堕月盟会没有开赛后再报名的先例，但没关系，”夏泠道，“想来从这届开始破例，也是可以的。”